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面桃花
青天白云。
城西洄龙河畔，大梓树已然茂密。枝柯上的花儿含苞待放，仿佛淡绿色的水滴。
树上坐着一白一青两个男孩。白衣孩童慵懒地靠在青衫少年的大腿上，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
“哥，你听……那鸟叫得真好听！”
青衫少年不假思索，“是瑶瑟鸟的歌声。”
“瑶瑟鸟？ ”白衣孩童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坐起身来，追问道，“哥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呀？”
青衫少年摇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听说，它的歌声会给人带来幸福……”
白衣孩童笑道：“能天天同哥哥在一起，便是最最幸福的事了！”
青衫少年嘴角微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弟弟，我们该回去了。被娘亲知道，又该罚咱们抄写《通辕录》了。”
“那咱们这回从浣衣院进去，许如姐姐那里好说话！”白衣孩童露出一副已被惯坏却又无比天真的笑容，拉着那个神情中总含着一种坚决的少年说，“哥，我们走！”
二人小猴儿似的跳下树来，沿着河岸一路小跑。你追我赶，笑声朗朗，直到夙雷宫西侧才停了下来。
那一望无垠的桃林硕果缀满。白衣孩童顺手拾起地上的石子砸下两个鲜红的桃子，递给他哥哥一个。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在桃林尽头。
（那是我和宇轩第二次偷溜出宫。我永远忘不了许如离开时流着泪回过头看我的样子。那眼神仿佛在说，“云廷少主，姐姐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做糖水蜜桃吃了……”）
乌飞兔走，寒来暑往。
岁月其徂，不觉八载。
「第一回·人面桃花」
陵宣一七年，春寒料峭。
森州夙雷宫西，卉帘宫。
烛光摇曳，笼在铺满异草的凤尾床边，一只雪白细长的手撩开兰蕙交织的月白色帘帐。
“樀樀”的叩门声击破安静的夜，不缓不急。
“荻儿，快扶我起来。”床上的女人在黄衣侍女的搀抬之下缓缓坐起身来，对着恭候门旁香台前的皂衣侍女道，“蘅儿你去开门……”
蘅儿应了一声“是”，连忙放下手中的熏香盏，移步上前取下了门后的楠木门闩。
百卉门顺势被推了进来，只见一个俊朗的男子，眼神深邃而坚定，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两颗星辰。一身柳青色罗衫，绣了“鹰扑兔”纹样，腰间的黑玉带上束着的那枚“雄狮吼日”岫岩玉佩，散发着熠熠光芒。
男子深吸一口房中透出的兰麝，斜扬的嘴角晕染开一抹晨曦似的笑。
“宇轩少主，夫人已经休息了……” 蘅儿轻声道，试图提醒青衫男子明日再来。
床上的女人闻声忙加重了声音：“不要紧，让他进来。”
宇轩绕过百卉屏风，上前向她作了个揖：“孩儿不知母亲已经安寝，还望母亲恕罪。”
“正巧渴了……”此时，许夫人已然坐到千萩榻上，她顺手拿起妆台上玉箧之中的碧琳簪谙练地绾起飞瀑般的长发，对着镜子里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问道，“轩儿，你弟弟睡了么？”
“弟弟他……”宇轩黢黑的双眸微微晃动，宛如轻摇的烛火，“弟弟他去了祭星台。”
祭星台是夙雷宫的至高点。置身祭台之上，可以俯瞰全城。除了重大祭祀抑或典礼，祭星台四围盘桓的石砌上总是众将林立、森严戒备。
“廷儿这孩子，想必又去看星空了……”许夫人眉头一蹙，伸手接过侍女蘅儿递上的茗盅，“轩儿，夜里风大，去把你弟弟找回来早些睡下……”双唇在盅沿轻呷了一记，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么晚了，轩儿来我宫中可有要事？”
