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也要离开？”
一大清早，陆昭昭就得知了两个令她费解的消息。一个，是巫岐竟然昨晚连夜离开了；另一个，就是亭曈忽然对她提出，要离开几日。
她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莫非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亭曈想了想：“也没有。”
已经很了解他的陆昭昭：“……也没有的意思，是我没问，所以不算瞒着？”
亭曈：“……”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可以问。”
陆昭昭：“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怎么问啊？”
她叹了口气：“那……阿岐去了哪儿？你又要去哪儿？为什么走？”
“城里。山中，可能要飞一圈，再下地脉看看。因为发生了一些事。”
亭曈已经很久没这么锯嘴葫芦了，自打上了陆昭昭的“人类学小课堂”，他平日已经表现得很正常了。但今天，并不是他想隐瞒什么，而是他也不知道……
巫岐自己都没搞明白，跟他也没说清楚；亭曈自己也没完全明白，就只能问一句说一句：“镇中有些问题，巫岐要调查，昨晚我把他送走的。我也要去调查一下，看此地风水、阴阳有无差错，免得出事。”
陆昭昭听了个半知半解：“问题……调查……风水阴阳……等等等我想想……”
她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果：“……地质勘查？”
亭曈想了想“地质勘查”的意思：“嗯……差不多。”
“噢，噢……是为了修路？”陆昭昭盲猜，放下心来：“这事儿啊……那你去吧！不过……你把阿岐送走，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他来找我，我就叫了只鸟类异兽，顺便送他走了。”亭曈说着，顿了下，补充：“我想起来，号令鸟类的方法了。不过现在修为不太高，只能号令元婴期以下的。”
陆昭昭：“啊……噢……”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疑惑亭曈身为百鸟之王，居然还得努力回忆才能想起号令百鸟的方法；而是忍不住担心：“……你这法子没问题吧？不会把阿岐摔了吧？？”
倒不是不信任亭曈，实在是曾经从天而降的茶同学，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应当……不会。”亭曈沉思：“……但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我再叫只鸟去跟上，确保不出错。”
陆昭昭：“……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为阿岐感到担心了。”
她挥挥手，给自家二儿子放了行，只叮嘱他有什么事随时心音联系。亭曈颔首，但在离开之前，还是抓起变猫的蛋黄酥，挂在陆昭昭肩头。
“带着。我回来之前，不要分开了。”
蛋黄酥：“喵嗷？”
他倒是很开心的。因为自从会变人后，陆昭昭就不是总跟他待在一起了，如今能贴贴，还没有凤凰挤进来，甚好甚好！
陆昭昭则哭笑不得：“哪里就……嗯？莫非你担心，会有地震什么的？？”
她一下敏锐起来：“等等，你们调查，该不是怀疑会有天灾吧？！”
地震、暴雨什么的？要不然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可这几日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陆昭昭想不明白，亭曈只是拍拍她的脑袋。
“还不清楚。等我回来。”
他很快就离开了。陆昭昭也只能一头雾水地去忙。她本想着，得了空去问迦境；但大约彼此都忙，一天下来都没碰上面。
这一天，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除了这几日大家都捐助了不少布匹衣物，来看诊的就多了些新面孔；听说消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上几日，会有临近村庄的人赶来也说不定。
陆昭昭已工作得轻车熟路。复杂的病情她看不来，给一些复诊的病人拿开好的药还是绰绰有余。且因着煎药对普通人家而言也是麻烦事，她就带着几个学徒直接在医馆把药煎好，这样也能确保患者着实把药喝下肚了，而不是又因为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没喝、或让了出去。
