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在学校里也可以讲话
“任何强权！”周四源一拍小桌板，“都在展现违反人性的强硬时透露出它的虚弱。昔明清封建盛世，上有东厂锦衣卫监视人言行，下有科举八股文字狱束缚人心智，万国之国打锣敲鼓声中包藏着衰落的颓靡。”
容纳八百人的会议厅乌泱乌泱坐满了学生，开着空调暖风闷热得不行，舞台中央那位秃头中年男数学老师也就是年级主任还在碎碎念“开年级大会迟到是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党和国家的罪过”，下面的同学大多偷偷写作业或者玩手机。21班坐在第二排，好处是有可以翻转下来的桌板，坏处是离主任的唾沫星子太近，几乎全员顶风作案写作业。
顶风作案嫌疑人1号周四源痛心疾首：“你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应青春作伴好还乡，可是！因为这官僚主义的年级大会，整整两个小时的青春都付了断壁残垣。年级大会，来煎人寿！”
旁边的潘若拉下笔如切瓜，划拉物理基础题，闻声毫无感情地附和：“嗯嗯对，你这次物理化学加起来过一百了没有？小心刘特捉你写检讨。”
“真是看不起人，我考了整整一百五十分呢，物理82化学68，都上班均了，厉害吧？”周四源眉飞色舞地说。
潘若拉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周老师控分大师。”她话锋一转，“欸刘特教的班里物理考最好的是谁？”
周四源眉毛一竖，指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问沈飞光考得如何。”
后排20班的小胖子张逾城闻声而动，立刻凑过来脑袋拍潘若拉的椅背，两眼放光：“欸欸，Peter，想知道沈飞光的单科分数么？我统计来六科了，你用物理光荣本换怎么样？”
“你个奸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表彰了，我干嘛这时候买你的数据。”潘若拉翻白眼，说。
“不一样，不一样啊Peter，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运筹帷幄庙算致胜，您和沈飞光那小子是老对手了，我能搞到他每个科目每个模块的小分，你下次考试不就有策略了？”张逾城循循善诱。
“你怎么跟私生饭卖偶像个人信息一样啊，说好的数据去标识化、仅供统计使用呢？”周四源一阵见血地指出奸商之心，指指点点，“本独立董事要大查特查你的近期业务。”
“这，我们Peter是老客户嘛……”张逾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坐在张逾城旁边扎双马尾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哝：“Peter是谁啊？”
周思源马上和张逾城一唱一和，绕着潘若拉用手指放烟花：“当然是我校真神潘若拉同学啦！”潘若拉猝不及防，瞳孔地震。
周思源：“这个人性别为女英文名Peter。”
张逾城：“这个人年级第一但是triple kill。”
女生捂住嘴，小声地哇了一下。
“你别听他们瞎掰扯。”潘若拉被他们吹得耳根都红了，赶紧把上窜下跳的周思源拽回座位，“年级主任瞪你呢！”
“所以你要不要数据嘛？”张逾城不死心。
潘若拉不理他：“不要，我这次要自己留着笔记本。”
五一中学有个考后开年级大会表彰的传统，考得好的学霸们会短暂地成为校领导的祖宗，受到一份薄到透光的便宜奖状和印了学校logo的学科笔记本，被称为“光荣本”。由于光荣本设计得挺好看，且只有考好这一个渠道获得，逐渐成为了学校里的硬通货。根据ZYC银行（张逾城一己之力创办的商业银行）20班支行上半年统计数据，本学期通货紧缩，一本光荣本可兑换三次取外卖、两顿饭或者一次代写作业。张逾城联合周四源成立的评估公司Z&Zbrothers（周四源坚持认为叫brothers比较可靠，为迎合性别偏见决定为了生意变性），主要收集顶尖实验班也就是19到21班学霸们的成绩数据，在官方禁止公布具体排名的绥靖政策之下，极大地满足了同学们的猎奇心理，成为五一中学地下市场数二热门的生意。数一的么，待会儿就能见着了。