“儿子是循着这香气来的，母亲寝宫里熏香，似乎忘记合上软烟罗窗屉了。”
妆台前，许夫人瞬时一怔，眼神里透着不满，睃了那皂衣侍女一眼。
“夫人息怒。荻儿，还不快……” 蘅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忙示意候在窗边的荻儿将窗屉合上，跟着转向青衫男子致歉，“宇轩少主果真心细，往后蘅儿一定留心。”语毕，双颊已然通红。
宇轩点了点头，伸手从袍袖中取出一截方胜，以修长的手指铺展开来，动作轻盈，仿佛拭去蝶翼之上的尘埃。
许夫人接过信笺，一脸不解：“轩儿，这是？”
“今早出宫途径德明镇，听得红船上一歌女的唱词，觉得有些奇怪，便命鲁巳誊录下来的。请母亲过目。”
蘅儿顺势秉烛上前，方才的疏忽让她整个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夫…人，请就着烛光…可别伤着眼睛。”
宇轩随即从她手里接过烛台，“我来吧。你和荻儿都到殿外等候。”
许夫人见儿子摒退了亲侍，心知此事不会单纯，忙细瞧。
原来是一首歌谣——
《桃花谣》
青石桥下萍飐风，莲灯过处小船通。
船头谁家绿衣女？人面桃花相映红。
岸上谁家游冶郎？车如流水马如龙。
骕骦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心自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许夫人抬头注视前方，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偏印之劫……”
宇轩疑惑不解，他原本是想来告诉母亲——当下全城大街小巷都在传唱此曲，而这曲《桃花谣》唱词中的“游冶郎”显而易见是指他的弟弟云廷，自打两年前桃花节在轱辘街亮相，谁人不知这骕骦乃夙雷城二少主的宝驹。至于那“绿衣女”，正是自己为兄许夫人为娘应该关心的。然而母亲的反应，却似乎察觉出这歌谣背后蛰伏的更大的秘密。
“轩儿，不出意外，我们的计划须得提前了。”见宇轩若有所思，许夫人在旁略带提醒又因“此事有变”而有些无奈地说。
双眸里仿佛忽的燃烧起两把火炬，竭力压制的愤怒瞬时转化成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被传递到他紧紧握起的左拳之上，埋藏了多年的仇恨仿佛是在那个瞬间被迅速点燃。
因此，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请母亲放心。儿子定彻查此事……”
卉帘宫外，廊柱之上的彩帛被冷风裹起，牵拉得猎猎作响。
两个妙龄侍女藏到檐下，搓着双手低声议论起来——
“荻儿，你猜宇轩少主给夫人看的是什么呀？”
“都说是从红船带回来的……你说，宇轩少主怎么会把那些歌女的浓词艳赋呈给夫人看呢？”
“嘘……你小点声！”
“蘅儿姐姐，宇轩少主也真是的，夫人抱恙在床都好几天了，他也不闻不问。偏偏这个时候，还拿什么……”
“才不是呢！是夫人不许咱们告诉二位少主的。要我说，你的云廷少主才奇怪呢！深更半夜的还跑去祭星台吹冷风！”
黄衣侍女荻儿嫩白的脸颊“唰”地红了起来，“什么你的我的！蘅儿，你…你真讨厌！”说完，低头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云廷少主他有没有披上我亲手做的御风袍，我可是在里子夹了厚厚一层羊绒呢……”
蘅儿一听，扑哧笑道：“荻儿妹妹，平日里见你做事毛手毛脚，想不到你对云廷少主竟是这般体贴呢！难怪他时常饮风酌月，却不见感染风寒的。”
“阿嚏……阿……阿嚏！”夜空的静谧被一记不和谐的声音划破。
祭星台上，白衣少年捂着鼻子，试图阻止这种糟糕情况的延续。
“好好的怎么会打喷嚏，一定是丫头们又在嘀咕我了。”少年心想，“看来今晚还是早些回流觞小筑吧……”
可是，夙雷城的夜景着实迷人。
少年着实不舍，然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睡袍，又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起来：“真傻，我都不知道她家住何处。也许，她根本不是夙雷城里的人。”
