赵书鸿虎虎生风地闯进皇帝李璋的寝殿,侍从见是大长公主的孙女都不敢拦,只有李璋御前的大太监拼死跪在赵书鸿面前,才免了皇帝在她面前衣衫不整地出糗。

    “皇帝伯伯,孩儿想将那个叫方夔的人讨去。”赵书鸿毫不见外地说道。

    李璋和李韵少时姑侄情深,总将她的孙儿视作自己的孩儿,吃穿用度俱和皇子公主一般,所以赵书鸿在皇宫也总是横行霸道。毕竟每每放肆都有皇帝伯伯为她收拾烂摊子。

    赵书鸿还从没有向李璋讨要过男人,是以李璋很是震惊了一番,这才回过神来,慈祥地拍着她的手,笑说道:“书鸿今年十五了,已经是大姑娘了。”

    他沉吟了一番,似乎在思量些什么,最终还是答允道:“既然书鸿都开口了,伯父岂有不答应之理啊?”

    “朕今日便作主,把那方夔赐给你了!”

    赵书鸿本以为李璋在担心质子的去留问题,正想开口宽慰,没想到李璋却先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试探地问道:“朕之前本想着,把你和筠儿凑成一对,亲上加亲。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赵书鸿恍然,原来李璋只是在担心他宝贝儿子李筠的婚事,和方夔没有半点关系。

    少女思春,往后再不必了。

    她一甩裙裾,干脆利落地跪在李璋面前,拱手而拜,以示决心。

    “孩儿不孝,实在是看中了那方夔,没有遵从父母之命,没有问过祖母、伯伯,是我之过,还请伯伯一定要重重惩戒,以儆效尤!”

    她想起还未给她留下只言片语,便身死于方夔剑下的父母,做戏中掺了些真情,眸中隐隐泛出泪光。

    李璋吓了一跳,赶紧把赵书鸿搂在怀里扶起来,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幺儿想要什么伯父都给,别说一个方夔,就是天上星辰、万里河山,朕也给你。”

    赵书鸿听了这话,鼻尖一酸,更加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面前李璋想逗她笑的样子和记忆中父亲对她予取予求的样子渐渐重合,让她想起从前祖母对她百般疼爱,可是物是人非,树欲静而风不止。

    伏在李璋的肩上哭了会儿,把他的皇帝官服都哭湿了一片,赵书鸿才讪讪起身,用衣袖挡着脸,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伯伯,孩儿告退。”

    赵书鸿回到冷宫领方夔,顺便给他拿了两套御寒衣物。万一不小心冻死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走出皇宫时,赵书鸿似有所感,停下脚步,欣赏着头上的天空。

    这样好的阳光,这样闲适的日子,以后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她身后,方夔歪着头注视着看天的赵书鸿,然后学着她仰起了头。

    当重新跨入大长公主府府门的时候,赵书鸿终于有了一种迟来的恍若隔世之感。

    尤其是当府门向她缓缓敞开,祖母和父亲母亲并肩站在府内,等她回家的那一刻。

    眼泪夺眶而出,赵书鸿再也忍不住,飞奔上去,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这一刻,她好像从未离开过母亲的怀抱,不曾经历失去至亲的痛苦。

    而母亲一无所觉,只以为她玩的累了,用手梳着她的头发,让赵书鸿靠在怀里,静静依偎。

    过了许久,大家才发现了方夔这一号人物。

    众人询问,赵书鸿闭口不谈,紧接着圣旨就到了。

    全家跪接圣旨,听完后却均是一脸不可思议。祖母李韵当先说道:“璋儿要为书鸿与这个人赐婚?他是不是昏了头,我进宫找他去。”

    赵书鸿这时候才适时开口,作出深情的样子,跪在李韵的跟前,殷切恳求道:“祖母,这道圣旨是孙儿向陛下求来的。”

    她向前倾身,在李韵的耳边添油加醋交待了事情经过。李韵无可奈何,却又勃然大怒。

    “来人,上家法!”