“下面对本次开学考表现优异的同学进行表彰！”主任不知道今天遇见什么喜事，讲了半个小时话就宣布进入主要流程了，礼堂里写作业的脑袋们一下刷地抬起来了。潘若拉回头望向19班的座位区域，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沈飞光不在。她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第一项表彰“物理三甲”薅到台上去了。
趁着正在效率极低地点名、上台、发奖状、合影，不如聊聊五一高中的学霸们。正如所有高中一样，学得好的人大抵有三种类型：第一类的是张逾城这种，心情极其容易波动，上限能蹭进清北率，下限无底洞，每次考前老师都得给他上柱香恨不得来套心灵马杀鸡；第二类是周四源之流的偏科恶魔，姓周的文科好是真好，上学期四次大考语文拿了大满贯，数理则高中以来大小考试没及格过几次，表彰会时往往在台上台下来去之间；而第三类超脱凡俗发动诸神之战的就是潘若拉等一双手数的过来的大佬。请看：别人领完了物理呼啦啦下台了，潘若拉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台边等下一个，跟她熟的人下台时还会摸摸她的光荣本沾沾仙气。潘神没一科瘸腿，真正的九边形战士，最差的历史也能上实验班均分，基本在表彰会一站到台上，除了进步奖，全程都不必下来了，属于来这儿享受灯光浴的。
潘若拉又站上舞台中心，习惯性开始发呆。物理三甲没有沈飞光的名字，没事，这一分两分的，他不差这点。历史三甲没有沈飞光，没事，这人本来就不擅长背东西，潘若拉见过他下了晚自习在没人的楼梯拐角磕磕绊绊地念“顺治，□□喇嘛，康熙，□□额尔德尼”，然后很小声地骂“叽叽咕咕的”。生物三甲也没他，没事，这次出题简单区分度不高，连周四源那个没救的文科脑袋都七十多。
“化学三甲并列四名，杜若飞，潘若拉，关阳，沈飞光。——沈飞光？” 听到主持人念名字，潘若拉转头舞台侧边台阶看去，空无一人。
主持人疑惑地四下张望，又念了一遍：“沈飞光同学在吗？”旁边的主任眉头紧锁，直接夺过话筒宣布：“沈飞光同学无故缺席年级大会，19班扣6分光荣分！”
下面19班的同学哀嚎一片，主任吹胡子瞪眼：“扰乱秩序再扣分！”电流声长长地刺啦了一声，同学们的哀嚎被迫平息了。
最后主持人尴尬地把奖状交给了19班班主任。
潘若拉被聚光灯晃得眼晕，根本看不清台下，站在那里手里的奖状和奖品纷至沓来，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沈飞光去哪儿了？
单科三甲和总分前二十名每个月都有，但没有一个像沈飞光这样一张奖状都不领。当天下午五点以后手机解禁，这个名字迅速占领了五一中学同学们的朋友圈。
“某些人翘年大为什么我们要跟着扣分啊，下次全校大扫除要是我们班被分到扫厕所他一个人干行不行？”
“牛逼啊没来的那个老兄拿了化学数学三甲，七科优胜，总分年级第六，我去我要有这个成绩也玩儿这手。”
“姐妹们，那个沈飞光长啥样啊谁发个照片给我看看！”
……
我们的男主角沈飞光，此刻正站在医院缴费处柜台前，颤着手埋头签单子。急诊室乱糟糟地，柜台旁边的蓝色制服的民警十秒钟看一次手表。沈飞光的校服T恤宽宽大大，仅仅被肩胛撑起来两点，裤子也空荡荡地，都是刚刚洗过的雪白和挺阔，他一手抱着厚重的旧棉服，更显得身上的衣服单薄。略长的发丝垂在颈后、眼前，沈飞光的额头渗出汗来。刷完医保卡他松开手，掌心和袖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棉服上沾上了几点。
“你妈已经进手术室了，方便跟我们讲一下事情经过吗？”一看他手续都办完了，民警随即拿出了笔记本问。
