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寂寞台上
「第十三回·寂寞台上」
风和日丽。
云廷跟着子翾徒步穿行在紫竹林中，忽闻一阵马蹄声。云廷抬头一望，骕骦迎面驰骋而来，宛如一架银色战车——想必它是顺着自己的气味找过来的。
二人带上灵驹结伴而行，在竹林深处的渡口坐上了一叶形如芭蕉的竹筏。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只听划船的黄裳姑娘开口唱道：
缃裙呀个荡春水，水上呀个波儿开。
开去呀个花羽甸，甸上呀个莺儿啭。
啭溜呀个上青天，天上呀个云儿飘。
飘摇呀个摇小船，船到呀个花羽甸。
桨声欸乃，碧波万顷。
不知不觉，划船姑娘黄莺般的歌声带领二人穿过花羽甸——羽族的中心聚落。
“九少主，翎主已在雀翥台恭候多时。” 划船姑娘一面划桨，一面回首对子翾道。
“姑娘认得我？”
“常听翎主提起呢，翎主她可是日日夜夜在等着九少主回来的。她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您一定会回来，故叫莺儿在紫竹林等候。”
“姑娘口中说的翎主是谁？”
“九少主，难道您已经把我们翎主忘了？”
“茕予？！”
“正是。九少主，看来我们翎主没有白等！”
云廷好奇地听着子翾和莺儿姑娘的对话。那姑娘口口声声喊子翾“九少主”，想必他是这羽族聚落的少主人，他们口中那位“翎主”又是何人？
俄顷，只见子翾眼中仿佛闪过一道泪光，而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神祇一般的男子抬头望向碧空，也许是为了不让眼泪滑落下来。
八年前深秋，丹枫之叶、木樨之花将整个花羽甸装裹成了一片黄赤交织的海洋。长袍披肩的子翾搂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离开了这里。
秋风飒飒也怨离别，子翾和婉落的身影消失在杜鹃花丛前一名花奴的视线里，泪水夺眶而出，宛如泉涌。
“子翾哥哥，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你，而你却可以在爱上别人的同时忘掉我……其实我不该哭的，我该祝福你和婉落姐姐的……因为我的名字叫茕予，似乎注定要孤独一辈子了……”她很清楚，那个名唤婉落的女子是绿厦高贵的木族精灵，而自己只是花羽甸里一名卑微的小花奴。子翾哥哥是羽族的九少主，他和婉落姐姐才是天生一对，而让子翾哥哥幸福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自己。从小母亲就告诉我，飞鸟翩跹，也不过只能滑翔天际。木族精灵择森林湖泊而居，汲取天地日月灵气，能隐身遁形，精通音律。倘若羽族能与木族精灵通婚，我们的子嗣将拥有最完美的血统。婉落她很善良，她教我世上最优秀的乐理和琴技……”
子翾回忆间，背上的巨翅如白帆一般鼓着鹭涛。
云廷深陷他的故事里，俄而小舟就要靠岸。
“茕予她还好么？”子翾低声问道，温润如玉。
莺儿道：“九少主，如今翎主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她性情古怪，孤僻至极，就连她最珍爱的一头长发都给绞短了。”
“什么！”子翾关切地追问，“那她近年来都做些什么？既然她成为你们翎主，难道羽族不需要她治理么？”
“翎主可能是相思成疾，成天呆在花溆，至于做什么，莺儿也不好多问。”
“那她如何得知我今日回来？”
“这……莺儿不知。”
云廷在一侧仔细听着二人对话，若有所得。
“子翾兄、莺儿姑娘，你们说的‘翎主’会不会知道蓝孔雀的栖所？”
子翾敛翅道：“莺儿，你们翎主平日里修习何种法术？”
“翎主自与花族芳主‘百花千羽’一役之后便不再修法，平素里只是服用一些丹药。”
听莺儿这么说，子翾立马心晴了一半：“小兄弟，我们去找茕予，你要的东西就在她那儿。”
“那就有劳二位带路了！”云廷虽不解子翾为何如此肯定，但也言表了足足的谢意。
几番曲水行舟之后，云廷一行人终于到了雀翥台，也见到了羽族翎主茕予。
她有一双细长的凤眼，五彩缤纷的发线上簪着一支孔雀翎。
“蓝孔雀！”云廷一时激动，不禁失声叫道。
莺儿忙向云廷使了个眼色：“嘘——轻一点哦，翎主最不喜欢吵闹的！”
云廷连表歉意，而此时子翾的心情却是万般繁复。
当年那个小花奴已经长大，出落得愈发旖旎了。
不知她会不会记恨自己呢，一定恨透了吧。子翾定了定神，对着高台上那个五彩斑斓的身影喊道：“茕予……”
