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若拉打通了月考卷子,几下刷完了预习作业,转战老王留的化竞改编题。潘若拉的房间简单而宽敞,一面大窗户对着楼下的公园,一米五的长桌左右各个科目分门别类码放,空出最中间的位置写字,一张单人床,对面是嵌入式衣柜,剩下的墙面全都是柜子,码放书籍、手办、耳机、滑板、唱片机和手冲壶。整个世界都入睡了,潘若拉只开着暖黄的灯光,面对着遍野的林,写她的式子。

    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打开手机,发现沈飞光在一点问了一句:“历史卷子第17题为什么选B呢?”

    “真能熬。”潘若拉啧啧,但她也错了这道,把题扔给了周思源,结果对方秒回:“因为次贷危机所以失业潮啊,题干里不是提到房贷了吗你瞎?”

    潘若拉截图给沈飞光,然后就倒头睡觉了。

    清晨一走进教学楼,潘若拉就发现比平常热闹几分。办公区边的拐角簇着许许多多高一年级同学的脑袋,议论不停,走近一看,数学办公室外的大窗户下,四个学生站在那儿,对面是一群老师。潘若拉从人群中探头,周思源软面条一样靠着墙打哈欠,张逾城面如死灰,另外两个男生不认识,一个一脸被批了之后垂头丧气的样子,一个冷着脸。

    “你几岁啊就赌钱?!”年级主任老张对垂头丧气的男生吹胡子瞪眼,“你爸妈辛辛苦苦上班就为了你这么瞎玩?”

    “诶诶张老师,这不还没问清楚呢么。”尹如是老师赶紧紧张地上来阻止,无奈地对七班的那个男生说:“小庄,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我们没赌过钱,同学们打赌都是开玩笑的。”张逾城抢先说。

    “没问你!”老张喝道。

    端着茶缸气定神闲的20班班主任化学老师老王发话了:“老张,别着急嘛,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先让小庄说说他是跟谁赌的。”21班班主任英语老师Alice在旁边一声不吭,翻来覆去欣赏自己的美甲。

    小庄指向另一个寸头男生:“是刘熠明卖给我卷卷乐的,总共100块,赢了直接翻30倍,输了赔30倍。而且他说沈飞光掉出前五的可能性很小。”

    “我们卷卷乐不赌钱,这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玩法。”张逾城说。

    “这才3000,剩下3000呢?”尹老师问。

    “还有四个人来找我,说一人付给我200,如果他们赌输了我来赔,如果没输这钱就归我。”小庄说。

    “你同意了?”尹老师追问。

    “同意了,但是我也觉得不安全,我又把刘熠明卖给我的卷卷乐按照这种方法找齐斌上保险。”

    “好家伙,人越来越多了。”Alice说风凉话。

    “最后怎么样了?”尹老师追问。

    “沈飞光年级第六,这三千应该齐斌赔,但是他赖账,只给了我一千,另外那四个注有三个都输了,总共四千。”

    周思源拿手指放烟花:“耶,给大家一些小小的二级市场震撼。”

    “你闭嘴吧。”Alice幽幽地瞪她。

    张主任气得按自己的太阳穴:“你把那几个同学的名字全都给我写下来。”他越想越气,抱着胳膊质问这几个:“年级排名不是不公布吗?学生赌博这么大的事就没人发现?”这话本来是要骂20班的,可老王作为老资历的特级教师张老师又惹不起,只好对着他对面的周思源指指点点。

    周思源继续打哈欠。

    尹如是老师擦汗:“要不这样张老师,这钱就一笔勾销了吧,小孩子都不懂事,让他们回去写检讨去。”

    “之前的我不管了,这次买卖的钱都给我还回去,上杠杆的不再赔了。赌钱的几个都给我记大过。然后你!”老张指着张逾城,“处分可以免,你那卷卷乐从今天开始被取缔!”

    张逾城还没辩驳呢,刘熠明突然开口:“老师,纸巾铅笔什么的都是明面上骗人的,是张逾城周思源最开始卖注,教我们上保险这一套的,他们才是大庄家。”

    张逾城脏字马上就要蹦出来了:“你有证据吗就胡说?!\"

    “他们折腾这么一大通就是为了赚钱啊,不然是为了好玩吗?”刘熠明面不改色地说。

    “不理解不为了赚钱的事有多好玩儿的人真没必要活着。”周思源慢悠悠地说。

    “卷卷乐大群里周思源说过上保险的操作,她撤回了,但我有聊天记录截屏。”刘熠明继续道。

    此话一出局势瞬间反转,众人目光集中到周思源身上,而她闭上了嘴,用一种阴狠的目光瞥了刘熠明一眼。

    “那只是口嗨!我还说我要去和巴菲特吃晚饭呢你也信?”张逾城立即反应过来,不遗余力地争辩,一群人又吵起来。

    潘若拉叹气,心想,得,这么一天还是来了。上课铃打起来,她从人群中抽身出来回班去了。

    周思源回班就开始趴着睡觉,潘若拉知道她这是经典鸵鸟行为,没去喊她起来,课间翻了翻她的书包,挑出来两本写了的作业帮她交了,然后又翻出了一沓账本。封面写着“卷卷乐流水”,潘若拉随便看了几页,非常狂草,基本只有断断续续的日期、人名、数额和赔率,连个计算结果都没有,她想,你小子最好别去学会计金融。