沈飞光转过身来，脸色苍白，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永远微微耷拉着。他说：“我也是事后才被叫过来的，您去问撞人的那个司机吧。”
“那行吧。”民警合上笔记本，立刻开始穿外套，“那人酒驾，已经被带去局里了。等你妈情况好点，我们会再来询问，看着点电话。”
“好的，我——”沈飞光话音未落，保险公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按下了接通，一转头民警同志已经下班不见踪影。
急诊候诊室里护士推着病床狂奔，几个打点滴的患者虚弱地靠着墙玩手机，家属焦急地逮住护士喊“医生医生救命”。沈飞光挂了电话，肚子咕噜咕噜响，嗡了一下午的脑子才清醒了点。他坐在候诊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把年级大会给翘了，连忙从书包里翻出手机，一打开三十多条新消息，班群里艾特他的有29条，3条他爹的讯息，还有1条来自张逾城。
班群无非是想骂他的和骂他的，他爹说去供货地出差了回不来，张逾城问的是：“你是没有潘若拉微信吗她怎么揪着我问你的下落？”
沈飞光字都没力气打，发语音说：“我妈开车跟人撞了，我现在附属医院。”张逾城秒回三条表示关心，赶紧下线不打扰他了。沈飞光累得有些脱力，把脑袋靠在墙上发了会儿呆，又举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潘若拉-五一中学-21班”，微信好友是有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您已添加了宝盒儿，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无缘无故。
潘若拉又不是被扣分的19班同学，他俩的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好，或者说总是明着暗着较劲。五一中好学生那么多，可是潘若拉总想赢了他——真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他有次在食堂撞见潘若拉跟张逾城交易，听到半句“我就是想看看什么人能拿满！”上学刚开学，沈飞光开学考数学150分全年级疯传，他后来才知道潘若拉在五一中学初中部的大考从未落败过。那会儿潘若拉还是长头发，棕色的、蓬蓬的长发束在脑后，见他来了，瞬间紧张得耳根通红，沈飞光就站在那儿半句话都还没说呢，潘若拉英语光荣本都不拿就逃跑了，张逾城只好挠挠头，给沈飞光发消息：“对不起，潘神知道我认识你，想看看你数学答题卡，但我可不敢偷你卷子。”沈飞光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稀奇，他的卷子又不是什么漂亮的油画，有什么好看的呢？想了想最后跟张逾城说：“没事，我拍给你答题卡吧。”最后潘若拉没有拿回她落下的光荣本，获得了沈飞光的答题卡照片，这不知为何极大启发了张逾城的商业头脑。
当时沈飞光单纯好奇潘若拉想干什么，但潘若拉自始至终不主动跟他说话，当然，本来就不是一个班的。据沈飞光的观察，潘若拉兴致勃勃地在各个领域和他竞争，考试排名、作业分数、竞赛成绩，甚至是运动会长跑——不是，沈飞光文弱得不行，班里摇骰子输了才报了五千米，可是哪个实验班女生像潘若拉一样主动抢报五千长跑还勇夺了女子组第一啊？
宝盒，Peter，潘神，潘若拉，潘若拉和她的朋友都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站在一起大笑时人生花团锦簇，这所精英荟萃的学校里，连他们的笑话都跟不上脑子的普通人会心领神会绕道而行，沈飞光也是其一。他把手放在屏幕上，困倦地想着。忽然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小沈拍了拍宝盒儿，引发了一场超高校级的大灾难”。沈飞光笑了一下，又忽然意识到情况，笑不出来了。怎么办，与从未说过话的异性同学莫名多了一行聊天记录，要处理的麻烦事又多一桩。寒气透过长袖T恤，他清醒了一点，这里手忙脚乱的急诊室，酒精味道刺鼻，母亲还在手术室，天已经黑了。