子翾哥哥？！茕予远远便看到子翾，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个人，算到他必是有求而来。却因云廷不曾开口，她便视若无睹，不予理会。
“来者何人？”
冰冷的语气让子翾的心情一下子跌入深渊：“是我，是我。茕予，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十年之期，如弹指一瞬。”茕予轻叹一声，强挤出一个笑容，“那时候，哥哥还是一只小鸟，而我，是一株小花……”
子翾心里清楚：茕予是在回想十年前的今日他们的邂逅——当一只中了毒的小鸟飞不动快渴死的时候，是杜鹃花上的一滴露水救了他。
“是啊，流光飞逝，不知不觉，你都已是羽族的翎主了。”子翾由衷替茕予开心。因为那次邂逅，子翾答应茕予长大以后一定会娶她，还将父王所赐的羽冠作为信物送给她。
茕予在子翾身旁来回扫视，除了那个寻常凡人，并没有其他种族。
可是，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空气里的律动显示来人的能量似乎高出自己好多，并在成倍剧增。
子翾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忽然，瞥见云廷背后透着浅绿色灵气的震云剑，心想自己以千羽剑“凰殁”与之交锋恐怕并无胜算。这个看似人类的家伙或许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庸。
霍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翎主的笑容竟是如此动人！莺儿打从伺候她起就没见她笑过，由衷感慨。
子翾望着茕予，不知她因何莞尔。
“对了，怎么不见婉落姐姐？”茕予娇音含酸。
“她……”子翾眼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想上前看看他曾许诺要在一起的这个女子，“茕予，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要过来！子翾哥哥，我问你，婉落姐姐呢？”满心疑惑，茕予往后退了几步，又背过身去。
“她……我和她没能在一起……”
“什么？这是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我慢慢告诉你。茕予，你还好吗？”子翾试图岔开话题，新婚之夜新娘的离去，怎么说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要现在听你说，现在就说！”
“茕予！”子翾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惭愧而又心痛。
“不说也行。你走吧，现在就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茕予，你听我说，其实我心里只有你。倘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发誓！”
“发誓？！当初你也曾发誓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可是结果呢？……咳咳！……”许是因为激动，茕予不禁咳嗽起来。
子翾忙示意莺儿去沏茶，“没错，都是我不好，当初我为了种族利益不惜伤害了你，可如今我也遭到报应了。新婚之夜，凤凰尚未于飞。婉落便独自回绿厦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这几年我一直想着要回来看你，却因母亲突然失踪……”
原来，屏姬真的失踪了！茕予闻此一怔，难怪花羽城只能被迫分为两大部落，推选芳主、翎主各自为营。而当初自己是因为手持孔雀翎而意外中选。
“……所以你这才想起我来，这算什么？我原本以为牺牲自己的幸福可以成全你们，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茕予心中原已冷彻，却因再见子翾重燃旧火，竟也不能自已地与他较起劲来。
子翾无言相对，片刻寂然之后，措辞道：“茕予，如果你还肯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们隐居到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你跳舞，我鼓瑟……我们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小茕予、小子翾。直到我们老去，好不好？”
“哼，可笑！太可笑了，这怎么可能？”