嗯。会有这种情况，诸如一家人生了类似、乃至只有一点共通的病，这些人俭省惯了，居然会一碗药几人喝……还好他们极力阻止了，用一个很简单的理由遏制了这种情况：
“义诊用药免费。”
结果是又开始担心这些人多喝……现在看着人按时按量在医馆直接喝了，也是件好事。
苏栗衡也是照常忙碌，哪怕都在医馆里，也常被围得看不见他人。不是被患者围住，就是被跟他学习的几个医师围住。他脾气够好了，可这几日也发过一次脾气，倒不是被烦的，而是——
“你们，竟然给难产的孕妇喝童子尿？！”
当时在一旁的陆昭昭：“？”
那应该算是在休息时间，苏栗衡听这些医师说说过往的疑难病例，也指点一番，结果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对方还挺振振有词：“小儿为纯阳之体，阳气十足，童子尿自然颇具真元之气，百病都可治得！女子生产颇为凶险，又属极阴，这阴阳两生，用轮回酒（人尿）正是对症啊！”
苏栗衡：“……”
总之，那大约是陆昭昭头一次，见到苏栗衡大发脾气。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痛心？“你们这般胡乱医治，无怪——”
无怪镇上人不多，实在能活到现在的都算命大了！可他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不是这些医者的过错……他们土生土长，除了那位陈医师还外出过，其余人都不过是家传的赤脚医生，全凭胡乱摸索的经验、四处看来的典籍再加一点想象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庸医”，也正是这偏远村镇挽救生命的主力！哪怕在他看来，那根本不能够算作正经的医术，有些偏方更是荒谬至极——
……可这世上，大多的地方，都是还没有条件，去拥有一个医术达标的医生的。这镇上能有几个会医术皮毛的，都已经是烧高香了！他不能——
以自己医修的标准，去要求这些活得艰难的凡人。
所以他气刚涌起，又落下去，只能无奈道：“……今后不可再这般用药。为何不可？嗯……呼，我细细解释给你们听。”
他脾气真是好。陆昭昭旁听都觉得很荒谬了，他还能细细地把药理掰扯开来，跟这几人讲清楚，脾气好到有点儿恐怖。陆昭昭怕他把气憋心里，还特地找了比较空的时间拉他去走走；倒是苏栗衡自己哭笑不得：“我……唉，我早已不气了。我……知道他们过得不易。”
他也是亲友团里少有几个，来到此处后，一直都少见情绪波动的。因杏林谷医修也是常去义诊的，他年纪小，没主持过，但跟着去过；也曾去过贫困的凡人村庄，着实见得不少。
可就算是再贫困的凡人村庄，因着在杏林谷附近，受其熏陶，也还没人干出“给孕妇喝童子尿”的事儿来，以至于他一下子破防。回过神来，又只余唏嘘：
“这世间……还需有更多医者啊。”
陆昭昭就说：“很快就要多出几个了。”
“嗯？”
苏栗衡反应过来，失笑：“他们几个？嗯……虽然我会努力教的，可这并不容易。”
说到底，他是医修，是有很多可以借助灵力施展的特殊手段，用于诊治。可要是不用灵力，或许在有的方面，他还不如这些赤脚医生，毕竟……医学，是很依赖实际经验的，他年岁毕竟尚小，面对过的情况也远不够多，在诊治经验上，是比不上这些个身经百战的医者。
也就是因为系统地学习过，知晓更多原理，才能托大在此当个“老师”，实则自己也很惭愧。每日回去，都得反省、复盘、翻看医书，遇到不解之处，也得去信给师门询问，生怕自己诊出了问题。
实际上，他在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小师叔请来？实在是自己经验太浅，万一有个误诊……且以萧聿的性格，恐怕是很愿意来这一趟的。
“那可不好说。”陆昭昭却道：“至少——你今天同他们说了，他们就知道，下次有女子难产，该如何做，不会再乱喂什么童子尿……”
她说：“或许因此，能多活几人。我觉得……这就够了。”
苏栗衡：“……”
那时，他怔然地去看她。乔装后的少女，也弯起眉眼。
“我们也许没有办法一下子——就走那么远。”
她说着，小小地往前走了一步，回身看他。
“可是，先走好这小小的一步，也不错吧？”
【那也……很不错。】
真奇怪啊，她只是讲了两句话，苏栗衡原本有的一些沮丧和焦虑，就一下一扫而空了。或许正如她所说，他反倒想了太多，可对此地之民而言，能多活几个，就是好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他如今能做的，便是走好眼下的，这一小步。而当他走了一小步，又一小步……