电梯门打开，一进一出两个人差点撞上，沈飞光自知自己脚步虚浮，眼盯脚尖走路，连忙道歉，目光向上移去，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啊……你好？”沈飞光难掩惊讶，朝电梯间里羽绒服领口溢出五一中学校服领尖的女孩犹豫地摇了摇手。
潘若拉率先恢复镇定，大步迈出电梯，义正词严地说：“你好，我是潘若拉。”
“这个我倒是知道……”
潘若拉压下蓬松的羽绒服，把书包从背后拽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沓纸壳和本子：“你的奖状和奖品。”又变出来一盒糕点：“慰问品。”
沈飞光：“谢谢，不过……我记得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
潘若拉逻辑自洽：“因为这次你排名落到年级第六，我受张逾城之托来给你一点安慰。”她说完忽然闭上了嘴，意识到人家家人刚刚出事故自己来耀武扬威太缺德了，归根到底他们根本还不熟，都怪周思源满嘴跑火车惯了把她带跑，潘若拉飞速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张逾城今天上补习我回家刚好路过医院。”因为动作太大，奖状都飘下来几张。
沈飞光被逗笑了，一下午的低沉稍微缓解。他接过她手里的一堆东西，捡起来掉下去的，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嗯，暂且也谢一下张逾城吧。你早点回家吧。”他站起来，补充：“天已经黑了，你怎么回去，公交？地铁？你家远吗？”
私家司机还在医院停车场等她，潘若拉思索了一下，说：“我骑车，不远。”
“那，注意安全，晚安？”
“嗯，晚安。”
沈飞光又笑了一下：“好像是头一次跟你讲话，竟然还是在学校外面。谢谢你，真的。”
“我们在学校里也可以讲话。”潘若拉嘴比脑子快。
“真的？”沈飞光没想到这个走向，只好顺着她说：“那我明天路过21班去和你打招呼。”
“欢迎光临。”潘若拉认可，竖起大拇哥。
容纳八百人的会议厅乌泱乌泱坐满了学生，开着空调暖风闷热得不行，舞台中央那位秃头中年男数学老师也就是年级主任还在碎碎念“开年级大会迟到是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党和国家的罪过”，下面的同学大多偷偷写作业或者玩手机。21班坐在第二排，好处是有可以翻转下来的桌板，坏处是离主任的唾沫星子太近，几乎全员顶风作案写作业。
顶风作案嫌疑人1号周四源痛心疾首：“你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应青春作伴好还乡，可是！因为这官僚主义的年级大会，整整两个小时的青春都付了断壁残垣。年级大会，来煎人寿！”
旁边的潘若拉下笔如切瓜，划拉物理基础题，闻声毫无感情地附和：“嗯嗯对，你这次物理化学加起来过一百了没有？小心刘特捉你写检讨。”
“真是看不起人，我考了整整一百五十分呢，物理82化学68，都上班均了，厉害吧？”周四源眉飞色舞地说。
潘若拉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周老师控分大师。”她话锋一转，“欸刘特教的班里物理考最好的是谁？”
周四源眉毛一竖，指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问沈飞光考得如何。”
后排20班的小胖子张逾城闻声而动，立刻凑过来脑袋拍潘若拉的椅背，两眼放光：“欸欸，Peter，想知道沈飞光的单科分数么？我统计来六科了，你用物理光荣本换怎么样？”
“你个奸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表彰了，我干嘛这时候买你的数据。”潘若拉翻白眼，说。