“当然，只要你愿意。”
“迟了……为何八年前你不对我这样承诺。你的新娘跑了，如今又回来找我，你不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么？”
“的确荒谬之极。子翾啊子翾，你就是一个笑话！”子翾开始自嘲，抬眼又见云廷一动不动地立在一侧呆若木鸡，心忖这些情爱之事他未必明了，想起之前已许他求羽一事，转而向茕予道，“……既然你不愿跟我走，我也不会勉强。只是，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
“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有些过分……”
“子翾哥哥，你说吧。”
“我要你发上的那支孔雀翎！”
“什么！你要它何用？”茕予不解。那颗玲珑心登时裂成两半——子翾哥哥居然要将信物要回去，他果真轻诺寡信！
“救人……”子翾望向云廷，眼中已是一片泪光。
“你知道么，子翾哥哥，我能从当初小小的花奴成为如今风风光光的羽族翎主，靠的就是这支孔雀翎。这是你送我的信物。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当然记得。就当是我子翾求你，我朋友的兄弟中了孔雀胆之毒性命垂危，他真的非常需要它。若非万不得已，我也断然不会来求你。是我子翾有愧于你，你就权当这是一场梦吧……”
云廷知道子翾此时一定满腹委屈，谁都不愿失信于人，尤其是对自己所爱之人。
“朋友的兄弟。呵呵……”茕予似笑非笑，此时已是魂灵出窍之态，“呵，哥哥你一直没变，依旧是那么重情重义。好啊，哥哥要它，我自然会给你，只是……”
“你说……”
“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论将来发生何事，都不要后悔。任何事，都不许后悔。”
“好，我答应你……”
子翾话音甫落，茕予已从头上拔下孔雀翎。同时，她满头五彩缤纷的发线也跟着飞落下来，凌乱而凄迷地翩跹着坠到地上……
转眼间，茕予满头的彩发已经完全消失了。
“子翾哥哥，不要后悔……”
“茕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子翾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茕予她这么做应该是心死了，她不修法术，只服丹药，恐怕早就有此打算了。
“哥哥答应过我不后悔的。对了，我也要拜托哥哥一件事，请哥哥代我去菡棠楼将此物交给花族芳主吧。”茕予从右手的无名指上卸下一只瑰丽的指环，又指了指身旁花藤交织的华美吊椅，“她一定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说完，她褪下身上的五彩霞衣，转身走出禁锢了她整整八年的雀翥台。
茕予走了，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天生就不是羽族的一员。只因深爱子翾，为了等他回来一直守候在花溆雀翥台，哪怕把孤独和难过全部咽到心底，独自忍受八年寂寞的青春。
云廷为此唏嘘不已：茕予有情，子翾薄幸。两情相悦之事自古难求。见他二人为往昔□□几多烦恼，最终却落得行同陌路，着实惋惜。因此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往后绝不对人轻易许诺，倘若真爱伊人，必一诺千金，绝不负她。
“如今，她有青灯相伴，不再形单影只，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吧。”子翾环视人去楼空的雀翥台，莺儿已经泣不成声，青鸾侍者在旁安慰。
云廷望着子翾温润如玉的面庞，他瞳孔里隐忍的哀伤似一滴琥珀。“若不是因为帮我，子翾兄也不会来见茕予，她也不会……”
“这不怨你。是我种下的因，该我自食其果。只是这辈子，我霍子翾注定是负了她……”子翾低头望着手中的红玉指环，仿佛从那玢璘之中看到昔日属于他俩的时光，细声道，“茕予，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请求……”
二人离开了雀翥台，沿着花溆走了几步。
“子翾兄，往后你有何打算？”
“天地之大，择木而栖，傍水而居。”
云廷看着手中子翾赠予的孔雀翎，心中感恩万分：“结识子翾兄，流觞不虚此行。赠羽之恩，永生不忘。”
此时，子翾正望着花溆平静的水面，神情亦不泛波澜。“你快走吧……你兄弟还在等你！”
云廷一心还浸泡在子翾与茕予的爱河恨水里，此话如落石一惊，匆匆道声“子翾兄保重，就此别过。”