……
城西洄龙河畔，大梓树已然茂密。枝柯上的花儿含苞待放，仿佛淡绿色的水滴。
树上坐着一白一青两个男孩。白衣孩童慵懒地靠在青衫少年的大腿上，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
“哥，你听……那鸟叫得真好听！”
青衫少年不假思索，“是瑶瑟鸟的歌声。”
“瑶瑟鸟？ ”白衣孩童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坐起身来，追问道，“哥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鸟呀？”
青衫少年摇摇头道：“我也没有见过。听说，它的歌声会给人带来幸福……”
白衣孩童笑道：“能天天同哥哥在一起，便是最最幸福的事了！”
青衫少年嘴角微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弟弟，我们该回去了。被娘亲知道，又该罚咱们抄写《通辕录》了。”
“那咱们这回从浣衣院进去，许如姐姐那里好说话！”白衣孩童露出一副已被惯坏却又无比天真的笑容，拉着那个神情中总含着一种坚决的少年说，“哥，我们走！”
二人小猴儿似的跳下树来，沿着河岸一路小跑。你追我赶，笑声朗朗，直到夙雷宫西侧才停了下来。
那一望无垠的桃林硕果缀满。白衣孩童顺手拾起地上的石子砸下两个鲜红的桃子，递给他哥哥一个。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在桃林尽头。
（那是我和宇轩第二次偷溜出宫。我永远忘不了许如离开时流着泪回过头看我的样子。那眼神仿佛在说，“云廷少主，姐姐以后再也不能给你做糖水蜜桃吃了……”）
乌飞兔走，寒来暑往。
岁月其徂，不觉八载。
「第一回·人面桃花」
陵宣一七年，春寒料峭。
森州夙雷宫西，卉帘宫。
烛光摇曳，笼在铺满异草的凤尾床边，一只雪白细长的手撩开兰蕙交织的月白色帘帐。
“樀樀”的叩门声击破安静的夜，不缓不急。
“荻儿，快扶我起来。”床上的女人在黄衣侍女的搀抬之下缓缓坐起身来，对着恭候门旁香台前的皂衣侍女道，“蘅儿你去开门……”
蘅儿应了一声“是”，连忙放下手中的熏香盏，移步上前取下了门后的楠木门闩。
百卉门顺势被推了进来，只见一个俊朗的男子，眼神深邃而坚定，犹如夜空中最明亮的两颗星辰。一身柳青色罗衫，绣了“鹰扑兔”纹样，腰间的黑玉带上束着的那枚“雄狮吼日”岫岩玉佩，散发着熠熠光芒。
男子深吸一口房中透出的兰麝，斜扬的嘴角晕染开一抹晨曦似的笑。
“宇轩少主，夫人已经休息了……” 蘅儿轻声道，试图提醒青衫男子明日再来。
床上的女人闻声忙加重了声音：“不要紧，让他进来。”
宇轩绕过百卉屏风，上前向她作了个揖：“孩儿不知母亲已经安寝，还望母亲恕罪。”
“正巧渴了……”此时，许夫人已然坐到千萩榻上，她顺手拿起妆台上玉箧之中的碧琳簪谙练地绾起飞瀑般的长发，对着镜子里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问道，“轩儿，你弟弟睡了么？”
“弟弟他……”宇轩黢黑的双眸微微晃动，宛如轻摇的烛火，“弟弟他去了祭星台。”
祭星台是夙雷宫的至高点。置身祭台之上，可以俯瞰全城。除了重大祭祀抑或典礼，祭星台四围盘桓的石砌上总是众将林立、森严戒备。
“廷儿这孩子，想必又去看星空了……”许夫人眉头一蹙，伸手接过侍女蘅儿递上的茗盅，“轩儿，夜里风大，去把你弟弟找回来早些睡下……”双唇在盅沿轻呷了一记，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么晚了，轩儿来我宫中可有要事？”
“儿子是循着这香气来的，母亲寝宫里熏香，似乎忘记合上软烟罗窗屉了。”
妆台前，许夫人瞬时一怔，眼神里透着不满，睃了那皂衣侍女一眼。
