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工作日的早晨通常都是忙碌的,今天尤甚。

    临出门,被毛豆小朋友抱腿缠住,耽误了十来分钟,间接导致进办公楼停车场拥堵,搞得奚灿玉一路狂奔才将将打上卡,没有迟到。

    这边刚打完卡,放下提包,风衣外套都没脱下,便接到了Lucy的电话,奚灿玉很快便从办公区迎出来,仅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等待的人。

    她愣住了,对方似乎畏寒,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棉服依旧没有脱下,很厚实,衬的整个人更加瘦弱不堪。眼镜片后的眼眸低垂,看起来耐心十足。藏青色的棉服袖口探出一节伶仃的腕骨,左手软软的安静的垂放在大腿上,苍白的肌肤掩映着青色的血管。右手扶在黑色的手杖柄端,微微用力。

    她在心里嗤笑,顾郁铭果然变了,花孔雀居然能做到不换衣服便出门了。

    见他还晓得找来此处,又有一瞬间的心软,簌而又恨意满怀,恨恨想到,他有什么值得你心软可怜的?谁又来可怜可怜自己呢?

    几步便走到魏争面前,“你来做什么?”开口语气就不似往常温和,顿了下咬重字节道“魏先生!”

    魏争闻言,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他撑着手杖,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堪堪起身站稳。

    “灿玉,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这样突然赶来不太好,会打扰到你。我,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得给你一个解释。”

    “你是谁?”灿玉望着他问。

    “灿玉,这个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那你告诉我什么才重要。”她甚至想扭头就走,从昨天初见的震惊中适才缓解,没想到顾郁铭竟然还敢再来找到他。

    酸涩的情绪在心脏中四溢,还夹杂着点委屈的忿恨,让灿玉的鼻腔再次酸气上涌,鼓胀胀的似乎只有恶言相向才能缓解分毫。

    “如果你是魏先生,那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工作交集,只是陌生人,恕我现在不能跟你再寒暄了,我得去工作了。”

    “你是顾郁铭,那我得问问你,你来干什么?来看我活得像个笑话?”奚灿玉说完,魏争静静的看着她,显然灿玉已经乱了阵脚,因为情绪激动而面色发红,急躁的肢体动作无一不显露出她此刻的无措。

    可是他又好得到哪里去,风尘仆仆赶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给灿玉添堵,他已然知道自己错了,企图能得到原谅,能有赎回的机会而已。

    魏争撑着手杖,往灿玉面前挪了一步,他们的距离变得更近了。他得以近距离的看她,除了有些憔悴,和记忆中的她没有分别。不像自己已经面目全非,这样站在奚灿玉的面前已令他无地自容。

    他急急否定,“不是的灿玉,你不是笑话!我才是。”顿了顿又道“我们能好好聊聊吗?能吗?”

    “不好意思,不能。”

    奚灿玉决然的拒绝,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可见对面的这人失魂落魄,她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

    “你,你,哺乳期是真的吗?”问出这样的话,的确是难以启齿,魏争涨红了脸。

    “是啊,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那你说说有什么关系?”

    奚灿玉双臂抱起,一副防御的姿态,“怎么,你怀疑孩子是你的,想要要走他?”

    周围有上班的人陆续经过他们,好奇的打量探究。

    因为周一上午有例会,齐明伟难得准点到达,出了电梯便见到前台接待区奚灿玉言语不善的与他不曾相识的男士争执。

    隐约听到了交谈的内容,他心里有了猜测。遂便敲敲前台的台面,Lucy闻声迅速抬头站起身来“明伟总早上好。”

    齐明伟回以微笑,微微偏头看向奚灿玉的方向,用眼神无声的询问Lucy。

    “额,听着是个人的事务,其他不清楚……”

    他低语安排了几句便走开了,Lucy得到指示,蹬着高跟鞋赶紧小跑到奚灿玉身边,“叨扰两位,似乎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聊,这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要不去我们的洽谈室?”