不料，子翾丢下一句“瑶瑟复鸣时，再叙梓上缘”，展翼扶上青云。
风和日丽。
云廷跟着子翾徒步穿行在紫竹林中，忽闻一阵马蹄声。云廷抬头一望，骕骦迎面驰骋而来，宛如一架银色战车——想必它是顺着自己的气味找过来的。
二人带上灵驹结伴而行，在竹林深处的渡口坐上了一叶形如芭蕉的竹筏。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只听划船的黄裳姑娘开口唱道：
缃裙呀个荡春水，水上呀个波儿开。
开去呀个花羽甸，甸上呀个莺儿啭。
啭溜呀个上青天，天上呀个云儿飘。
飘摇呀个摇小船，船到呀个花羽甸。
桨声欸乃，碧波万顷。
不知不觉，划船姑娘黄莺般的歌声带领二人穿过花羽甸——羽族的中心聚落。
“九少主，翎主已在雀翥台恭候多时。” 划船姑娘一面划桨，一面回首对子翾道。
“姑娘认得我？”
“常听翎主提起呢，翎主她可是日日夜夜在等着九少主回来的。她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您一定会回来，故叫莺儿在紫竹林等候。”
“姑娘口中说的翎主是谁？”
“九少主，难道您已经把我们翎主忘了？”
“茕予？！”
“正是。九少主，看来我们翎主没有白等！”
云廷好奇地听着子翾和莺儿姑娘的对话。那姑娘口口声声喊子翾“九少主”，想必他是这羽族聚落的少主人，他们口中那位“翎主”又是何人？
俄顷，只见子翾眼中仿佛闪过一道泪光，而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神祇一般的男子抬头望向碧空，也许是为了不让眼泪滑落下来。
八年前深秋，丹枫之叶、木樨之花将整个花羽甸装裹成了一片黄赤交织的海洋。长袍披肩的子翾搂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离开了这里。
秋风飒飒也怨离别，子翾和婉落的身影消失在杜鹃花丛前一名花奴的视线里，泪水夺眶而出，宛如泉涌。
“子翾哥哥，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你，而你却可以在爱上别人的同时忘掉我……其实我不该哭的，我该祝福你和婉落姐姐的……因为我的名字叫茕予，似乎注定要孤独一辈子了……”她很清楚，那个名唤婉落的女子是绿厦高贵的木族精灵，而自己只是花羽甸里一名卑微的小花奴。子翾哥哥是羽族的九少主，他和婉落姐姐才是天生一对，而让子翾哥哥幸福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自己。从小母亲就告诉我，飞鸟翩跹，也不过只能滑翔天际。木族精灵择森林湖泊而居，汲取天地日月灵气，能隐身遁形，精通音律。倘若羽族能与木族精灵通婚，我们的子嗣将拥有最完美的血统。婉落她很善良，她教我世上最优秀的乐理和琴技……”
子翾回忆间，背上的巨翅如白帆一般鼓着鹭涛。
云廷深陷他的故事里，俄而小舟就要靠岸。
“茕予她还好么？”子翾低声问道，温润如玉。
莺儿道：“九少主，如今翎主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她性情古怪，孤僻至极，就连她最珍爱的一头长发都给绞短了。”
“什么！”子翾关切地追问，“那她近年来都做些什么？既然她成为你们翎主，难道羽族不需要她治理么？”
“翎主可能是相思成疾，成天呆在花溆，至于做什么，莺儿也不好多问。”
“那她如何得知我今日回来？”
“这……莺儿不知。”
云廷在一侧仔细听着二人对话，若有所得。
“子翾兄、莺儿姑娘，你们说的‘翎主’会不会知道蓝孔雀的栖所？”
子翾敛翅道：“莺儿，你们翎主平日里修习何种法术？”
“翎主自与花族芳主‘百花千羽’一役之后便不再修法，平素里只是服用一些丹药。”
听莺儿这么说，子翾立马心晴了一半：“小兄弟，我们去找茕予，你要的东西就在她那儿。”
“那就有劳二位带路了！”云廷虽不解子翾为何如此肯定，但也言表了足足的谢意。
几番曲水行舟之后，云廷一行人终于到了雀翥台，也见到了羽族翎主茕予。
她有一双细长的凤眼，五彩缤纷的发线上簪着一支孔雀翎。
“蓝孔雀！”云廷一时激动，不禁失声叫道。
莺儿忙向云廷使了个眼色：“嘘——轻一点哦，翎主最不喜欢吵闹的！”
云廷连表歉意，而此时子翾的心情却是万般繁复。
当年那个小花奴已经长大，出落得愈发旖旎了。
不知她会不会记恨自己呢，一定恨透了吧。子翾定了定神，对着高台上那个五彩斑斓的身影喊道：“茕予……”
子翾哥哥？！茕予远远便看到子翾，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个人，算到他必是有求而来。却因云廷不曾开口，她便视若无睹，不予理会。