焉知不会有一日回头看去，已聚沙成塔呢？
当想通这简单的道理，那些心浮气躁便都消失无踪。胸中涌动的，唯有平静，与庆幸——
【真好。】
他想：【她能在我身边，真好。】
她——陆昭昭——只要在他身边，他的心，就好似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这让他忽然又生出一种幸福——
如今的时光，恰如他在炼心幻境之中，所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场景。
与她仗剑走天涯，与她携手济众生。
这让苏栗衡忽然又很有动力，每天疲惫却也神采奕奕的。倒让陆昭昭打了个问号：
【我是拉他去休息散步的，不是打鸡血的……吧？？】
今天又平静地过去了。陆昭昭和好友们并着肩，回到吕家，又远远地看到两个孩子也刚回家，似乎拿着风筝，一溜烟跑走的身影。
就忍不住想笑：“……小孩子真好啊。”
扭头道：“等过些日子闲了，我们也去放风筝吧？”
“这都秋天了。”孟锦迎想了想：“也行……要是再过段时间，就带上素素。”
“她还在御灵宗呢。”陆昭昭嘿嘿笑笑：“也不知道是我们这边先结束，还是她先？”
这还真不好说。沈素书那边说还要查典籍，他们这边更不是几天就能走人的事态。陆昭昭甚至在考虑……
“要不，今年生日就在这儿过了？”
“那礼物都寄不过来吧。”孟锦迎道：“到时先回去把生日过了，做些筹备再来也行。我们反正来得匆忙，补给点东西也好。”
但那都且之后再说了。都很累，几人也就早睡了。如此又过了一日，到九月十日的早晨，陆昭昭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陈医师……死了？！”
-
“典型的蛇毒致死。”
苏栗衡检查过尸身，面色凝重：“是五步蛇。”
“可这……怎么会？？”
陆昭昭尚且不敢置信：“五步蛇虽是剧毒，可老陈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就算被咬，他应该有能力坚持到叫我们过去——”
五步蛇虽很毒，可修士的解毒丹已足以对付。陈医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他应该知道怎么暂缓蛇毒，等待救援的，又怎么会……
“我也不知。”苏栗衡摇头道：“只听学徒道，因这几日药材消耗不少，陈医师天不亮就起了，打算去采点新药，但人去了却久久不回……我刚起床收拾好，就见人把陈医师背回来，看的时候，就已没气了……”
他说话时，也显得很懊恼。本来就是，他就住在医馆，若是早得知陈医师未归，沿路追过去，或许对方还有得救，然而就差那么片刻时间……
“……我听闻他们这里有些毒蛇，采药时须万分注意，尤其那五步蛇爱躲在枯叶堆里，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相比起陆昭昭，苏栗衡其实还更震惊与痛心：“我听说后，就给过他们解毒丹了，但……”
学徒小声道：“……但陈师，没带上。”
那瓶解毒丹，就放在医馆的桌上。可也不知陈医师是托大还是马虎，随手这一放，竟送了命去。
“这不该，这不该……”
陆昭昭喃喃，怎么也想不明白。看着陈医师方才合眼，与睡去并无太大差异的面庞，怎么都难以置信，这样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地、乃至荒谬地死去了。善医者，死于蛇毒……这是正常的吗？
她盯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开始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眩晕与恶心。是一种滑稽与现实杂糅起来，在漩涡里被大力搅合的难受。感到如此的不真切，如此的……
轻飘飘。
一条人命，怎么可以这样，轻飘飘？
她说不出话，难受地靠在门边。脑袋嗡嗡，也没注意镇人们的交头接耳，逐渐惊恐的眼神。嗡鸣声里，过了许久，才捕捉到一丁点熟悉的响动。
“呼……呼……”
迦境站定，平静了一下呼吸，道：“小僧听闻，陈医师过世了？”
陆昭昭还不太能从嗡鸣里听清他的话语，只见他跟众人说了几句什么，又查看了尸身，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善医者死于毒……”
他喃喃：“第四个。”
“？”
佛子摇摇头，没有关注他人的疑惑，而是正了神色，安抚了几句镇人，将陆昭昭几人叫到了无人处。