    奚灿玉的咄咄逼人的反问被打断,她看向周围,确实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顾郁铭撕破脸皮。

    虽然中断了谈话,也实在没有好脸色给他,没好气的对魏争说道“走吧”,Lucy引导两人往公司内的洽谈室去,魏争累极了,今天的状态也确实是差到极点。脚步拖沓,左腿像是灌了铅般完全提不动,奚灿玉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连走路都如此艰

    难,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她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搞明白,在漫长的两年里她无数次想过,或许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是在某个时间段彼此交错的陌生人罢了,不然她怎么会对他如此不了解,又怎会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留给她呢?

    她曾追着他,死缠烂打到痴迷,那确实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只是她的运气太差了点,导致结局分崩离析。

    不忍再看,她快步走到魏争的前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进了洽谈室,过了好一会儿魏争才姗姗来迟,Lucy见两人都已安顿好,便关了门离去。

    洽谈室的布置很素雅,让奚灿玉之前箭弩拔张的气势缓和了很多,“你坐吧”她淡淡道,抬起头看他,语气略软了一些“顾郁铭,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我想问的,也请你告诉我,可以吗?”

    魏争坐下,不安的用右手搬动左腿,调整姿势。这样的柔软的沙发对他很不友好,一旦坐下,便很难着力起身。

    他听了灿玉的话,态度诚恳,“好,”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也不曾有人让他挂怀至此,“灿玉,我不是来跟你要孩子的,我永远不会。我只是根本没有想到你会独自一人养育小孩,我本该分担这些。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竟然也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崩溃的情绪,“意外来的太突然,先是没有机会给你说明,后来不敢再联系你。你也看到了。”

    说着,他轻轻演示给奚灿玉看。左手无力的在腿上蹭动,手指根根异常的纤细而苍白,软软的蜷缩在一起,原本饱满的大鱼际此刻却萎缩成薄薄一片。而整条手臂连抬起都做不到,“重度颅脑损伤造成的后遗症非常严重,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再面对你。”

    魏争从高处坠落后醒来的那一瞬,就已然洞悉了往后的人生。

    他知道,他没有以后了。

    他到底该如何面对现在的自己呢,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需要假手于人,他甚至连坐起都成了奢望,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面对着医院的白墙,恍惚间觉得原本的自己已然死去。而现在的他仅仅只是一具空有意识的躯壳而已。

    太多的事情,他根本毫无办法和能力。

    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自卑自弃。

    “我知道自己武断的下决定错了,”想到自己踽踽而行的这两年,从天之骄子坠落成路边的尘埃,纵然心凉如坚冰也有破裂

    的一刻。泪水毫无征兆的就溢满了眼眶,最后坠成线,哽咽道“灿玉,我能不能见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灿玉知道指的是谁。

    她坐在对面同样红了眼眶,魏争实在是瘦弱了太多,以至于昨日第一眼见到,她竟然会怀疑自己认错人。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吸吸鼻子,把手机点开翻出了照片和视频给魏争看。又道“见他就不必了。我们过得很好,用不着你操心。”

    魏争翻动着页面,“灿玉,你周末还在加班,是不是缺钱,”

    奚灿玉恨恨打断他,“你不要过多解读,我的孩子也不是非得需要父亲这个角色,我自己生他,自然就能自己养。”

    “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也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弥补。”

    “我不辛苦!”

    “灿玉,”

    她打断他,“弥补,用什么弥补?用你的钱?还是你以为我还如同2年前一样任君采劼?”

    “我没有这样想。”

    “你搞搞清楚,顾郁铭已经死了!你用什么身份来弥补?你不告而别,然后过了很久突然用一条讣告昭告天下,说你死了!你有没有一刻想起过我!但凡你还有点良心,顾及我们的过往,你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顾郁铭,你死了!我又何尝不是!”

章节目录

郁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陈年他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陈年他惑并收藏郁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