“来者何人？”
冰冷的语气让子翾的心情一下子跌入深渊：“是我，是我。茕予，我回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十年之期，如弹指一瞬。”茕予轻叹一声，强挤出一个笑容，“那时候，哥哥还是一只小鸟，而我，是一株小花……”
子翾心里清楚：茕予是在回想十年前的今日他们的邂逅——当一只中了毒的小鸟飞不动快渴死的时候，是杜鹃花上的一滴露水救了他。
“是啊，流光飞逝，不知不觉，你都已是羽族的翎主了。”子翾由衷替茕予开心。因为那次邂逅，子翾答应茕予长大以后一定会娶她，还将父王所赐的羽冠作为信物送给她。
茕予在子翾身旁来回扫视，除了那个寻常凡人，并没有其他种族。
可是，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空气里的律动显示来人的能量似乎高出自己好多，并在成倍剧增。
子翾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忽然，瞥见云廷背后透着浅绿色灵气的震云剑，心想自己以千羽剑“凰殁”与之交锋恐怕并无胜算。这个看似人类的家伙或许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庸。
霍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没想到翎主的笑容竟是如此动人！莺儿打从伺候她起就没见她笑过，由衷感慨。
子翾望着茕予，不知她因何莞尔。
“对了，怎么不见婉落姐姐？”茕予娇音含酸。
“她……”子翾眼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想上前看看他曾许诺要在一起的这个女子，“茕予，让我好好看看你……”
“不要过来！子翾哥哥，我问你，婉落姐姐呢？”满心疑惑，茕予往后退了几步，又背过身去。
“她……我和她没能在一起……”
“什么？这是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我慢慢告诉你。茕予，你还好吗？”子翾试图岔开话题，新婚之夜新娘的离去，怎么说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要现在听你说，现在就说！”
“茕予！”子翾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惭愧而又心痛。
“不说也行。你走吧，现在就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茕予，你听我说，其实我心里只有你。倘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发誓！”
“发誓？！当初你也曾发誓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可是结果呢？……咳咳！……”许是因为激动，茕予不禁咳嗽起来。
子翾忙示意莺儿去沏茶，“没错，都是我不好，当初我为了种族利益不惜伤害了你，可如今我也遭到报应了。新婚之夜，凤凰尚未于飞。婉落便独自回绿厦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这几年我一直想着要回来看你，却因母亲突然失踪……”
原来，屏姬真的失踪了！茕予闻此一怔，难怪花羽城只能被迫分为两大部落，推选芳主、翎主各自为营。而当初自己是因为手持孔雀翎而意外中选。
“……所以你这才想起我来，这算什么？我原本以为牺牲自己的幸福可以成全你们，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茕予心中原已冷彻，却因再见子翾重燃旧火，竟也不能自已地与他较起劲来。
子翾无言相对，片刻寂然之后，措辞道：“茕予，如果你还肯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们隐居到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你跳舞，我鼓瑟……我们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小茕予、小子翾。直到我们老去，好不好？”
“哼，可笑！太可笑了，这怎么可能？”
“当然，只要你愿意。”