“不一样，不一样啊Peter，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运筹帷幄庙算致胜，您和沈飞光那小子是老对手了，我能搞到他每个科目每个模块的小分，你下次考试不就有策略了？”张逾城循循善诱。
“你怎么跟私生饭卖偶像个人信息一样啊，说好的数据去标识化、仅供统计使用呢？”周四源一阵见血地指出奸商之心，指指点点，“本独立董事要大查特查你的近期业务。”
“这，我们Peter是老客户嘛……”张逾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坐在张逾城旁边扎双马尾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小声嘟哝：“Peter是谁啊？”
周思源马上和张逾城一唱一和，绕着潘若拉用手指放烟花：“当然是我校真神潘若拉同学啦！”潘若拉猝不及防，瞳孔地震。
周思源：“这个人性别为女英文名Peter。”
张逾城：“这个人年级第一但是triple kill。”
女生捂住嘴，小声地哇了一下。
“你别听他们瞎掰扯。”潘若拉被他们吹得耳根都红了，赶紧把上窜下跳的周思源拽回座位，“年级主任瞪你呢！”
“所以你要不要数据嘛？”张逾城不死心。
潘若拉不理他：“不要，我这次要自己留着笔记本。”
五一中学有个考后开年级大会表彰的传统，考得好的学霸们会短暂地成为校领导的祖宗，受到一份薄到透光的便宜奖状和印了学校logo的学科笔记本，被称为“光荣本”。由于光荣本设计得挺好看，且只有考好这一个渠道获得，逐渐成为了学校里的硬通货。根据ZYC银行（张逾城一己之力创办的商业银行）20班支行上半年统计数据，本学期通货紧缩，一本光荣本可兑换三次取外卖、两顿饭或者一次代写作业。张逾城联合周四源成立的评估公司Z&Zbrothers（周四源坚持认为叫brothers比较可靠，为迎合性别偏见决定为了生意变性），主要收集顶尖实验班也就是19到21班学霸们的成绩数据，在官方禁止公布具体排名的绥靖政策之下，极大地满足了同学们的猎奇心理，成为五一中学地下市场数二热门的生意。数一的么，待会儿就能见着了。
“下面对本次开学考表现优异的同学进行表彰！”主任不知道今天遇见什么喜事，讲了半个小时话就宣布进入主要流程了，礼堂里写作业的脑袋们一下刷地抬起来了。潘若拉回头望向19班的座位区域，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沈飞光不在。她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第一项表彰“物理三甲”薅到台上去了。
趁着正在效率极低地点名、上台、发奖状、合影，不如聊聊五一高中的学霸们。正如所有高中一样，学得好的人大抵有三种类型：第一类的是张逾城这种，心情极其容易波动，上限能蹭进清北率，下限无底洞，每次考前老师都得给他上柱香恨不得来套心灵马杀鸡；第二类是周四源之流的偏科恶魔，姓周的文科好是真好，上学期四次大考语文拿了大满贯，数理则高中以来大小考试没及格过几次，表彰会时往往在台上台下来去之间；而第三类超脱凡俗发动诸神之战的就是潘若拉等一双手数的过来的大佬。请看：别人领完了物理呼啦啦下台了，潘若拉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台边等下一个，跟她熟的人下台时还会摸摸她的光荣本沾沾仙气。潘神没一科瘸腿，真正的九边形战士，最差的历史也能上实验班均分，基本在表彰会一站到台上，除了进步奖，全程都不必下来了，属于来这儿享受灯光浴的。
潘若拉又站上舞台中心，习惯性开始发呆。物理三甲没有沈飞光的名字，没事，这一分两分的，他不差这点。历史三甲没有沈飞光，没事，这人本来就不擅长背东西，潘若拉见过他下了晚自习在没人的楼梯拐角磕磕绊绊地念“顺治，□□喇嘛，康熙，□□额尔德尼”，然后很小声地骂“叽叽咕咕的”。生物三甲也没他，没事，这次出题简单区分度不高，连周四源那个没救的文科脑袋都七十多。
