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星文睡得还不错。

    其实进了帐篷后他就有点后悔,可出去也很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躺下。浑身都不自在,虽然他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个不自在。

    帐篷不大,临时搭设的,没什么摆设,也就一盏小灯,一床被褥,确实没什么特殊的。但迟星文总觉得,这里萦绕着一股甜香气,本来以为是错觉,但躺进被子里,发现并不是。

    确实有股甜甜的气味。

    说不上是花朵,还是水果,或者混合的气味?在被褥和枕头上有点这样的香气。迟星文嗅觉很敏锐,察觉到这种香气,和陆昭昭身上的差不多。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岂不是……

    仔细想想,虽说是新铺的被褥,但说不定她从前也睡过呢?只要想想很久之前少女曾经也把这条被子盖在身上,少年就坐立难安。

    很想猛地一下跳起来,又很舍不得,最后一下也没动弹。过了一会儿,大约是因为帐篷里也没别人,他悄悄地拉起被子盖在脸上,浅浅呼吸了一口。

    ……好甜。

    是她的香气。

    女孩子……是这么香的吗?

    如果陆昭昭知道,一定会说:不,这是香丸的功劳。她又不是化妆品腌入味儿了,怎么可能处处留香?所以,无论是身上的香气,还是被褥的香气,都是因为用了熏衣香丸。

    若是孟锦迎、沈素书,她们一定知道。凡人世家总爱弄这些,也就修仙者们不太注意。迟星文这种铁直男更是一无所知,就忍不住要遐想。

    很香,很温暖……

    迟星文闭上眼睛。在这样柔软的、安逸的环境里,恍惚有种被她拥抱着一般的错觉。他又觉得耳根发烫了,却又打心底里觉得很甜。

    昭昭……

    慢慢地,一开始的紧张、忐忑……逐渐散去了。也许是因为这香气,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安逸了,更也许因为他真的很累,少年的意识逐渐沉重……

    他睡着了。

    迟星文睡觉的时候,陆昭昭已经和茶凉合力,把第三个帐篷布置好,第四个也已经搭建起来。

    “呼……暂时就这些吧。”

    陆昭昭擦了擦额头的汗:“应该够了……之后就直接搭小屋好了。”

    “小屋?昭昭打算搭房子吗?”

    茶凉倒了两杯茶:“来,坐下歇一歇,你一直在忙活……”

    虽然他也帮了忙,但腿脚到底不便,陆昭昭干得比较多,天气又热。也不外乎她现在浑身是汗,真想去洗个澡。

    “啊,谢谢!”

    她也不客气,坐下接了茶就喝:“嗯,想搭小房子。毕竟等他们几个找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估计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搭房子的话,这里就不太合适了呢。”

    茶凉开始思考:“需要更宽敞的地方……对了,你几个朋友要来?”

    “唔……还有三个说要来的。”

    陆昭昭想了想:“你呢?你如果有朋友,也可以叫他们来的。”

    茶凉:“呃……”

    倒不是没有朋友,也不是对方不想过来……但看了看陆昭昭单纯漂亮的小脸,他选择睁着眼睛说瞎话:“……唔,他们离得比较远,估计来不了。”

    茶凉的朋友们:?

    兄弟,进秘境之前说好的一起组队呢??

    茶凉不管。反正他不要给自己添堵:“所以……大概六个人?那是不是要建一个蛮大的房子,还是建几个小的?”

    陆昭昭就跟他讨论:“可不可以建树屋?”

    “哎?”

    “就是在树上做小屋……你看像这样,在合适的枝杈上搭起来……”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觉得可行。正好没事,陆昭昭就决定去找适合做树屋的地方,顺便把附近的威胁清扫一遍。

    “我尽量中午回来,但要是回不来,你也别担心。”

    她走前说:“星星要是起来了,你们想吃东西就把我留在食盒里的包子什么的热一热,回来我再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她的叮嘱,茶凉都一一应下,心里竟还有些甜滋滋,觉得他们好像新婚的小夫妻,丈夫出去工作……呸呸,等等,他才不是小媳妇。

    不、不过,也不是不行……

    “那你要小心。”他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回答他的是少女明媚的笑脸:

    “嗯!”

    迟星文醒来时,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他方才……是睡熟了吗?

    是的吧。因为那深沉的睡梦如此安宁,甚至他还做了个记不清内容、却应该非常甜美的梦。醒来时精神很好,证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但他很意外。

    迟星文不常熟睡。

    他在野外待得多,早已形成必要的警觉。入睡从来都是浅眠,一点动静便可随时拔剑出鞘。实话说,很累,但有必要,因为不小心谨慎,可能不知何时就会被自然吞没。

    迟星文也习惯了。

    习惯了浅眠,习惯了保持警惕,他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刚才……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睡了多久都不知道。

    “……”

    坐起身来。迟星文反思了一下自己:不应如此放松警惕。犹豫一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出帐篷之前又仔细打理了一遍头发。

    但掀开帐篷,却没看到少女的身影。

    “唔?迟道友,你醒了?”

    茶凉扭过头来:“这里有热茶,来喝一杯吧?”