“迟了……为何八年前你不对我这样承诺。你的新娘跑了，如今又回来找我，你不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么？”
“的确荒谬之极。子翾啊子翾，你就是一个笑话！”子翾开始自嘲，抬眼又见云廷一动不动地立在一侧呆若木鸡，心忖这些情爱之事他未必明了，想起之前已许他求羽一事，转而向茕予道，“……既然你不愿跟我走，我也不会勉强。只是，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请求？”
“虽然我知道，这个请求或许有些过分……”
“子翾哥哥，你说吧。”
“我要你发上的那支孔雀翎！”
“什么！你要它何用？”茕予不解。那颗玲珑心登时裂成两半——子翾哥哥居然要将信物要回去，他果真轻诺寡信！
“救人……”子翾望向云廷，眼中已是一片泪光。
“你知道么，子翾哥哥，我能从当初小小的花奴成为如今风风光光的羽族翎主，靠的就是这支孔雀翎。这是你送我的信物。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当然记得。就当是我子翾求你，我朋友的兄弟中了孔雀胆之毒性命垂危，他真的非常需要它。若非万不得已，我也断然不会来求你。是我子翾有愧于你，你就权当这是一场梦吧……”
云廷知道子翾此时一定满腹委屈，谁都不愿失信于人，尤其是对自己所爱之人。
“朋友的兄弟。呵呵……”茕予似笑非笑，此时已是魂灵出窍之态，“呵，哥哥你一直没变，依旧是那么重情重义。好啊，哥哥要它，我自然会给你，只是……”
“你说……”
“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论将来发生何事，都不要后悔。任何事，都不许后悔。”
“好，我答应你……”
子翾话音甫落，茕予已从头上拔下孔雀翎。同时，她满头五彩缤纷的发线也跟着飞落下来，凌乱而凄迷地翩跹着坠到地上……
转眼间，茕予满头的彩发已经完全消失了。
“子翾哥哥，不要后悔……”
“茕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子翾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茕予她这么做应该是心死了，她不修法术，只服丹药，恐怕早就有此打算了。
“哥哥答应过我不后悔的。对了，我也要拜托哥哥一件事，请哥哥代我去菡棠楼将此物交给花族芳主吧。”茕予从右手的无名指上卸下一只瑰丽的指环，又指了指身旁花藤交织的华美吊椅，“她一定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说完，她褪下身上的五彩霞衣，转身走出禁锢了她整整八年的雀翥台。
茕予走了，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天生就不是羽族的一员。只因深爱子翾，为了等他回来一直守候在花溆雀翥台，哪怕把孤独和难过全部咽到心底，独自忍受八年寂寞的青春。
云廷为此唏嘘不已：茕予有情，子翾薄幸。两情相悦之事自古难求。见他二人为往昔□□几多烦恼，最终却落得行同陌路，着实惋惜。因此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往后绝不对人轻易许诺，倘若真爱伊人，必一诺千金，绝不负她。
“如今，她有青灯相伴，不再形单影只，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吧。”子翾环视人去楼空的雀翥台，莺儿已经泣不成声，青鸾侍者在旁安慰。
云廷望着子翾温润如玉的面庞，他瞳孔里隐忍的哀伤似一滴琥珀。“若不是因为帮我，子翾兄也不会来见茕予，她也不会……”
“这不怨你。是我种下的因，该我自食其果。只是这辈子，我霍子翾注定是负了她……”子翾低头望着手中的红玉指环，仿佛从那玢璘之中看到昔日属于他俩的时光，细声道，“茕予，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请求……”
二人离开了雀翥台，沿着花溆走了几步。
“子翾兄，往后你有何打算？”
“天地之大，择木而栖，傍水而居。”
云廷看着手中子翾赠予的孔雀翎，心中感恩万分：“结识子翾兄，流觞不虚此行。赠羽之恩，永生不忘。”
此时，子翾正望着花溆平静的水面，神情亦不泛波澜。“你快走吧……你兄弟还在等你！”
云廷一心还浸泡在子翾与茕予的爱河恨水里，此话如落石一惊，匆匆道声“子翾兄保重，就此别过。”
不料，子翾丢下一句“瑶瑟复鸣时，再叙梓上缘”，展翼扶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