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亲（三）
孟枕眠和青衣一进门，未走上几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看来确实是身体衰弱，用药弥久。
孟枕眠定住脚步，瞧见桌后深倚在椅子里满脸病容的老人，不免有些唏嘘。
萧正是萧氏最小的一位，比两位兄长小了近十五岁，此番遭一场大病后，看起来却比他们还更老了。
“晚辈孟枕眠，外翁萧敬，见过表叔公。”
孟枕眠福了福身。
萧正摆摆手算是收了这个礼。
他勉强睁眼微挺身子，哑着声缓缓道:“是次兄的孙女啊，不必多礼，老头子我不讲究这些。”
“是。”
“坐吧。”
孟枕眠依声坐下，等着萧正的话。
萧正没有多少精神，半天没有开口。
毕竟现在能见孟枕眠都是强撑的，不过也好在这两日清醒的时间多了点，否则是见不上的。
“次兄的信我已看了，没想到当初我一时冲动做下的事，还让两位兄长惦念许久，是我的错。”
当初少不更事时他看上了兰陵一个普通的商户女秦蓉，要娶她做正妻，硬是闹着退了与河东安氏早就定好的婚约。为此两位兄长也打过骂过关过，可他愣是不吭一声，死咬着不松口，最后还来了个离家出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已懂事，明晓少时的负气之举是多么的不该。他是曾想过要不要回去，可是他终究不敢真的说出来，或者去一封信捎一句话，他无颜面对两位兄长。
孟枕眠不想掺和老一辈的恩恩怨怨，这会儿只轻拿轻放的说了一句敷衍的话。
“外翁和伯公从未计较过，不然也不会让我走这一趟。”
老人浑浊的眼里晶莹非常:“即便不怪也是生气的。”
起初听见小厮禀报说兰陵萧氏来人了，他还不相信，只当自己是日思夜想得多了幻听了。可等拿到那封轻飘飘的信件，他就知晓这是真的了。
这么多年了，再次收到兄长的来信，他心里不知是如何的激动和愧疚。作为弟弟，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们……可还好?”
“很好，身体硬朗，还能提着拐棍打人呢。”
“哈哈，好啊!”
似乎是想到了少时，两位兄长追着自己打的上蹿下跳的样子，萧正脸上多了些笑意，笑着笑着滚滚热泪便流落脸颊，在干涸的面上留下两道斑驳的痕迹。
孟枕眠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擦掉眼泪，慢慢平息了心情，又才接着说话。
“此次前来的目的，想必外翁在信上已说清楚了，不知您是何想法?”
“回去!”萧正的话说得缓慢却坚定，“死前能重回兰陵，再见兄长，无憾了。”
“还请保重身体，您的兄长还在等您回去相聚。”
孟枕眠直白的打量了一下萧正，他容色枯败，实在不像是能撑到回兰陵的时候。
萧正察觉到了孟枕眠的目光，像是懂得她的顾虑:“放心，老头子我就是要死了，也要撑着这口气回去，葬在我萧家的祖坟里。”
“我来时带了位略通医术的侍卫，一会儿让他给您诊治一番。”
孟枕眠并没有直接告知他这是中毒而不是生病。
“我这病我知晓，回天乏术，就不劳烦了。”
听话里这意思，估摸着萧正并不在意他的病能否治好。
若说是一般病症，心里有数还好说，可是就连其他中的人都觉得有古怪，难道是他自己也知道了点什么吗?
孟枕眠暗自思忖，她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一番萧正的眼睛，末了似规劝又似强硬的说:“临行前外翁曾嘱咐我定要安全将您请回去，您若是出什么问题，岂不是要让外翁怨我了。还请表叔公不要推辞，也好让我有个交代。”
“诶，罢了。”萧正似应不应，浑浊的双眼再度落在了桌上那两页轻飘飘的纸上，“两位兄长，为何会知道我的……”
话没说完，可孟枕眠也知道未竟之言的意思，他是想问为何他们会知道自己的事情，还在这时候让人来接他。
“我以为表叔公清楚，毕竟您即便早离开了兰陵，也是萧家人。”
萧正是嫡幼子，尽管当时还年少，可也是经过族中正统的教育的，家族里的事情并不是半点不知。
萧正沉默了一阵，似乎也是明白过来自己问的这话还挺有几分多余:“你倒是一点也不含蓄。”
将这话一下就说出来，也不做个样子表示委婉。
孟枕眠笑了一笑:“你知我知的事，何须打个太极推来推去的做戏，浪费时间。”
“呵呵。”萧正好似被逗乐了，这丫头，也算是颇为直爽了。
“既然表叔公也意在重回兰陵，那么接下几句话，也要让您知晓。”
孟枕眠的话中有几分正式，萧正也打起精神，难得的清醒。
“说吧。”
他知道，接下来未在信中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外翁和伯公要我告诉您，若您答应回族，需要同意三点，其一秦氏永不可入族谱，其二几位姑舅表兄妹事事皆从族中之命，其三，您也得听从家主安排。”
萧正仔细听完了这些要求，暗自思忖。
要说前两点，为了什么他自是知道，他也同意。同秦氏过了这么久，也晓得了她的性子，他要是一直在这里，那么妻子是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若是要回去，以秦氏的出身就做不了正头夫人了。现在仍不同意她入族谱除了这一点，或许还为了自己出走的事。
而萧家势大，难免会有齐心不正的子孙，所以家训要求后世子孙皆以族中之命为先。可这第三点，其实和第二点差不多，为何要特意点出来呢？
“族中之命，我自是听从。”
孟枕眠也知道这三点其实也不算什么正经的:“这第三点，实际上是另一个要求。”
“哦?”
