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远皇宫,朱纱阁。

    黛姬受到青龙攻击,伤势不轻,辗转回到朱纱阁的时候已经毒入六腑。

    “璧月,快,快拿我的解药来……”黛姬面色凄白,身上中镖部位已用朱纱缠紧。

    璧月应道:“娘娘中的什么毒?”

    “孔雀胆!”

    璧月的脸色“刷”的一下铁青,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奴婢遵命。”说完,一溜烟夺门而出。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璧月才回到朱纱阁,从怀里掏出一支孔雀翎,“只剩这么一支了……”

    黛姬翻眼望着她,显然不满她去了那么久,“快给我上药!”

    璧月应诺着,来到黛姬卧躺的软榻前,用孔雀翎在黛姬伤口上径直来回抹了几次。

    黛姬遂闭眼养神片刻,长舒了一口气。

    数月前……

    “璧月,我命菱镜暗杀夙雷少主,结果有人替他挡了一镖。那个人的身份,你调查清楚没有?”

    “回娘娘,属下四下打听,得知此人名叫顾浪,住在琥珀港渔村。”

    “那人样貌如何,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模样平平无奇,不过身材倒是挺健壮的。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梦婵。”

    “哦?”黛姬坐起身子,对着妆台前的铜镜暗暗一笑,一条毒计游上心头,“璧月,菱镜她们三个都出过任务了,这回该你了!”

    璧月是“灼华四婢”中年纪最小的。只见她一身殷红,脚蹬一双黄色麂皮靴,屈身抱拳:“娘娘尽管吩咐,璧月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好,你的姐姐们每一次行动要么乔装成男子要么一身夜行衣,这一次你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是,娘娘。”

    ……

    绿厦确是一方宝地,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形形色色皆与人间大同小异。白日里,云廷按照雷之青龙留下的羊皮卷修习雷系幻术;到了晚上,青龙偶尔会离开震云剑返回了溪中,变得只如游蛇一般粗细,倒也奇异。

    只是这片竹林好似迷宫,云廷根本找不到出口回返现世。筱透那个小竹精也似乎有意不让他找到出口所在。因此二人在一处已有三五个朝夕。

    云廷自听筱透说蝶离害怕下雨,便打算亲手为她做一把伞,期待重逢之日送给她。

    “流觞哥哥,你砍了竹子又猎了獐子的,是要做什么呢?”

    “你猜。”

    “堂堂酒仙的心思,我可猜不透哦~”

    “你不叫‘晓’透么?怎么‘晓不得,猜不透’了?”

    “人家是筱竹的那个‘筱’啦!那我猜猜看!是……给我烤獐子肉吃?”

    云廷失声笑道:“你既已修炼了千年,怎么…还戒不掉荤腥?”

    “我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吃人了呢!”筱透装了一个鬼脸。

    云廷一听,寒毛直竖。

    筱透却在一旁捂着肚子乐,“哎呀,骗你的啦,我只吃素!”说完,伸手从灌木丛中摘了几颗野莓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圆月如盘。

    “筱透,你可有梦想?”云廷问道,手中的剑已将竹子劈裂。

    “梦想……有啊,不过,我的梦想初步已经实现了。”

    “哦,说来听听?”

    “偏不告诉你!”筱透往边上跳开,活脱一个精灵模样,千年修行已让她身上的妖气减弱不少。

    “不说?不说算啰……本来呢,我还想告诉你我要做什么的,现在……”

    “你!好,我说,我的梦想……就是要修道成仙,到如日中天值守,届时也自封一个筱…对,筱华仙姬……那样能和流觞哥哥你永远在一起了!”筱透说完,双颊已经飞红。

    笑话仙姬……这名号真的好吗?

    云廷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纤巧实则娇憨的竹精,片刻沉默。

    “筱透,你告诉我,嘉冠那日,我隐约觉得蝶离和这绿厦的婉落帝姬一行同时出现,似梦非梦,这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在那之前,她已经被坏女人折磨得身负重伤……然而莲华姐姐……虽然有些不习惯,嗯,还是称她蝶离好了,蝶离她非常想念你,虽难赴你成人之约,但求你不忘初心。所以,那一次,是她托我幻成她的模样……”

    云廷回忆起那夜梦境的场景,蝶离的表现的确与往日有些不同,就像她离开的时候没有绿色蝴蝶围绕着她。

    原来那并非幻觉!

    而是眼前这竹精为精进自身修为做的一桩成人之美的善事(……)

    想当初曼娑易容成许夫人一时间都能以假乱真,更何况这有些幻形之术的精怪。如此说来,前几日将自己拉进这绿厦的绿衫女子,并不是自己萦萦心头的蝶离姑娘。也是她便是了!