“化学三甲并列四名，杜若飞，潘若拉，关阳，沈飞光。——沈飞光？” 听到主持人念名字，潘若拉转头舞台侧边台阶看去，空无一人。
主持人疑惑地四下张望，又念了一遍：“沈飞光同学在吗？”旁边的主任眉头紧锁，直接夺过话筒宣布：“沈飞光同学无故缺席年级大会，19班扣6分光荣分！”
下面19班的同学哀嚎一片，主任吹胡子瞪眼：“扰乱秩序再扣分！”电流声长长地刺啦了一声，同学们的哀嚎被迫平息了。
最后主持人尴尬地把奖状交给了19班班主任。
潘若拉被聚光灯晃得眼晕，根本看不清台下，站在那里手里的奖状和奖品纷至沓来，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沈飞光去哪儿了？
单科三甲和总分前二十名每个月都有，但没有一个像沈飞光这样一张奖状都不领。当天下午五点以后手机解禁，这个名字迅速占领了五一中学同学们的朋友圈。
“某些人翘年大为什么我们要跟着扣分啊，下次全校大扫除要是我们班被分到扫厕所他一个人干行不行？”
“牛逼啊没来的那个老兄拿了化学数学三甲，七科优胜，总分年级第六，我去我要有这个成绩也玩儿这手。”
“姐妹们，那个沈飞光长啥样啊谁发个照片给我看看！”
……
我们的男主角沈飞光，此刻正站在医院缴费处柜台前，颤着手埋头签单子。急诊室乱糟糟地，柜台旁边的蓝色制服的民警十秒钟看一次手表。沈飞光的校服T恤宽宽大大，仅仅被肩胛撑起来两点，裤子也空荡荡地，都是刚刚洗过的雪白和挺阔，他一手抱着厚重的旧棉服，更显得身上的衣服单薄。略长的发丝垂在颈后、眼前，沈飞光的额头渗出汗来。刷完医保卡他松开手，掌心和袖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棉服上沾上了几点。
“你妈已经进手术室了，方便跟我们讲一下事情经过吗？”一看他手续都办完了，民警随即拿出了笔记本问。
沈飞光转过身来，脸色苍白，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永远微微耷拉着。他说：“我也是事后才被叫过来的，您去问撞人的那个司机吧。”
“那行吧。”民警合上笔记本，立刻开始穿外套，“那人酒驾，已经被带去局里了。等你妈情况好点，我们会再来询问，看着点电话。”
“好的，我——”沈飞光话音未落，保险公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按下了接通，一转头民警同志已经下班不见踪影。
急诊候诊室里护士推着病床狂奔，几个打点滴的患者虚弱地靠着墙玩手机，家属焦急地逮住护士喊“医生医生救命”。沈飞光挂了电话，肚子咕噜咕噜响，嗡了一下午的脑子才清醒了点。他坐在候诊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把年级大会给翘了，连忙从书包里翻出手机，一打开三十多条新消息，班群里艾特他的有29条，3条他爹的讯息，还有1条来自张逾城。
班群无非是想骂他的和骂他的，他爹说去供货地出差了回不来，张逾城问的是：“你是没有潘若拉微信吗她怎么揪着我问你的下落？”
沈飞光字都没力气打，发语音说：“我妈开车跟人撞了，我现在附属医院。”张逾城秒回三条表示关心，赶紧下线不打扰他了。沈飞光累得有些脱力，把脑袋靠在墙上发了会儿呆，又举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潘若拉-五一中学-21班”，微信好友是有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您已添加了宝盒儿，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无缘无故。