    潘若拉拿走账本塞进位斗,又悄悄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把教辅材料都搬出来,从柜子深处拿出两叠纸。各个五颜六色的草稿纸上写满了飞扬的算草,但被整整齐齐地拿燕尾夹夹住,用索引贴标注了日期。潘若拉把账本都摊在桌上,撕下一张新的算草,指着周思源无声地骂:“小趴菜,玩儿脱了吧。”

    午休的时候沈飞光又来送作业了,往班里一看,潘若拉正在埋头狂算。关阳的嘴收不住,忍不住说:“周思源这次要被处分了。”

    周思源这个名字耳熟,沈飞光想起那张解答历史题目的截图,凌晨两点秒回而且语气熟稔。于是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啊?为什么?”

    “卷卷乐被查了。”关阳耸肩,“真够倒霉的,本来大家就玩儿个乐呵,都说好了不赌钱,七班那几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容易撇清关系,周思源和张逾城估计很难甩掉。”

    沈飞光并不太了解卷卷乐,或者说他对年级里发生的绝大部分事情都不感兴趣,张逾城可能出于心虚也不怎么跟他聊这个。他往窗边望去,潘若拉正悄悄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有人经过就赶紧收起来,偷偷用手机的动作很不熟练而且高度紧张,又没注意到沈飞光。

    放学后沈飞光被叫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他一头雾水,进去发现张逾城和另外七八个同学排排站,把办公室挤得满满的,20班班主任老王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

    “沈飞光,你有没有因为跟别的同学约定打赌,故意考这个名次?”张主任上来就问。

    沈飞光一下脸冷下来:“张老师,这可是学术不端,您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张主任没想到这位也是一硬茬,梗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你这次英语发挥得特别失常,从那个什么卷卷乐输特别多赢特别多的同学都是下注的你,我们只是考虑这种可能性。”

    “他们打赌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跟张逾城那么熟你敢说没和他串通?”刘熠明道。

    张逾城气急:“我***你跟我有仇吗!?”

    张主任喝道:“张逾城你再说脏话一次试试?”

    沈飞光明白了,涉事的同学估计都吃不了兜着走,而输疯了的人破罐子破摔,想把自己拖下水。这都什么事儿啊?

    “张逾城周思源组织同学赌博,特别恶劣,都给我记过,下周一升旗仪式公开检讨,这周内转进转出的钱全都给我还回去,算不清楚的张逾城周思源赔。”张老师拍板,“沈飞光的事……”

    “等等!”一个声音传来,所有人回头看去,潘若拉风风火火破门而入,把一沓纸拍在张主任桌面上,“这是卷卷乐所有下注记录,包括这次的。全都是交换纸巾和铅笔芯,最高额只有16包纸巾,张逾城和周思源两个人本身也有输有赢,没有出现过异常的小概率事件,账也都是平的。”她又拿出手机:“除了张逾城周思源本人之外,之前两次开盘结束后我都微信找参与的同学确认过数额,让每一个人保证自己没有进行金钱交易。这一次的数额我今天也找一部分同学签字确认了,记录都在。如果您觉得所有人都在说谎,可以一个人一个人问,如果张逾城周思源可能赌钱,那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赌钱。”潘若拉补充:“另外,根据下注记录,刘同学和张同学都没有直接参与过卷卷乐,如果认为张逾城周思源和他们串通,请拿出证据。”

    刘熠明咬牙:“你这些根本不能证明他们没有从中牟利。”

    “总比你空口白牙强。”潘若拉镇定道。

    张主任更发愁了,看着这一屋子人,掰掰手指头,现在年级第一的小姑娘正对着自己拍桌子叫板,最好的三个班都被牵扯进来,账本牵扯近百位同学……

    最后张主任搓了搓额角,和稀泥:“得了得了,散了吧,这次考试涉及的钱全都不作数,赌钱的七个人加上张逾城周思源一律通报批评加五千字检讨,告诉周思源,她当代表,下周一升旗仪式给我公开检讨。”张主任看了一眼沈飞光,道:“沈飞光就算了,本来就没你什么事。”他正色道:“我再次强调,根据教改要求,高中学习不以考试为导向,不排名不攀比,记住了吗!”

    张逾城一听不处分了如同看到救星两眼放光,小庄和另外几个同学也赶紧点头,只有刘熠明沉着脸色不吱声。

    “谢谢你啊Peter……”张逾城几步追上潘若拉,不好意思地挠头。

    出门的马路朝西,橘色的夕阳倾泻下来,潘若拉笑道:“没事。你还是去谢谢叶枕戈吧,她给的我这次的换注记录,我  去20班,也是她头一个签保证书,最后才有几个人愿意写的。”

    张逾城双手合十九十度大鞠躬开始“感谢菩萨大恩大德”。

    出了校门张逾城为了赶公交跑走了,潘若拉低头用手机给司机发消息,一转头看见周思源蹲在传达室门口抱着膝盖。

    潘若拉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道:“怎么没去年级主任办公室?”