    还有那次前往水族途中,被“黑将军”所伤,幸得一神秘人所救。那只竹叶形状的耳环……

    云廷游神间从怀中掏出一方鲛帕,铺展开来,“这只耳环,可是你的?”

    “哇!难怪我找不到,原来是被你拾去了!流觞哥哥,我就知道我跟你是几世修来的仙侣!”

    “……还给你咯!”嘴上一面说着,一面细想往日种种离奇,也悟了个十之八九。

    “流觞哥哥,从你出夙雷宫就跟着你了,当日羽族的九少主带鸭灵兽去找你,也是为了助你找到与你灵剑契合的护灵,只是他指错了方向,那红蜡珊瑚虽是水中圣物,却不在北茫冰疆,而是在东海绿厦,不过你机缘之下帮了那冰阙少帅一个大忙,他现在是四大护灵之一——水之玄武的主人了。虽然这中间有些波折,但你现在是青龙之主,往后便是绿厦的守护者,我想,没有神木令,帝姬不会轻易让你离开,更何况她是你和蝶离的女儿……”

    “什么!我和蝶离的女儿?!”云廷一时错愕。

    筱透狡黠地笑道:“酒仙和莲华之女,不就是你和蝶离的女儿么?”

    传闻中帝姬不是清华帝君的女儿么……就算是莲华鹿女给帝君戴了绿帽,前世与今生之事岂可混为一谈,这竹精的神逻辑……还想要修道成仙,我看难啰!

    “帝姬现在何处?我要见她。”

    “帝姬的宫殿在溪流的源头,有七位御郎守卫。”

    “带我去!”云廷也曾听说木叶汀七御郎各个身怀绝技,他们之中的苏澄曾与自己一同在水族冰窟破解水珍珑。

    筱透见云廷执意要去,又道:“筱透真的不懂,凡间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莲山蝶离,她只是一个幻影罢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灼华仙姬和你开的玩笑……”

    “有,当然有。许夫人于我有养育之恩,还有哥…对,宇轩,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你挂念的事情可真不少呢!”

    “人妖殊途,你不会懂。”

    “我再等上几百年,也许就能成人了。现在除了耳朵,我和人都没差呀!”

    “不,是这里!”云廷指着自己的左胸道,“是心啊!”

    筱透摇头不解,看来自己的梦想始终还是个梦。

    ……

    云廷这些天也经常反复做着一个梦。

    秋色明媚,他站在大梓树上眺望碧海蓝天,一张白帆在风中远去,尽头是一座巨塔。

    夜幕降临,月弯如镰。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团蝙蝠,黑压压的,掠过树枝上倒垂的紫花藤,“簌簌”穿过树间漏缝,朝月光里飞去。

    熟悉而又真实的梦境,在见到木叶七御郎之后,云廷豁然开朗。

    他们穿着形色各异的衣服,手中拿着各不相同的神器,俯视着来到殿前的云廷和筱透。他们温润的面庞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如同雕塑一般林立在殿前六根桑木柱子旁。

    苏澄就站在顺数第三根柱子的西侧,他与秋旻之间的那位名叫半夏。右侧三根柱子以东分别是孤帆、泽塔和卷耳,中间的是他们的首领梓辛。

    云廷与筱透拾级而上,脚下石阶随着他们攀登的步伐不断下落。

    眼见就要走完最后一级,只听一声轰塌,二人未及反应,便坠入一个幽深的山洞。

    四周漆黑,二人如困兽般被囚禁起来。洞口很高,云廷试了半天始终没能飞上洞沿。

    “流觞哥哥,这下我们死定了……”

    “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这里就只有你和我,要有也是你……你不会是肚子饿了吧?”

    “真有,你仔细听听!”

    “咦,好像真的有诶!”

    “我说有吧。”

    云廷话音甫落,筱透便惊叫起来:“鸭灵兽!”

    云廷定睛一望,果真有一团毛茸茸的发光之物贴在洞口,慢慢地想往里面滑。

    见到故友,云廷欣喜不已:“丫丫,快过来!”

    那小兽果然乖乖地落入洞中,看不见它鼓翅,却感受到一阵阵微凉的风动。

    “它为何这般听你的话?”筱透有些“不服”。

    云廷得意道:“哈,你有所不知,我还做过它一阵子的主人咧!”