“抱歉，事出紧急。”迦境道：“但还请各位……现在收拾东西，离开此地！”
-
走……是不可能走的。莫名其妙地要走，熟悉的人还死了，没头没尾的，陆昭昭等人怎么可能甘愿？
迦境也不意外，只平铺直叙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才再次道：
“此事蹊跷，若是人为，绝非小可。小僧十分感念诸位的善举，可为了安全考虑，还请……尽快离开。”
陆昭昭等人则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消息：“所以说……这个小镇上，正在发生离奇连环死亡事件？？”
仔细一想，他们才来时，是看到有人家挂着丧葬的白布；夜晚也听闻了出殡的动静……然而一个镇子，有生死也太正常，哪里就想到，居然是连环死亡事件？！
而且……
“至今为止，死了四人，都是死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
陆昭昭开始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这也太名侦探柯……哎？哎？？”
她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是名侦探——巫岐的主场啊？！！
这个梗放在现在，可能有点太地狱笑话了，她想到了，不过其实笑不出来：“所以，阿岐其实是……去调查这事了？”
“去找人了。我们对风水之类并不了解，巫岐决定找些人来帮忙。”迦境道：“所以请放心，这里之后会有增援的，你们不必趟这趟浑水。”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陆昭昭。而陆昭昭揉着太阳穴：“……阿岐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将陈医师之事传讯给他，但还未有回信。”迦境道：“正常而言……最快的话，两日后吧。”
“那就再等两日，阿岐回来再说。”陆昭昭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你方才说……镇子里已经有流言了？”
迦境点点头。陆昭昭深呼吸一口气：“那我们此时更不能走。本就人心惶惶，若连我们也走了，局势万一乱起来，你一人很难控制。”
“就先等阿岐回来。”她说：“我立马叫回瞳瞳……这几日大家也都不要单独行动，至少两人结伴而行。如今还不知……对方是否对我们，也有恶意。”
如今看来，四场离奇死亡，已足以证明，这背后有人设计。陆昭昭不打算离开，但也要自保：“我立刻传讯，把师长叫来——”
“我来吧。”苏栗衡道：“先前就跟小师叔说过了，再传个讯，他即刻就能上路。赶过来或许要几日……但我会让他尽快的。”
萧聿之能，确实足够控住场子了。陆昭昭点了点头，看向迦境。
“我们这里，还是只有迦境你最了解此地，也最受人信任，能劳烦你……还有栗子，先去安抚好镇民，不要引起流言和恐慌吗？”
一大清早，陆昭昭就得知了两个令她费解的消息。一个，是巫岐竟然昨晚连夜离开了；另一个，就是亭曈忽然对她提出，要离开几日。
她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莫非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亭曈想了想：“也没有。”
已经很了解他的陆昭昭：“……也没有的意思，是我没问，所以不算瞒着？”
亭曈：“……”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可以问。”
陆昭昭：“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怎么问啊？”
她叹了口气：“那……阿岐去了哪儿？你又要去哪儿？为什么走？”
“城里。山中，可能要飞一圈，再下地脉看看。因为发生了一些事。”
亭曈已经很久没这么锯嘴葫芦了，自打上了陆昭昭的“人类学小课堂”，他平日已经表现得很正常了。但今天，并不是他想隐瞒什么，而是他也不知道……
巫岐自己都没搞明白，跟他也没说清楚；亭曈自己也没完全明白，就只能问一句说一句：“镇中有些问题，巫岐要调查，昨晚我把他送走的。我也要去调查一下，看此地风水、阴阳有无差错，免得出事。”
陆昭昭听了个半知半解：“问题……调查……风水阴阳……等等等我想想……”
她想了半天，得出一个结果：“……地质勘查？”
亭曈想了想“地质勘查”的意思：“嗯……差不多。”
