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枕眠偎在软榻上,用锦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露张小脸在外面。

    屋子里没有地龙,只烧了个火盆子,她感到冷,又让青衣灌了个汤婆子来暖脚,但她仍觉得整个身子都是凉的。

    “小姐,刚灌的汤婆子,您给拿手里。”

    孟枕眠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她把新的汤婆子拿进被子里抱着,才觉着手好似暖了那么一点。

    “我睡了多久了?”

    早先从萧正的书房里出来,高欣就让人将她领到了这间屋子。她困乏很了,几乎沾床就睡。只是没想到怎么睡都没睡暖和,全程都是半梦半醒的。

    “大约两个时辰,现在已经申正了。”

    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让于闻给老爷子诊脉,他可来回话了?”

    “在外面候着呢。”

    孟枕眠换了个姿势,倚靠起来,嗓音慵懒:“叫他进来。”

    青衣颔首低眉,福了福身,后退两步转身出去叫人。

    于闻进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单膝下跪:“主子。”

    “起来吧。”

    “是。”

    “如何?”

    “萧三老爷身中草乌子毒不差,日久弥深。只是除此一味外,还另有一味番木鳖。”

    孟枕眠挑眉:“嗯?”

    “属下所查绝无差错。草乌子和番木鳖作用相似,只是后者未及前者性烈,且番木鳖重在损害呼吸和五感之上,长久食用会致使窒息而亡。”

    这可就怪了。

    情报上只提及到魏文郭和阿敏可木联合下了草乌子,对番木鳖只字未说。而现在却出现了第二种毒存在的情况。

    孟枕眠眼睛微阖,缩在被子里的右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汤婆子上。

    萧家对萧正的关注不多,三十年没甚来往,乌啼司也不会闲得没事盯着萧正一家。他中毒一事还是在查魏文郭的时候牵扯出的,至于其他的她还真的所知不多。

    草乌子一事早已明了,可番木鳖又是何人所下,动机又在何处呢?

    突然,孟枕眠敲击的手指停住,猛的睁开眼睛。

    她想起晌午在书房时,萧正推拒诊病的时候,那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了,不是吗?

    “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属下先说了番木鳖一毒,萧三老爷听见后虽然表现得很是吃惊,可依属下刑讯多年的经验来看,萧三老爷的惊讶是装的,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但再说到草乌子的时候,他惊诧的反应才更为自然。他嘱咐属下,对外只说他是年老体迈,故而患病。”

    如果萧正的反应属实,那么看来他明显就是知晓自己被下了毒,且还清楚知道下毒之人是谁。

    可他却还这般遮掩袒护。

    孟枕眠勾唇,语气里含了几分兴味:“想来,这座院子里的也不尽然全是人啊。”

    “需要属下去查明吗?”

    “不必了,”孟枕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既然我们这位萧三老爷心里门清,那我们也就无需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反正,是人是鬼,总会自己露出马脚的。

    “解毒可有把握?”

    走前外翁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将萧正囫囵个的健健康康带回去,这让他活下去啊才是第一要紧的。

    “主子放心,解毒只需三日即可。只是萧三老爷染毒太久,身体亏损,若要在返程途中安全无虞,则最少需要调养半个月。”

    “那便辛苦你好生照料他一番。”

    于闻再次跪下去,受宠若惊的答道:“属下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行了,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孟枕眠又倚了回去。

    等于闻一出去,青衣就端着两个碟子进来了。她把那两个碟子放在软榻旁的矮桌上,方便孟枕眠伸手就可以拿到。

    “这是什么?”

    两个小碟子里呈了些不规则的吃食,或薄或厚,或浅红或轻黄,略有晶莹的感觉。

    “刚刚息小公子送来的,称此物叫做果干。说是城中冬季难以吃到新鲜水果,于是三姨奶奶爱切些水果晒干储藏,以备隆冬食用,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孟枕眠捏了一块小的,放进嘴里试了试。

    软糯又带些霜糖的清甜,失去了部分水果的本味,但不妨碍尝出来是用什么做的。

    吃完了那块轻黄的,大约是桃子做的果干,孟枕眠取了浅红的咬了一小口,这次却没有尝出来是什么。

    “你也试试。”

    青衣取了一块,尝了点后就不再吃了。

    “这吃法倒也是新奇,可惜失了水分,也不大能尝出来是什么。”

    “这些地界冬春不大能吃上新鲜的水果,能有这个解馋也不错了。”

    “北边到底不如南方富庶。”

    “也不全然是这个理儿,北方的环境也养不出那些精贵的东西。你也学一学,等我们回去了还能自个儿做个新鲜来尝。”

    “是。”青衣给火盆子里加了几块碳,“奴婢瞧着,息小公子好似很喜欢小姐您呢。才见面的时候,盯着您看得可连眼睛都没眨。”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在正厅,萧息红着脸直朝孟枕眠看的情景。

    “他长得挺好看。”

    孟枕眠一向以貌取人。

    “依奴婢看,三姨奶奶和息小公子人挺不错的,还晓得送些吃食来。不似其他人,您到了这么久,连派个人来问问的都没有。”

    “来与不来又如何,正巧我也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

    人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算盘,面上却装得你好我好的样子,看多了倒胃口。

    “是是是。”青衣轻笑着应和,“适才您与于侍卫谈话的时候,秦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请小姐酉时前去偏厅饮宴,说是一家人先聚一聚,认个面熟。”