    迟星文的目光扫了一圈,还是没看到某个女孩:“……陆昭昭呢?”

    “昭昭要查看一下周遭,说会晚点回来。”

    茶凉说:“已经下午了,迟道友要吃点什么吗?昭昭给我们留了饭……”

    迟星文摇了摇头:“她去了哪个方向?”

    “哎……”

    茶凉犹豫一下:“她走好一段时间了,不好追上吧……”

    迟星文想也是。但是——他看了一眼看起来很温良无害的棕发少年,没有打算和他一起待在这里。

    没意义。无聊的社交,无聊的寒暄。

    所以他说:“我出去一趟。昭昭回来跟她说一声,会天黑前回来。”

    “哎——迟道友——迟……”

    黑衣少年毫不迟疑地离开。茶凉喊了两声,垂下眉眼。

    “果然……”

    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啊。

    迟星文确实不好相处。但要说他一点不懂人际,那也有失偏颇,至少在陆昭昭面前和正式场合,他还是能耐着性子用一些社交辞令。

    但其他时间……把旁人当空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他的确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社交,与其跟人交谈,还不如和异兽生死搏斗更令他自在。

    不过,因为陆昭昭所看到的他,只是“不太喜欢社交”的程度,恐怕完全没想到自己不在,迟星文和茶凉能相处成这样:要不是怕陆昭昭担心,他可能压根不会跟茶凉讲一句话。

    而茶凉呢?如果不是陆昭昭的关系,平时他看到迟星文这种修士,也是绕路走的。

    属实相性不合。

    但陆昭昭一无所知。

    她在附近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很危险的异兽,看来这附近——至少她转过的区域,还是挺安全的。但是不确保绝对安全,因为在水源地附近,而很多动物与异兽生存都依赖水源。

    也有很多动物的活动范围很广,异兽就更广了,所以今天没发现不代表这片区域没有危险的异兽,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至于适合搭树屋的地点……她一开始还是有认真看,直到发现哪里的树都差不多……

    陆昭昭没有走太远,回去得也不晚,大概下午三四点。回去时只见茶凉一个人在发呆,连甜木薯都不在。

    “我回来啦!”

    她说:“甜木薯呢?出去玩了吗?”

    甜木薯是野象。虽然愿意配合骑乘,但不代表它会一直乖乖待在营地。茶凉点了点头:“它自己出去觅食,应该过会儿就回来。”

    他给她倒杯茶:“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啊……对了,迟道友大概半个时辰前醒了,说出去一趟,天黑前回来。”

    “哎?他去哪里?”

    茶凉也不知道。陆昭昭坐下休息一会儿,顺便给蛋黄酥喂两块小零嘴。看茶凉又低头拿起草叶,不禁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做点什么……”

    陆昭昭想也是:“噢,感觉你是挺无聊的……要不要看书?我这里有好多话本子呢!”

    茶凉:“好——呃。”

    差点就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又立刻想起:

    等等,他完全看不进书啊!!

    也不是说所有书都看不进。茶凉是看不进所有的大段文字,打小就这样,但凡字多一点,就会落入“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完全读不懂”——的悲惨境地。

    从小到大,唯一能从中得到趣味的书就是小人书——连环画(有点类似于古代漫画)。储物袋和家里都收藏了好多套,不过也都看了好多遍,很偶尔才拿出来温习一下。

    “有……有连环画吗?”

    他只能很小声地问,又怕她觉得他不学无术:“没、没有的话别的也……”

    “连环画呀?有哦,我给你找找。”

    陆昭昭的读物全靠方之茂批发,乱七八糟应有尽有。连环画肯定是有,不过陆昭昭看得少,因为在这方面,现代漫画阅读体验要更好。

    所以她花了点时间找出几本:“这几本可以吗?”

    “哎?可、可以的。”

    虽然其中两本已经看过,茶凉还是很珍惜地接过,又忍不住好奇:“昭昭喜欢看书吗?”

    “嗯?喜欢呀。”

    陆昭昭还挺爱看书的,虽然多半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但诗集、科普等也看,涉猎算是广泛:“你呢?喜欢看连环画吗?”

    “唔……嗯。”

    茶凉有点难为情:“是不是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有吗?”

    陆昭昭倒没觉得,她也挺喜欢看漫画的:“我觉得都挺好。兴趣爱好,不分高下。我还有个朋友完全看不进书呢,一看就打瞌睡,百试百灵——”

    茶凉:“呃啊……”

    膝盖仿佛中了一箭!

    如果陆昭昭扭头看一下,就会看到少年一副躺枪般的表情。但她又怎么能想到,茶凉原来和韩继一样,是同款文学绝缘体体质呢?

    反倒是茶凉心虚了一下,又大着胆子问:

    “那昭昭喜欢看什么书呢?”

    “我啊——”

    陆昭昭卡了一下:“呃……爱情小说吧。”

    “爱情小说啊……”

    茶凉听着,也不意外。好像女孩子都还蛮喜欢这种话本?他从前见同门师姐也有看:“那有什么最喜欢的书吗?能不能……也借我看看?”