潘若拉又不是被扣分的19班同学，他俩的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好，或者说总是明着暗着较劲。五一中好学生那么多，可是潘若拉总想赢了他——真不是他自我意识过剩，他有次在食堂撞见潘若拉跟张逾城交易，听到半句“我就是想看看什么人能拿满！”上学刚开学，沈飞光开学考数学150分全年级疯传，他后来才知道潘若拉在五一中学初中部的大考从未落败过。那会儿潘若拉还是长头发，棕色的、蓬蓬的长发束在脑后，见他来了，瞬间紧张得耳根通红，沈飞光就站在那儿半句话都还没说呢，潘若拉英语光荣本都不拿就逃跑了，张逾城只好挠挠头，给沈飞光发消息：“对不起，潘神知道我认识你，想看看你数学答题卡，但我可不敢偷你卷子。”沈飞光倒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稀奇，他的卷子又不是什么漂亮的油画，有什么好看的呢？想了想最后跟张逾城说：“没事，我拍给你答题卡吧。”最后潘若拉没有拿回她落下的光荣本，获得了沈飞光的答题卡照片，这不知为何极大启发了张逾城的商业头脑。
当时沈飞光单纯好奇潘若拉想干什么，但潘若拉自始至终不主动跟他说话，当然，本来就不是一个班的。据沈飞光的观察，潘若拉兴致勃勃地在各个领域和他竞争，考试排名、作业分数、竞赛成绩，甚至是运动会长跑——不是，沈飞光文弱得不行，班里摇骰子输了才报了五千米，可是哪个实验班女生像潘若拉一样主动抢报五千长跑还勇夺了女子组第一啊？
宝盒，Peter，潘神，潘若拉，潘若拉和她的朋友都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站在一起大笑时人生花团锦簇，这所精英荟萃的学校里，连他们的笑话都跟不上脑子的普通人会心领神会绕道而行，沈飞光也是其一。他把手放在屏幕上，困倦地想着。忽然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小沈拍了拍宝盒儿，引发了一场超高校级的大灾难”。沈飞光笑了一下，又忽然意识到情况，笑不出来了。怎么办，与从未说过话的异性同学莫名多了一行聊天记录，要处理的麻烦事又多一桩。寒气透过长袖T恤，他清醒了一点，这里手忙脚乱的急诊室，酒精味道刺鼻，母亲还在手术室，天已经黑了。
电梯门打开，一进一出两个人差点撞上，沈飞光自知自己脚步虚浮，眼盯脚尖走路，连忙道歉，目光向上移去，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啊……你好？”沈飞光难掩惊讶，朝电梯间里羽绒服领口溢出五一中学校服领尖的女孩犹豫地摇了摇手。
潘若拉率先恢复镇定，大步迈出电梯，义正词严地说：“你好，我是潘若拉。”
“这个我倒是知道……”
潘若拉压下蓬松的羽绒服，把书包从背后拽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沓纸壳和本子：“你的奖状和奖品。”又变出来一盒糕点：“慰问品。”
沈飞光：“谢谢，不过……我记得我和你不是一个班的。”
潘若拉逻辑自洽：“因为这次你排名落到年级第六，我受张逾城之托来给你一点安慰。”她说完忽然闭上了嘴，意识到人家家人刚刚出事故自己来耀武扬威太缺德了，归根到底他们根本还不熟，都怪周思源满嘴跑火车惯了把她带跑，潘若拉飞速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张逾城今天上补习我回家刚好路过医院。”因为动作太大，奖状都飘下来几张。
沈飞光被逗笑了，一下午的低沉稍微缓解。他接过她手里的一堆东西，捡起来掉下去的，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嗯，暂且也谢一下张逾城吧。你早点回家吧。”他站起来，补充：“天已经黑了，你怎么回去，公交？地铁？你家远吗？”
私家司机还在医院停车场等她，潘若拉思索了一下，说：“我骑车，不远。”
“那，注意安全，晚安？”
“嗯，晚安。”
沈飞光又笑了一下：“好像是头一次跟你讲话，竟然还是在学校外面。谢谢你，真的。”
“我们在学校里也可以讲话。”潘若拉嘴比脑子快。
“真的？”沈飞光没想到这个走向，只好顺着她说：“那我明天路过21班去和你打招呼。”
“欢迎光临。”潘若拉认可，竖起大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