“待您回族，要您迎河东安氏安淑慧为妻。”
“什么?”萧正惊愕出声，像是听错了什么一样。
“河东安氏与您早有婚约，在您为秦氏离族之后，安淑慧依旧遵守旧约，力抗族中之命三十年未嫁。您应该知道，当初您的所作所为给萧安两族带来多少的麻烦。外翁说，您欠的，就该您自个儿还。”
萧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年来，他从没有打听过萧氏的情况，却也在早些年偶尔听说过两个家族之间差点闹翻了天，他没有想到，竟然到了今天，安淑慧还没有成家。
他的脸色逐渐青暗起来，似乎是被打击到了，让病中本就不好的面色越发难看。
“您若同意，那么您就举家回族。若不同意，您就一人回去。”孟枕眠有些幸灾乐祸，“当然了，不管同不同意您都得跟我回去，伯公说您要实在反抗我就直接把你绑回去。”
萧正没想到孟枕眠会说这种话，登时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那，那淑慧她……”
“淑慧奶奶已由外翁和伯公做主入了族谱，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萧三夫人了。只待您回去，摆个宴即可。”
萧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料到两个哥哥动作如此之快。
孟枕眠想起当日临行前外翁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得很，平时他一贯都是乐呵乐呵的笑面虎，没想到一遇到这个不成器的幼弟的事就暴跳如雷，看来少时这位表叔公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人啊。
“也好，也好。”萧正低低呢喃。
孟枕眠是个习武之人，尽管萧正声音微弱她也听见了:“既然条件您都同意了，那么就请您安排了。”
“诶，我知道了。”萧正摆摆手，示意自己清楚了。
“枕眠还得提醒您一句，既然萧三夫人已有正位，届时秦氏最多可得一个妾室之位，那么萧沉和萧荟便不再算作嫡子嫡女，而嫡支，还望您有计较。”
孟枕眠说完便不再继续，也不管萧正听到这话是何表情做何感想，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而萧正，默默看着她离去，也未再言语。
看来确实是身体衰弱，用药弥久。
孟枕眠定住脚步，瞧见桌后深倚在椅子里满脸病容的老人，不免有些唏嘘。
萧正是萧氏最小的一位，比两位兄长小了近十五岁，此番遭一场大病后，看起来却比他们还更老了。
“晚辈孟枕眠，外翁萧敬，见过表叔公。”
孟枕眠福了福身。
萧正摆摆手算是收了这个礼。
他勉强睁眼微挺身子，哑着声缓缓道:“是次兄的孙女啊，不必多礼，老头子我不讲究这些。”
“是。”
“坐吧。”
孟枕眠依声坐下，等着萧正的话。
萧正没有多少精神，半天没有开口。
毕竟现在能见孟枕眠都是强撑的，不过也好在这两日清醒的时间多了点，否则是见不上的。
“次兄的信我已看了，没想到当初我一时冲动做下的事，还让两位兄长惦念许久，是我的错。”
当初少不更事时他看上了兰陵一个普通的商户女秦蓉，要娶她做正妻，硬是闹着退了与河东安氏早就定好的婚约。为此两位兄长也打过骂过关过，可他愣是不吭一声，死咬着不松口，最后还来了个离家出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早已懂事，明晓少时的负气之举是多么的不该。他是曾想过要不要回去，可是他终究不敢真的说出来，或者去一封信捎一句话，他无颜面对两位兄长。
孟枕眠不想掺和老一辈的恩恩怨怨，这会儿只轻拿轻放的说了一句敷衍的话。
“外翁和伯公从未计较过，不然也不会让我走这一趟。”
老人浑浊的眼里晶莹非常:“即便不怪也是生气的。”
起初听见小厮禀报说兰陵萧氏来人了，他还不相信，只当自己是日思夜想得多了幻听了。可等拿到那封轻飘飘的信件，他就知晓这是真的了。
这么多年了，再次收到兄长的来信，他心里不知是如何的激动和愧疚。作为弟弟，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们……可还好?”
“很好，身体硬朗，还能提着拐棍打人呢。”
“哈哈，好啊!”
似乎是想到了少时，两位兄长追着自己打的上蹿下跳的样子，萧正脸上多了些笑意，笑着笑着滚滚热泪便流落脸颊，在干涸的面上留下两道斑驳的痕迹。
孟枕眠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擦掉眼泪，慢慢平息了心情，又才接着说话。
“此次前来的目的，想必外翁在信上已说清楚了，不知您是何想法?”