“夫人息怒。荻儿，还不快……” 蘅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忙示意候在窗边的荻儿将窗屉合上，跟着转向青衫男子致歉，“宇轩少主果真心细，往后蘅儿一定留心。”语毕，双颊已然通红。
宇轩点了点头，伸手从袍袖中取出一截方胜，以修长的手指铺展开来，动作轻盈，仿佛拭去蝶翼之上的尘埃。
许夫人接过信笺，一脸不解：“轩儿，这是？”
“今早出宫途径德明镇，听得红船上一歌女的唱词，觉得有些奇怪，便命鲁巳誊录下来的。请母亲过目。”
蘅儿顺势秉烛上前，方才的疏忽让她整个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夫…人，请就着烛光…可别伤着眼睛。”
宇轩随即从她手里接过烛台，“我来吧。你和荻儿都到殿外等候。”
许夫人见儿子摒退了亲侍，心知此事不会单纯，忙细瞧。
原来是一首歌谣——
《桃花谣》
青石桥下萍飐风，莲灯过处小船通。
船头谁家绿衣女？人面桃花相映红。
岸上谁家游冶郎？车如流水马如龙。
骕骦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心自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许夫人抬头注视前方，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偏印之劫……”
宇轩疑惑不解，他原本是想来告诉母亲——当下全城大街小巷都在传唱此曲，而这曲《桃花谣》唱词中的“游冶郎”显而易见是指他的弟弟云廷，自打两年前桃花节在轱辘街亮相，谁人不知这骕骦乃夙雷城二少主的宝驹。至于那“绿衣女”，正是自己为兄许夫人为娘应该关心的。然而母亲的反应，却似乎察觉出这歌谣背后蛰伏的更大的秘密。
“轩儿，不出意外，我们的计划须得提前了。”见宇轩若有所思，许夫人在旁略带提醒又因“此事有变”而有些无奈地说。
双眸里仿佛忽的燃烧起两把火炬，竭力压制的愤怒瞬时转化成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被传递到他紧紧握起的左拳之上，埋藏了多年的仇恨仿佛是在那个瞬间被迅速点燃。
因此，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请母亲放心。儿子定彻查此事……”
卉帘宫外，廊柱之上的彩帛被冷风裹起，牵拉得猎猎作响。
两个妙龄侍女藏到檐下，搓着双手低声议论起来——
“荻儿，你猜宇轩少主给夫人看的是什么呀？”
“都说是从红船带回来的……你说，宇轩少主怎么会把那些歌女的浓词艳赋呈给夫人看呢？”
“嘘……你小点声！”
“蘅儿姐姐，宇轩少主也真是的，夫人抱恙在床都好几天了，他也不闻不问。偏偏这个时候，还拿什么……”
“才不是呢！是夫人不许咱们告诉二位少主的。要我说，你的云廷少主才奇怪呢！深更半夜的还跑去祭星台吹冷风！”
黄衣侍女荻儿嫩白的脸颊“唰”地红了起来，“什么你的我的！蘅儿，你…你真讨厌！”说完，低头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云廷少主他有没有披上我亲手做的御风袍，我可是在里子夹了厚厚一层羊绒呢……”
蘅儿一听，扑哧笑道：“荻儿妹妹，平日里见你做事毛手毛脚，想不到你对云廷少主竟是这般体贴呢！难怪他时常饮风酌月，却不见感染风寒的。”
“阿嚏……阿……阿嚏！”夜空的静谧被一记不和谐的声音划破。
祭星台上，白衣少年捂着鼻子，试图阻止这种糟糕情况的延续。
“好好的怎么会打喷嚏，一定是丫头们又在嘀咕我了。”少年心想，“看来今晚还是早些回流觞小筑吧……”
可是，夙雷城的夜景着实迷人。
少年着实不舍，然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睡袍，又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起来：“真傻，我都不知道她家住何处。也许，她根本不是夙雷城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