“噢，噢……是为了修路？”陆昭昭盲猜，放下心来：“这事儿啊……那你去吧！不过……你把阿岐送走，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他来找我，我就叫了只鸟类异兽，顺便送他走了。”亭曈说着，顿了下，补充：“我想起来，号令鸟类的方法了。不过现在修为不太高，只能号令元婴期以下的。”
陆昭昭：“啊……噢……”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疑惑亭曈身为百鸟之王，居然还得努力回忆才能想起号令百鸟的方法；而是忍不住担心：“……你这法子没问题吧？不会把阿岐摔了吧？？”
倒不是不信任亭曈，实在是曾经从天而降的茶同学，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应当……不会。”亭曈沉思：“……但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我再叫只鸟去跟上，确保不出错。”
陆昭昭：“……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为阿岐感到担心了。”
她挥挥手，给自家二儿子放了行，只叮嘱他有什么事随时心音联系。亭曈颔首，但在离开之前，还是抓起变猫的蛋黄酥，挂在陆昭昭肩头。
“带着。我回来之前，不要分开了。”
蛋黄酥：“喵嗷？”
他倒是很开心的。因为自从会变人后，陆昭昭就不是总跟他待在一起了，如今能贴贴，还没有凤凰挤进来，甚好甚好！
陆昭昭则哭笑不得：“哪里就……嗯？莫非你担心，会有地震什么的？？”
她一下敏锐起来：“等等，你们调查，该不是怀疑会有天灾吧？！”
地震、暴雨什么的？要不然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可这几日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陆昭昭想不明白，亭曈只是拍拍她的脑袋。
“还不清楚。等我回来。”
他很快就离开了。陆昭昭也只能一头雾水地去忙。她本想着，得了空去问迦境；但大约彼此都忙，一天下来都没碰上面。
这一天，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除了这几日大家都捐助了不少布匹衣物，来看诊的就多了些新面孔；听说消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上几日，会有临近村庄的人赶来也说不定。
陆昭昭已工作得轻车熟路。复杂的病情她看不来，给一些复诊的病人拿开好的药还是绰绰有余。且因着煎药对普通人家而言也是麻烦事，她就带着几个学徒直接在医馆把药煎好，这样也能确保患者着实把药喝下肚了，而不是又因为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没喝、或让了出去。
嗯。会有这种情况，诸如一家人生了类似、乃至只有一点共通的病，这些人俭省惯了，居然会一碗药几人喝……还好他们极力阻止了，用一个很简单的理由遏制了这种情况：
“义诊用药免费。”
结果是又开始担心这些人多喝……现在看着人按时按量在医馆直接喝了，也是件好事。
苏栗衡也是照常忙碌，哪怕都在医馆里，也常被围得看不见他人。不是被患者围住，就是被跟他学习的几个医师围住。他脾气够好了，可这几日也发过一次脾气，倒不是被烦的，而是——
“你们，竟然给难产的孕妇喝童子尿？！”
当时在一旁的陆昭昭：“？”
那应该算是在休息时间，苏栗衡听这些医师说说过往的疑难病例，也指点一番，结果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对方还挺振振有词：“小儿为纯阳之体，阳气十足，童子尿自然颇具真元之气，百病都可治得！女子生产颇为凶险，又属极阴，这阴阳两生，用轮回酒（人尿）正是对症啊！”
苏栗衡：“……”
总之，那大约是陆昭昭头一次，见到苏栗衡大发脾气。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痛心？“你们这般胡乱医治，无怪——”
无怪镇上人不多，实在能活到现在的都算命大了！可他心中也十分清楚，这不是这些医者的过错……他们土生土长，除了那位陈医师还外出过，其余人都不过是家传的赤脚医生，全凭胡乱摸索的经验、四处看来的典籍再加一点想象力……
然而就是这样的“庸医”，也正是这偏远村镇挽救生命的主力！哪怕在他看来，那根本不能够算作正经的医术，有些偏方更是荒谬至极——