“回去!”萧正的话说得缓慢却坚定，“死前能重回兰陵，再见兄长，无憾了。”
“还请保重身体，您的兄长还在等您回去相聚。”
孟枕眠直白的打量了一下萧正，他容色枯败，实在不像是能撑到回兰陵的时候。
萧正察觉到了孟枕眠的目光，像是懂得她的顾虑:“放心，老头子我就是要死了，也要撑着这口气回去，葬在我萧家的祖坟里。”
“我来时带了位略通医术的侍卫，一会儿让他给您诊治一番。”
孟枕眠并没有直接告知他这是中毒而不是生病。
“我这病我知晓，回天乏术，就不劳烦了。”
听话里这意思，估摸着萧正并不在意他的病能否治好。
若说是一般病症，心里有数还好说，可是就连其他中的人都觉得有古怪，难道是他自己也知道了点什么吗?
孟枕眠暗自思忖，她带着审视的意味看了一番萧正的眼睛，末了似规劝又似强硬的说:“临行前外翁曾嘱咐我定要安全将您请回去，您若是出什么问题，岂不是要让外翁怨我了。还请表叔公不要推辞，也好让我有个交代。”
“诶，罢了。”萧正似应不应，浑浊的双眼再度落在了桌上那两页轻飘飘的纸上，“两位兄长，为何会知道我的……”
话没说完，可孟枕眠也知道未竟之言的意思，他是想问为何他们会知道自己的事情，还在这时候让人来接他。
“我以为表叔公清楚，毕竟您即便早离开了兰陵，也是萧家人。”
萧正是嫡幼子，尽管当时还年少，可也是经过族中正统的教育的，家族里的事情并不是半点不知。
萧正沉默了一阵，似乎也是明白过来自己问的这话还挺有几分多余:“你倒是一点也不含蓄。”
将这话一下就说出来，也不做个样子表示委婉。
孟枕眠笑了一笑:“你知我知的事，何须打个太极推来推去的做戏，浪费时间。”
“呵呵。”萧正好似被逗乐了，这丫头，也算是颇为直爽了。
“既然表叔公也意在重回兰陵，那么接下几句话，也要让您知晓。”
孟枕眠的话中有几分正式，萧正也打起精神，难得的清醒。
“说吧。”
他知道，接下来未在信中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外翁和伯公要我告诉您，若您答应回族，需要同意三点，其一秦氏永不可入族谱，其二几位姑舅表兄妹事事皆从族中之命，其三，您也得听从家主安排。”
萧正仔细听完了这些要求，暗自思忖。
要说前两点，为了什么他自是知道，他也同意。同秦氏过了这么久，也晓得了她的性子，他要是一直在这里，那么妻子是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若是要回去，以秦氏的出身就做不了正头夫人了。现在仍不同意她入族谱除了这一点，或许还为了自己出走的事。
而萧家势大，难免会有齐心不正的子孙，所以家训要求后世子孙皆以族中之命为先。可这第三点，其实和第二点差不多，为何要特意点出来呢？
“族中之命，我自是听从。”
孟枕眠也知道这三点其实也不算什么正经的:“这第三点，实际上是另一个要求。”
“哦?”
“待您回族，要您迎河东安氏安淑慧为妻。”
“什么?”萧正惊愕出声，像是听错了什么一样。
“河东安氏与您早有婚约，在您为秦氏离族之后，安淑慧依旧遵守旧约，力抗族中之命三十年未嫁。您应该知道，当初您的所作所为给萧安两族带来多少的麻烦。外翁说，您欠的，就该您自个儿还。”
萧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年来，他从没有打听过萧氏的情况，却也在早些年偶尔听说过两个家族之间差点闹翻了天，他没有想到，竟然到了今天，安淑慧还没有成家。
他的脸色逐渐青暗起来，似乎是被打击到了，让病中本就不好的面色越发难看。
“您若同意，那么您就举家回族。若不同意，您就一人回去。”孟枕眠有些幸灾乐祸，“当然了，不管同不同意您都得跟我回去，伯公说您要实在反抗我就直接把你绑回去。”
萧正没想到孟枕眠会说这种话，登时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那，那淑慧她……”
“淑慧奶奶已由外翁和伯公做主入了族谱，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萧三夫人了。只待您回去，摆个宴即可。”
萧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料到两个哥哥动作如此之快。
孟枕眠想起当日临行前外翁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得很，平时他一贯都是乐呵乐呵的笑面虎，没想到一遇到这个不成器的幼弟的事就暴跳如雷，看来少时这位表叔公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人啊。
“也好，也好。”萧正低低呢喃。
孟枕眠是个习武之人，尽管萧正声音微弱她也听见了:“既然条件您都同意了，那么就请您安排了。”
“诶，我知道了。”萧正摆摆手，示意自己清楚了。
“枕眠还得提醒您一句，既然萧三夫人已有正位，届时秦氏最多可得一个妾室之位，那么萧沉和萧荟便不再算作嫡子嫡女，而嫡支，还望您有计较。”
孟枕眠说完便不再继续，也不管萧正听到这话是何表情做何感想，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而萧正，默默看着她离去，也未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