    周思源慌忙抬起头,又低下去,小声说:“反正说不清楚了,随便吧。”

    潘若拉依然冷着脸,把手机递给她。

    周思源接过一看,是潘若拉发给参与卷卷乐同学的消息:“徐徐!我来确认一下,这次卷卷乐你3包纸巾押杜若飞年级第7,最后赢了6包对吗,如果对数额没有异议、奖品已经全部到手,保证在整个活动中没有现金交易只有礼品互换的话,请回我一个yes吧。感谢你对卷卷乐的信任,enjoy your time~”

    周思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都不知道你还干过这个。但是有用吗?”

    “没用,你在群里的神经病发言铁证如山,把银行流水翻出来所有现金掏出来你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没从中牟利。”潘若拉道。

    周思源撇过脸,不说话。

    “不过法不责众的份儿上,没处分,但你周一念五千字检讨。”潘若拉送达判决。

    “真的?”周思有点难以置信,“我已经想好有了处分记录没办法参加北大自主招生最后高考失利去读艺术类院校高考招生科目的未来了。”

    “你还贫?”潘若拉歪头审视她,道。

    “对不起。”周思源道歉。

    “对不起谁?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你,ZYC银行应该给你发工资来当法务,我不应该在群里乱说话,应该留好账本,应该想办法规制一下次级市场。”

    潘若拉抱着胳膊,“还有呢?”

    周思源要哭出来了,望着她,“还有……还有……”

    “对不起你自己,我说你能不能有点风险意识?你只是为了玩,别人可不一定,你不能熟悉和信任所有人,所以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这次是因为牵扯太多张老师和稀泥,要是你长大了被告上法庭我这点证据根本救不了你。”潘若拉道。

    周思源眼眶红起来,“我不玩了,明天Z&Z和ZYC银行就解散。”

    “……没要你解散,是要你管控风险。”潘若拉道,“站起来,擦干净眼睛,回家跟你爹解释清楚。”她转身就走,周思源忽然起来拉住她的手,潘若拉回头,周思源又一下子梗住了,不知道把什么话咽了下去,最后说:“谢谢你。”松开了手。

    潘若拉坐上私家车,划开手机,看到沈飞光发了一条:宝盒同学今天特别帅。

    潘若拉笑了,给他回了个比耶的手势,又说:和年级主任吵架的机会机不可失,特别爽。她接着发消息:你今天被牵扯进来真是无妄之灾,我让周思源着重给你道歉一下。

    小沈:那倒不必了……

    宝盒儿:不过今天又没打成招呼,刚才在办公室我又给急忘了。

    小沈:其实我今天午休去你们班送作业了。

    宝盒儿:啊!那会儿我在算账,bhys……

    沈飞光感觉手机烫手,退出微信去百度bhys是什么,父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墩墩,吃饭了!”

    沈飞光赶紧放下手机跑出去端碗了。学区房的户型客厅很小,只放得下一张餐桌,连电视都没有,南北两间卧室,沈飞光住朝南的主卧,整个房子是学区房千篇一律的淡黄色仿木装潢。他考上五一之后,家里纠结了半天住哪里,原来住的地方到五一需要斜对角穿越整个区,而高中附近的小区有的是军属区不能出租,商品房又动辄月租上万,最后在学校和他爸妈工作单位三个角之间取了一个交通便利的地方租了。

    餐桌上悬挂的白炽灯下父子二人沉默地吃饭,父亲撂下筷子问:“这次月考排多少?”

    “第六。”沈飞光本来要夹一块肉,又放下了,回答。

    “挺好的。”父亲说完,两个人又陷入沉默。这位儿子的成绩太过让人省心,他工作太忙也不怎么了解学校的事,偶尔独处时总是不知道聊些什么。父亲又问:“今天为什么回家晚了?”

    “放学后和同学聊了几句。”

    “和谁?”

    沈飞光顿了一下,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被追问,总有种审讯而非聊天的气氛。他说:“和20、21班的几个人,你不认识。”

    “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多和成绩好的同学聊天,学习学习人家。”

    “嗡!”沈飞光的手机响了,他要去解锁,父亲道:“吃饭不要玩手机。”

    于是沈飞光把手机翻了个面。

    父亲继续问:“你说的那几个同学叫什么?”

    “我们吃完去看看妈妈吧。”

    “你怎么转移话题?你谈恋爱了吗?我们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家长……”

    “我吃饱了。”沈飞光站起来,“我换一下衣服,我们去医院吧。”

章节目录

我们之中不会解数学题的只有一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玉不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玉不麦并收藏我们之中不会解数学题的只有一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