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闻月没想到的是——在轩和阿念走后,不知过了多久,老木走出房门,来到她面前替那个海棠求了情……

    “闻月,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出气。”老木搓了搓手,苦笑着说:“你和小六都是好的,当年你们什么都没问,就接纳了我……”他看了看女子,叹了口气,“可他们是神族,要不…要不就算了吧。我一把年纪的,没必要让个小姑娘为老头子我赔上人生。身有残缺,那丫头以后如何在外行走,遭人议论,日后又该……”

    “闻月。”她瞧见老木的脸上透着恳切,声音微涩:“你替我打了他们一顿,杀了锐气,已经够了。”

    ……

    老木说完话回屋后,闻月依旧待在院子里未动…… 天上忽然落下细雨,似如珠线,绵绵不断。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撑起了一把油纸伞。

    女子叫出收拾着——因与轩的交手而杂乱的前堂——的小六,隔着萧瑟秋雨同对方说:“你也回房休息吧,那里,琼明会整理好的。”

    她看着小六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抿嘴吞了回去,最后只挠了挠头,笑着应了声“好”……

    闻月目送小六的身影进屋,和着风吹叶落满地的景象,怅然道:“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是更冲动,不顾后果的那个人。”

    “你去找过老木了,对吗?”她问着身后安静不语,仿佛要沉默的化作一根石柱的男人,“轩和阿念是神族的事,也是你告诉他的。”仰仗于从前的岁月,她甚至不需要这人回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闻月此时有些好奇,更多的是困惑:“小六不会放任外人随意欺辱回春堂众人。如果今天我没回来,他原本和你商量的计划是什么?”她转身定定地望向‘石柱’,“你们说好如何对付轩?你又打算,在何时临阵脱逃?”

    “你有想过吗?”她拧起眉头追问:“当你为了避开有可能认出你的世家贵族,而辜负小六的信任和期待时,他将作何感受?他可能会因为交手不敌而受伤。”

    男人的手紧紧攥住伞柄,指节泛出青白,却依然没有说话。

    “无论怎么说,小六救了你,医治了你,给你提供了安顿之所,他不曾强求你的报答,但最起码,你不该……”说到这里闻月停住,她伸手擦拭男人脸上的雨水,叹息着呢喃:“阿璟,原来你不是这样的。”

    “我做错了。”他承受不住阿月投来失望的眼神,更别说那因他而嗟叹的语气,于是拉着对方的衣袖急急悔过。

    “只有这一次。”女子声音柔婉得就像情人间的软语,可琼明知道,这便是最后的警告。

    这人向来如此,像冰中烈火,极慑人的寒冷,极灼热的岩浆,却中和出一番适宜温度…… 她惯以温和示人的表象之下,蛰伏着凶煞猛兽……

    ……

    密密斜斜的秋雨逐渐转疏,如烟如雾。

    “那时你急切地传音给我,说轩是无辜的,说街口闹事他并不在场,要我手下留情。”她看着面前的琼明,似有预料地淡声问:“认识那两个人?”

    男人抓着她衣袖的手指愈发用力,他凝视着闻月,正色却又踌躇地开口:“他们,是比世家地位更甚的神族。阿月你…不要去招惹他们,好吗?”

    闻月垂下双眸,轻声说:“所以,你才想要小六和老木他们息事宁人……”

    爱误人。叫人丢开自我,不惜为之舍下品行。琼明是因为她,才会做这许多——为此可以背弃小六的信任,利用老木对她的看重与担心……

    能让昔日的涂山少主、四大世族的话事人如此,他话里所说的‘比世家更甚’究竟是多甚?是同属四世家的赤水氏,西陵氏,或是鬼方氏?还是中原六大氏?又或者轩和阿念…其实出身王室?这样年轻的二人,皓翎适龄的只有王姬,阿念却唤轩“哥哥”…… 表哥和表妹…… 轩,会是来自西炎王族吗?西炎…西炎……

    她抬眼望向琼明,“你猜到的?还是相柳上次出现,故意透露了?”

    “都有。”男人低声回道。

    雨势忽而渐大,闻月和对方谁都没有挪动。她任由雨横风狂,吹落树叶,吹断细枝,呼啸着卷起砂粒尘土,葡萄藤架被吹得哗哗作响,大雨如注仿佛下一刻就会将院子化作一汪池塘……

    琼明固执的将伞撑在早已被他用灵力包裹周身的女子上空,却放任自己经受好似能席卷一切的风雨浸湿…… 他看着眼前柳眉凤眸,一言不发,好似清冷山巅雪的阿月,她的样貌与望舒时全然不同,她的心中,真的将从前…都揭过了吗?