    “流觞哥哥,你说,帝姬为何要把我们困在这里?还让这个小东西来看我们笑话。”

    云廷想了想:“成人那晚,我那羽族的朋友将鸭灵兽送我当作贺礼,还说它会带我找到心爱之人,亦不知是真是假。”

    筱透一听,食指指向自己,痴痴笑道:“你看,已经很明朗了。”

    云廷并不理会筱透的陶醉,只与丫丫逗乐。

    当日苏澄奉帝姬之命带丫丫回绿厦,后在水族冰窟遇灾,苏澄与北宫锐寒轮番上阵,珠母贝傩最终葬身这只小兽腹中。

    这世间万物果真有相生相克的命理循环。苏澄抱着丫丫准备离开的时候,影澈捡了许多稀珍味美的小鱼喂它,仿佛他们已经相识许久。

    不过这些,云廷都不曾知道。

    二人被困洞中近两个时辰。

    云廷突然想到这洞井虽深,倘若让小妖精化身竹子,自己不就可以沿着它往上爬了。只是这样,可就委屈人家了。

    这个想法在心中憋了良久,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到了晚上,洞内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筱透似乎有些脱水,云廷便割破腕子,让她喝自己的血。

    殊不知为早日得道,筱透不碰荤腥,更何况是她流觞哥哥的血,绝不可以。

    云廷怕她撑不下去,就强迫她吮了小口,这下可惹了大祸。

    筱透双眼忽然散出幽绿光芒,头发亦开始由黑变青,再化成翠缕,跟着倒了下来。

    丫丫也被吓怕,急急飞离。

    筱透的异常变化,云廷倍感心疼,他第一次感受到伤害了别人自己心里是多么煎熬。真怕筱透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心中懊恼不已。

    这时,云廷发觉脚下有水流涌出,转眼功夫,洞井业已被水充盈。随之,他和筱透浮上洞口。

    云廷凝视着在他肩上熟睡的筱透,她卷翘的睫毛宛如碧茸一般。

    “筱透,醒醒。我们出来了!”

    筱透似乎睡得很香,云廷不忍打扰,背着她离开了山洞。

    万籁俱寂,云廷不知往何处去,在原地伫足了须臾,对上了一双灵澈的眸子。

    云廷记得白天见过此人,是在帝姬宫殿之前。

    记得当时他手中握着一副锚,而眼前的他褪去了御卫装,换上了轻盈的袍子,那蓝绿交织的色彩来自森林,也源于大海。

    “流觞阁下,帝姬有请。”那人彬彬有礼地伸手引路,全身上下无不流露着谦和风度。

    云廷心想这帝姬脾气真是古怪,日间将自己困在山洞到了晚上又命人救自己出来,弄得全身腌臜不堪,究竟是何用意?

    木叶门无法通过妖鬼,筱透被留在了外面。

    云廷紧随蓝袍御郎来到大殿中央——

    那些用五色宝石拼凑的窗牖辉映着倒垂而下燃着棕榈油的吊灯,螺旋而上的天花悬挂着用鹦鹉绿和孔雀蓝扎成的彩绸。墙上刻意涂饰的斑驳宛如无拘无束跳动的精灵,攀援而生的葡萄总在担心不久以后将被送入酒窖。

    帝姬果真长大了,额前装饰着镶嵌了墨玉的水獭抹额,多了一分成熟的美丽。棕褐色的头发打着小卷,从耳侧爬过前胸,蜿蜒到了膝盖。她那双嫩白的手,指甲用蔷薇花和鱼腥草染成了殷红。

    鸭灵兽栖在她脚边的波斯黑猫锦罽上面,优雅地享尽宠溺。

    “欢迎来到绿厦。”她神态宁谧,俨然一副娇惯过后萌生的高贵。

    云廷报以微笑,在没有弄清帝姬的目的之前,多少有所戒备才好。

    “孤帆,你先回避。”帝姬支走了蓝袍御郎,对云廷道,“神木令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帝姬请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不违道义。”

    “回去以后,你要和岚勋王子的侍女鹿儿完婚,带她回忽律见你父皇陆喾。如果你做不到……”

    “等等,告诉我原因!为何要我娶一个不爱之人?”

    “你方才已经答应,力所能及且不违道义。况且鹿儿是个好姑娘。”

    “可,可她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此刻你心里所想的女子是谁?”。

    云廷一时语塞,两个身影在脑海中反复徘徊——蝶离,影澈。

    他的仓皇在帝姬精敏的读心术下无所遁形。

    “我会让泽塔和半夏送你回去,直到鹿儿成为你的妃子。”说完,帝姬双手合十,叨叨念了几下,便将泽塔、半夏召唤过来。

    半夏敞着胸膛,背脊上长了一对蝠翼,修长有力的双腿支起他曲线阳刚的腰腹;而泽塔一身橄榄色,哑光石戒扣在他左手的第六指上。他们将右手抬至胸前,欠身向帝姬行礼。

    “半夏、泽塔,你们拿着神木令,好好保护酒仙。”婉落帝姬伸开右臂,神木令脱袖而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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