    赵书鸿一时慌了神,心想完了,今天得为这个方夔赔上半条命了。

    没想到李韵喊来家丁抬出了家法,却绕过赵书鸿,指向方夔,说道:“给我打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赵书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赶紧装模做样上手去拦。

    她跪行几步,挡在方夔的面前。

    方夔目睹了这一场乱事,却好像出离尘世之外,依旧抄手站在赵书鸿身后,不为任何人的行为动摇。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在方夔的身后,狠狠一棍打在他的膝弯。方夔毫无防备,扑倒在地。

    赵书鸿回头一看,杖打方夔的正是方才去传家法的,她的兄长赵诏。

    赵诏将方夔打倒在地,尤不解气,以长棍点向方夔颈后,喝骂道:“阁下是什么身份,我妹妹是什么身份?如今她为了阁下向祖母跪地求情,阁下却袖手旁观,当真是狼心狗肺!”

    兄长哪儿都好,就是出身侧室,尊卑之念尤为固执,全心全意回护着自己这位妹妹。赵书鸿时常觉得他十分古板,百般劝说,却无可奈何。

    她出身正室,劝说赵诏放下嫡庶成见,等同于两军交战作壁上观,隔岸观火。而赵诏自小便受这渲染荼毒,如今也并不能算是自轻自贱,自甘堕落。

    一个人生来便未沐浴阳光,你又怎能责怪他堕于黑暗?

    虽然赵书鸿知道她现在的荣光不过以权压人得来的,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正好趁此机会,让赵诏教训一下方夔,好显出她的好来。

    “我今日请出家法,便替祖母、爹爹还有妹妹,亲自教训你!”说罢,赵诏一棍挥出,打在方夔腰后。

    方夔闷哼一声,一手撑地,已直不起身来。

    赵书鸿见此,便顺势转身,挡在方夔身前。

    赵诏第二棍已然挥出,急忙卸力,棍尖却还是扫到了赵书鸿的腰侧。赵书鸿“啊”地一声,赵诏便丢了手上棍棒,十分自责。

    剩下的一干人等也全都凑上前去,关心着赵书鸿的伤势。

    赵书鸿一边大声呼痛,一边就势把手搭在赵诏的颈上,示意他把自己抱回屋去。

    李韵腿脚不便,站在众人身后,中气十足地指挥道:“都别围着书鸿!诏儿快把你妹妹抱回屋去,再叫大夫!”

    赵书鸿被抱着跨过门槛,遂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赵诏这个杀神带走了,不然把方夔就地打死了怎么办?人家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质子,可得宝贝着。

    临了,她从赵诏臂弯的缝隙里向外望去,只见方夔用手扶着腰,跪在原地若有所思。

    赵书鸿不知道自己这点伎俩到底有没有唬住他,看起来似乎这法子不太好用?

    但好歹说服了父母长辈,总算是用婚姻把方夔拴在自己身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得想个办法试探一下方夔。

    几日后,赵书鸿的伤养得正好。正处在一种看起来可怖但实际不疼的状态中,她便准备去探一探方夔的真心。

    她把衣服卷起来,露出腰上的大片青紫伤痕。其实本来也没有这么严重,她还用胭脂水粉给自己加了点料,好让方夔更加愧疚心疼。

    赵书鸿遣走周围侍女,又叫人把方夔引入室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赶紧在床上趴下,哀哀叫痛。

    门扉被推开了。

    赵书鸿装作不知门外是谁,十分自然地吩咐道:“是谁在门口值夜?过来帮我换药。”

    方夔从善如流的走过来,并没有赵书鸿预想中的抗拒。

    “药搁在妆台屉子上了,你自拿过来。”

    方夔把药拿来,不可避免地便看见了赵书鸿事先为他准备的情诗一首。

    他不为所动,就像并未看见一般,将药盒打开,细长的手指剜出一块药泥,抹在赵书鸿腰上,均匀涂开。

    赵书鸿身上微痒,转头一看,故作惊讶:“怎么是你?”