……可这世上，大多的地方，都是还没有条件，去拥有一个医术达标的医生的。这镇上能有几个会医术皮毛的，都已经是烧高香了！他不能——
以自己医修的标准，去要求这些活得艰难的凡人。
所以他气刚涌起，又落下去，只能无奈道：“……今后不可再这般用药。为何不可？嗯……呼，我细细解释给你们听。”
他脾气真是好。陆昭昭旁听都觉得很荒谬了，他还能细细地把药理掰扯开来，跟这几人讲清楚，脾气好到有点儿恐怖。陆昭昭怕他把气憋心里，还特地找了比较空的时间拉他去走走；倒是苏栗衡自己哭笑不得：“我……唉，我早已不气了。我……知道他们过得不易。”
他也是亲友团里少有几个，来到此处后，一直都少见情绪波动的。因杏林谷医修也是常去义诊的，他年纪小，没主持过，但跟着去过；也曾去过贫困的凡人村庄，着实见得不少。
可就算是再贫困的凡人村庄，因着在杏林谷附近，受其熏陶，也还没人干出“给孕妇喝童子尿”的事儿来，以至于他一下子破防。回过神来，又只余唏嘘：
“这世间……还需有更多医者啊。”
陆昭昭就说：“很快就要多出几个了。”
“嗯？”
苏栗衡反应过来，失笑：“他们几个？嗯……虽然我会努力教的，可这并不容易。”
说到底，他是医修，是有很多可以借助灵力施展的特殊手段，用于诊治。可要是不用灵力，或许在有的方面，他还不如这些赤脚医生，毕竟……医学，是很依赖实际经验的，他年岁毕竟尚小，面对过的情况也远不够多，在诊治经验上，是比不上这些个身经百战的医者。
也就是因为系统地学习过，知晓更多原理，才能托大在此当个“老师”，实则自己也很惭愧。每日回去，都得反省、复盘、翻看医书，遇到不解之处，也得去信给师门询问，生怕自己诊出了问题。
实际上，他在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小师叔请来？实在是自己经验太浅，万一有个误诊……且以萧聿的性格，恐怕是很愿意来这一趟的。
“那可不好说。”陆昭昭却道：“至少——你今天同他们说了，他们就知道，下次有女子难产，该如何做，不会再乱喂什么童子尿……”
她说：“或许因此，能多活几人。我觉得……这就够了。”
苏栗衡：“……”
那时，他怔然地去看她。乔装后的少女，也弯起眉眼。
“我们也许没有办法一下子——就走那么远。”
她说着，小小地往前走了一步，回身看他。
“可是，先走好这小小的一步，也不错吧？”
【那也……很不错。】
真奇怪啊，她只是讲了两句话，苏栗衡原本有的一些沮丧和焦虑，就一下一扫而空了。或许正如她所说，他反倒想了太多，可对此地之民而言，能多活几个，就是好的。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他如今能做的，便是走好眼下的，这一小步。而当他走了一小步，又一小步……
焉知不会有一日回头看去，已聚沙成塔呢？
当想通这简单的道理，那些心浮气躁便都消失无踪。胸中涌动的，唯有平静，与庆幸——
【真好。】
他想：【她能在我身边，真好。】
她——陆昭昭——只要在他身边，他的心，就好似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这让他忽然又生出一种幸福——
如今的时光，恰如他在炼心幻境之中，所能幻想到的，最美好的场景。
与她仗剑走天涯，与她携手济众生。
这让苏栗衡忽然又很有动力，每天疲惫却也神采奕奕的。倒让陆昭昭打了个问号：
【我是拉他去休息散步的，不是打鸡血的……吧？？】
今天又平静地过去了。陆昭昭和好友们并着肩，回到吕家，又远远地看到两个孩子也刚回家，似乎拿着风筝，一溜烟跑走的身影。
就忍不住想笑：“……小孩子真好啊。”
扭头道：“等过些日子闲了，我们也去放风筝吧？”
“这都秋天了。”孟锦迎想了想：“也行……要是再过段时间，就带上素素。”
“她还在御灵宗呢。”陆昭昭嘿嘿笑笑：“也不知道是我们这边先结束，还是她先？”
这还真不好说。沈素书那边说还要查典籍，他们这边更不是几天就能走人的事态。陆昭昭甚至在考虑……
“要不，今年生日就在这儿过了？”
“那礼物都寄不过来吧。”孟锦迎道：“到时先回去把生日过了，做些筹备再来也行。我们反正来得匆忙，补给点东西也好。”
但那都且之后再说了。都很累，几人也就早睡了。如此又过了一日，到九月十日的早晨，陆昭昭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陈医师……死了？！”
-
“典型的蛇毒致死。”
苏栗衡检查过尸身，面色凝重：“是五步蛇。”
“可这……怎么会？？”
陆昭昭尚且不敢置信：“五步蛇虽是剧毒，可老陈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就算被咬，他应该有能力坚持到叫我们过去——”