    萧秦氏秦蓉,孟枕眠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萧敬有时候会谈起萧正这个让他不省心的弟弟,言语内外都认为萧正之所以会离家出走一定少不了秦蓉的撺掇。而秦蓉一心想攀高枝儿,可萧家却不管怎样都不会允许她一个商户女进门。

    她也是聪明,还能想到使一出离间计,先让萧正同萧家离了心,她来个水到渠成,届时任萧家如何赖都赖不掉。

    只是她大约也没有料到,萧正会死脑筋到这种程度,真就同萧家断了联系,在这距北城一窝就是三十年。

    而今萧家来人,要迎回这位三老爷,从某种意义上说,秦蓉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只可惜啊,终究还是大梦一场空了。

    “去吧,也让我们见见这里住的都是何方神魔。”

    “奴婢为您改妆。”

    “嗯。”

    青衣伺候孟枕眠起身洗了脸,散了发髻,再重新上妆梳发。

    “梳个寻常发髻便可。”

    青衣斟酌道:“怕是有失庄重。”

    “无甚关系。”孟枕眠自个儿按了几下太阳穴,“我午睡时,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你可知道?”

    青衣想起在院门前听到的墙角,颇有些无奈:“您不知道,您送给息小公子的玉珏,可让他吃了苦头了。”

    孟枕眠望望青衣,有些不明白:“怎么说?”

    “您那玉珏可是好东西,好东西自是会引起一番争抢。”青衣手上不停,嘴上讲得绘声绘色,“奴婢听外间洒扫的粗使婆子嚼舌根,说是三老爷的嫡孙县小公子瞧见了,上手去抢,两人争斗时,息小公子被推攘在地,脖子被抓了好几下不说,连手都磕破了。”

    萧县是秦蓉的孙子,好像比萧息要大上几岁。

    “事后呢?”

    “伺候息小公子的小厮闻声赶到,才避免玉珏被县小公子抢去。不过之后如何奴婢就不晓得了,院里也没传来其他消息。依奴婢看,恐怕此事应该是不了了之了。”

    孟枕眠抬手为自己描眉:“萧息出身天然矮了萧县一截,加上又无父母撑腰,还有秦蓉这么位主母在,这种亏往日怕不知吃了多少。”

    “很是,奴婢瞧着息小公子就是不爱与人争抢的,若县小公子一向如此的话,那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种事哪个家族里不是司空见惯的,待他们回了兰陵,方会明白这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小姐,您不帮帮息小公子吗?”

    孟枕眠搁下描眉用的青雀头黛,对自己画的两弯柳叶眉甚是满意:“我为何要帮?”

    青衣不解:“您不是挺喜欢息小公子的吗?”

    孟枕眠唇角微扬,淡然的问:“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她自问表现得不过尔尔,怎就教青衣这丫头看出来有不同了?

    “难道不是吗?”

    “萧息虽生得极好,但你家小姐我就是如此肤浅的人吗?”

    还真是。

    青衣偏头再问:“那您又为何送他玉珏?”

    “喜欢与否,耽误不了我送他东西。”

    确然是这个理。

    若到时新晋的萧三夫人要选个嫡子孙,怕是这个萧息的可能会大些。

    孟枕眠暗暗的想。

    青衣梳好了发髻,插上一左一右两只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银鎏金蝶穿牡丹纹簪,金镶宝石流苏掩鬓。

    “小姐,戴这对嵌红宝石花形金耳坠可好?”

    “就它吧,”孟枕眠看了看青衣拿出来的耳饰,对镜接着说,“现在这打扮挺招摇的。”

    “哪里招摇了,”青衣反驳道,“奴婢瞧着还素净得很呢。要不是出门没带多少来,叫奴婢把梳妆八宝盒里的首饰全给您戴上都行!”

    孟枕眠正欲取笑一番,就听得寒夜的声音在外间传来:“主子,前面派人来请您过去饮宴。”

    “呀!”青衣轻呼一声,“都到时辰了。”

    她赶紧拿出唇脂给孟枕眠涂抹匀称,又取来火狐领芙蓉白斗篷伺候她穿上,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番才出门。

    寒夜守在门口,屋子里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香风吹至鼻前,孟枕眠施施然走过。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看见孟枕眠的装扮,不知怎的,他莫名想到了这首诗。

    他是知晓孟枕眠美貌的,只是素来见她一身黑衣惯了,他竟一时也未想起,她也是如此明艳的一个姑娘。状起是七分浓艳三分淡,妆罢是六分春水四分羞。

    “其余人都住下了吗?”

    “是,都已安顿好了。”

    “明日你挑些礼备好,过两日我去拜访将军府。”

    “是以您的名义,还是?”

    “我的名义。”

    “是。”

    孟枕眠边走边说:“再者,传信予朱衣,命她十二日后到城中待命。”

    朱衣擅长易容模仿,平日里若孟枕眠执行任务,一向是她代替孟枕眠出现人前。

    “是。”

    待说完这些,三人一齐跨出了住的那个小院。

    院门口有小厮候着,领他们前往偏厅用餐。

    三人不再言语。

    夜色将临,风呜呜的刮,冻人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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