    方夔还未答上话,大敞着的门口便又走进一人。

    “书鸿······”赵诏被方夔不爱随手关门着实坑了一把,话说了一半,看见两人悉悉索索,不敢多看,赶紧退出去了。

    “哥?”赵书鸿歪头疑惑,拍开方夔依旧为她涂药的手,把衣衫放下来,向外面说道:“哥你进来啊?”

    “不了,”赵诏在外面应道,纤长的影子投射在窗边,“药给你放窗户底下了,我走了。”

    赵书鸿下榻穿上鞋子,身着单衣几步奔到门外,扒着门左顾右盼,只见到赵诏的背影。她无奈将药盒收下,可惜她已经抹了祖母送来上好的伤药。

    赵诏的心意,只能辜负啦!

    她随手把赵诏的药盒搁在榻边,自己爬上塌去,倚坐在床头,对方夔说道:“赏你了。”

    方夔低眉顺眼地将药盒收进袖中,并未多言。

    “方才兄长来,你怎的还不停手?反叫人误会。”赵书鸿问道。

    方夔揉搓着拇指与食指,将手上残余的药膏均匀涂开,答道:“你并未叫我停。”

    赵书鸿在内心嗤笑,憋住了并未出声。

    她想,这方夔以前真是让人呼来喝去惯了,如今放他自由,他也还甘为他人驱使。

    “一定要人说出来,你才懂得吗?”赵书鸿毫无征兆地翻身而起,膝行两步贴近方夔身前。方夔本是侧身坐在榻边,此时微微后仰。

    两人一跪一坐,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僵持住了。

    “我爱你,也需要我说出来,你才知道吗?”

    赵书鸿倾身向前,目中饱含情意,方夔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直白而热烈的情感,侧头避过她的眼神,节节败退。

    “你爱我······”方夔盯着自己的手和手上余下的药膏,声如蚊蝇地重复道:“我们相识不过一日,你便爱我了吗?”

    “不错!”赵书鸿殷切答道,她执起方夔双手,放在胸口握住,“听了你往日在宫中的遭遇,我十分心疼。你生得俊俏,性子又好,我为何不会喜欢呢?”

    赵书鸿心里默默蹦出来一个小人,叉腰叫道:“见色起意还是施舍可怜?你找的理由也太拙劣了,这会是爱?”

    赵书鸿凭空变出一把大铁锤,把小人锤进地里,别耽误她演戏。

    她继续握着方夔的手,持续暗送秋波。

    方夔终于抬头,一道锐利而清醒的目光对上了赵书鸿的视线。

    “可不可以,”他冷冷道:“别装了?”

    赵书鸿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方夔识破了她的虚情假意。她压下心头那一刹慌乱,一手紧握成拳,强笑道:“你在说什么?”

    方夔目光岿然不动,说道:“你不喜欢我。”

    赵书鸿听了这话,垂下眼睑,很是受伤地说道:“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刚为你挡了大哥家法,伤现在还未好全,又豁了脸面向陛下、祖母求婚,我若不爱你,会让你将我的一片真心如此践踏?”

    方夔似乎有所意动。

    赵书鸿乘胜追击,紧抓着方夔的手,迫使他抬起头来,看见她蓄满泪水的的双眼。

    “我发誓,如果方才说的有半句虚言,便孤苦一生,所愿皆不成,潦倒一世,所寻皆不得。”

    方夔似乎这才信了。

    赵书鸿趁着双眼有泪,作西子捧心伤心欲绝状,捂着脸跑了出去,这才躲开方夔。

    这人也太难糊弄了。

    至于誓言嘛······世上本无鬼神,又有谁来管她口出狂言得因果报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不算下作。说一句话,她又不会掉一块肉。以此换来方夔的信任,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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