    虽说他很难读得进文字……可如果能和她看同一本书,如果能看她喜欢的书,茶凉觉得自己还是很ok的。他也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想更了解她,而且……

    少年心中,有一点点小心思:爱情小说……能不能从她喜欢的爱情小说里,察觉到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呢?

    虽然不一定……但如果可以,总算有个能努力的方向吧……

    “最喜欢的书啊……”

    陆昭昭想了想,看向储物袋的一侧。倒真有几本她很喜欢的,被单独放在一边,本想随便拿两本给茶凉,结果一看:

    《品花宝鉴》(bl小黄书)

    《怜香伴》(gl小黄书)

    《如意君传》(女尊np小黄书)

    陆昭昭:“……”

    瞬间,她的心头汗如雨下:怎、怎么回事?她有这么爱看小黄书吗??

    茶凉还在一边期待地看着她,陆昭昭僵硬了片刻,终于找到一本没有那什么什么情节的:“——这本!这本吧!我挺喜欢的!”

    “哎?好的,我会好好看的!”

    少年珍惜地把书接过,看了眼标题:《牛之首》。

    嗯……看名字很难想象是什么内容……

    但他会努力看的!最好通宵看完!

    茶凉在心中握拳!嗯,至于为什么是通宵,因为他不太想在她面前看,万一睡着了多尴尬……

    倒是陆昭昭,把书递过去才忽然想起:“啊,但是这本书——”

    不能在晚上看。这本和现实中一个日本怪谈同名的小说,是一本相当之恐怖的灵异小说。陆昭昭在大中午看都浑身发毛,能坚持着看完并放在“最爱”里,是因为剧情真的非常精彩,反转真的超级厉害。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敢看第二遍。这会儿塞给了茶凉才想起这回事,刚想叮嘱他一番——忽然听到脚步声。

    她的注意力就一下子被吸走了:

    “哎?星星?”

    “你回来了。”

    从林中而来的,正是迟星文。而在他手中,正拖着一个藤蔓和植物根茎编织的鱼篓。他看到陆昭昭,眼睛便亮了一亮,脚步也快了两分,把鱼篓放到她面前的地上。

    陆昭昭就一下子看到了:“啊!螃蟹——还有虾?!”

    满满一鱼篓的,全都是螃蟹和虾,而在迟星文的另一只手上,还挂着两条用绳子穿过鱼嘴吊起的大鱼。陆昭昭把小嘴张成o型:“你去……你去弄这些了呀?!”

    “嗯。”

    迟星文说:“早上弄没了你的螃蟹……这是鲈鱼。我记得你喜欢吃。”

    陆昭昭确实还算喜欢,因为鲈鱼没什么乱刺。但她没想到迟星文会记得,以至于惊愕地看了他片刻,目光对视间,眼神慢慢柔和。

    “嗯!我很喜欢吃鲈鱼的!谢——”

    “咳咳咳咳咳——”

    她话还没说完,茶凉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吓得陆昭昭一个激灵:“怎么了?!怎么了?!”

    “没……咳……我……”

    茶凉捂着嘴,半晌才说:“喝茶喝呛了……”

    “哎?小心一点呀。”

    陆昭昭说着,担心地过去给他拍拍背。没别的,实在是茶凉给她的印象太脆弱,感觉搞不好能被一口水呛死:“慢慢的喝,没有人催你的。”

    “嗯……嗯……”

    茶凉支吾着,悄悄抬起眼。正与迟星文冷峻的眉眼相对。

    短暂的对视。他又垂下眼睛。徒留迟星文慢慢、慢慢地皱起眉头。

    晚饭是清蒸鲈鱼。

    鲈鱼美。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化雨秘境多巨型动植物,寻常动植物也有些个头很大,比方说这大鲈鱼,一条就足够三人吃,雪白的鱼肉香嫩可口,鲜美非常。

    陆昭昭闻到香味,还没吃时就已经很开心了。等鱼肉真正入口,更是惬意得不得了,虽在野外,感觉和在天堂也没什么分别。美食真是一种朴素的魔法,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能在吃到一口自己喜爱的食物时感到由衷的快乐。

    真可惜!许多修士反而放弃了这种唾手可及的快乐!没品!(不是)

    蛋黄酥也分到一大块鱼肉,正在大快朵颐。作为一只假猫,它对鱼没有特别的偏好,但好吃的它都吃,这会儿也津津有味。

    一人一猫,在吃的方面高度统一,真不愧是短短时间就看对眼的吃货搭档。不过陆昭昭吃得开心,就完全没有发觉,另外两个少年完全没有沉浸在美味之中,反而都在悄悄看她。

    她吃起东西来真可爱。

    迟星文和茶凉怕是不知道,现实中有“吃播”这种存在。看着别人吃得那么香甜,竟也意外让人上瘾。至少迟星文就很沉迷,并且,很想投喂。

    在这里,总没有别的人拦着他投喂了吧?

    于是,陆昭昭一抬头,就见迟星文夹了一大块鱼肉给她:“哎?谢谢星星——”

    再一扭头,就看到茶凉推过来一个放着雪白鱼肉的小碗,抬眼看,少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陆昭昭:“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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