    算一算,这已是他在清水镇的第四年……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他问闻月,如果自己离开了回春堂,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如此见面、这般共处了?对方的脸上平淡无波,话也回得冷淡:“自然。”……

    于是琼明哪也没去,依旧住在那间——从他来到回春堂,就一直住着的房间。

    在遇到阿月之前他似乎从来没有去思考过,受身份所累,待在那个位置上,将会失去什么…… 出身簪缨世家钟鸣鼎食的涂山二公子,他生来就什么都有,如无意外,此生也将什么都不缺……

    从前…还在青丘的从前,他其实也猜测过,行踪不定的阿月究竟是谁?她口中所透露的“望舒”,是否只是一个化名…… 他也有暗暗揣测,身份犹如迷雾的阿月,是否…想过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有什么是他有的,而对方又没有的呢?…… 如果她开口,他会如何?是毫不犹豫的给出,还是要斟酌再三…… 事实却是,阿月从未开口向他索取过什么。

    她就像是,在外游玩乐以忘忧的孩童与人分享沿途野趣,山水迢迢同他寄来偶尔信函、稀奇物件。只是分享纯粹简单的快乐,对她而言已经足够,甚至不需要回信,甚至,不必是他……

    他不是必然的选项,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单向的。

    当时隔三年,第二次收到了那人附上远方怪石的书信时——他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才意识到:原来除了青丘,自己哪也去不了、去不得…… 他当然可以随时离开,去到任何地方,可那与‘自由’,是不一样的。

    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阿月是他和‘自由’最靠近的交集。他欣赏着她的快乐,并由衷为她高兴……

    ……

    闻月堂而皇之的来到那间还未开的酒铺,撑着伞悠悠然的路过无人的前堂走进后院……

    “轩公子。”她走到存放酒的酒窖,站在门口同不知缘何于房里发呆的男人搭话。

    秋雨仍然淅沥的落下,透过天幕那张灰蒙蒙的幔帐,落向屋檐瓦砾、树木井边、黄沙土地…… 也落在了,她的伞面。

    她不在意轩望向自己时那一抹未被及时收起的怀念是从何而来,而在对方明显戒备却又不免疑惑的神色中自报家门:“我叫闻月。”

    “闻姑娘。”轩反应极快,彬彬有礼。

    “闻月就好。”她开门见山:“我来收取之前约定好的东西。”

    轩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屋外,“这么快?”就算是他也多少感到意外,距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些时间,甚至是亲自前来……

    “倘若,轩公子并没有差人带上阿念小姐和她的婢女离开清水镇。”

    对方语气冷淡,用词却有几分讲究,她说‘离开’,而不是‘逃跑’…… 单这一点,他竟荒谬的在此刻觉得,闻月这个人有点意思,让他不禁想再看清几分……

    “自是不会。”

    他应该害怕的,面对有能力取自己性命的人突然找上门来…… 轩竖起防备但内心却并不惶恐。可能是因为早些时候——闻月本可以重伤他,却没有那么做;可能是因为内心知晓——这样近的距离,身旁心腹不在,挣扎也是无用;更有可能的一点,是他其实隐隐的察觉出——闻月不会杀他。

    此人言行举止毫无道理,身法不俗却为人古怪。让他忌惮。可,不过第二面,他破天荒的相信了对方的承诺。轩轻率的判断对方,是个注重约定的人……

    ……

    闻月看着少女在瞧见她的瞬间,变得煞白慌张的脸色,轻轻笑了,“看样子那名叫海棠的婢女,活下来了?”

    阿念迫于形势,不得不点头。

    女子的面庞带着笑意,眼波流转,“这么说,你已经选择好了。知道自己该给我什么的,对吗?”

    “我…我……”少女踟蹰嗫嚅。

    她在伞下望着呆立在门边,捻着袖子的阿念,淡声问:“感觉不忍心?生出一丝愧对?”

    “什么,你……”

    闻月抬高伞柄,注视着对方,“有吗?”她的语气不过微微加重。

    “有…有!”那少女却仿佛被什么吓到一样,急慌慌地回道。

    阿念狼狈承认了自己于心有愧,她并未感到快意多少。因为闻月比谁都清楚,对方忐忑不安的,不是认为自己哪里有错,只是因为直面残忍会让她的良心不好过。对于之前的行为,却难说真的有悔……

    闻月笑容一敛向前走了半步,无视少女花容失色的模样,“看在老木替海棠求情的份上,此事到此为止。”她的神情冷淡厌倦,声音如淬了冰:“阿念小姐,以后行事,可要仔细,再斟酌。”

    细雨如丝,风波泛起,轩看见这人转身时飘动的裙袂,似逐风般向他走来……

    “闻月,是二十多年前来的清水镇?”男人在和对方擦肩而过之际,忍不住问起。

    之前轩从石先生那里得知,医师玟小六几十年前来到清水镇,那时有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同行而来,但额间并没有桃花印记…… 他们在清水镇安顿下来后,开了间医馆,还收留了几个人,那名叫闻月的女子时常外出,不知去向…… 他知道不是,却控制不住心怀侥幸的确认。

    闻月隔着蒙蒙雨雾,抬眼端详着对方,“公子是在找人?”

    轩不语。

    女子了然地笑了笑,“虽不知轩公子在找谁,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说完,她自觉结束对话,衣裙摇曳地走出了酒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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