五步蛇虽很毒，可修士的解毒丹已足以对付。陈医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他应该知道怎么暂缓蛇毒，等待救援的，又怎么会……
“我也不知。”苏栗衡摇头道：“只听学徒道，因这几日药材消耗不少，陈医师天不亮就起了，打算去采点新药，但人去了却久久不回……我刚起床收拾好，就见人把陈医师背回来，看的时候，就已没气了……”
他说话时，也显得很懊恼。本来就是，他就住在医馆，若是早得知陈医师未归，沿路追过去，或许对方还有得救，然而就差那么片刻时间……
“……我听闻他们这里有些毒蛇，采药时须万分注意，尤其那五步蛇爱躲在枯叶堆里，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相比起陆昭昭，苏栗衡其实还更震惊与痛心：“我听说后，就给过他们解毒丹了，但……”
学徒小声道：“……但陈师，没带上。”
那瓶解毒丹，就放在医馆的桌上。可也不知陈医师是托大还是马虎，随手这一放，竟送了命去。
“这不该，这不该……”
陆昭昭喃喃，怎么也想不明白。看着陈医师方才合眼，与睡去并无太大差异的面庞，怎么都难以置信，这样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地、乃至荒谬地死去了。善医者，死于蛇毒……这是正常的吗？
她盯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开始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眩晕与恶心。是一种滑稽与现实杂糅起来，在漩涡里被大力搅合的难受。感到如此的不真切，如此的……
轻飘飘。
一条人命，怎么可以这样，轻飘飘？
她说不出话，难受地靠在门边。脑袋嗡嗡，也没注意镇人们的交头接耳，逐渐惊恐的眼神。嗡鸣声里，过了许久，才捕捉到一丁点熟悉的响动。
“呼……呼……”
迦境站定，平静了一下呼吸，道：“小僧听闻，陈医师过世了？”
陆昭昭还不太能从嗡鸣里听清他的话语，只见他跟众人说了几句什么，又查看了尸身，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善医者死于毒……”
他喃喃：“第四个。”
“？”
佛子摇摇头，没有关注他人的疑惑，而是正了神色，安抚了几句镇人，将陆昭昭几人叫到了无人处。
“抱歉，事出紧急。”迦境道：“但还请各位……现在收拾东西，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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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是不可能走的。莫名其妙地要走，熟悉的人还死了，没头没尾的，陆昭昭等人怎么可能甘愿？
迦境也不意外，只平铺直叙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才再次道：
“此事蹊跷，若是人为，绝非小可。小僧十分感念诸位的善举，可为了安全考虑，还请……尽快离开。”
陆昭昭等人则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消息：“所以说……这个小镇上，正在发生离奇连环死亡事件？？”
仔细一想，他们才来时，是看到有人家挂着丧葬的白布；夜晚也听闻了出殡的动静……然而一个镇子，有生死也太正常，哪里就想到，居然是连环死亡事件？！
而且……
“至今为止，死了四人，都是死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
陆昭昭开始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这也太名侦探柯……哎？哎？？”
她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是名侦探——巫岐的主场啊？！！
这个梗放在现在，可能有点太地狱笑话了，她想到了，不过其实笑不出来：“所以，阿岐其实是……去调查这事了？”
“去找人了。我们对风水之类并不了解，巫岐决定找些人来帮忙。”迦境道：“所以请放心，这里之后会有增援的，你们不必趟这趟浑水。”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陆昭昭。而陆昭昭揉着太阳穴：“……阿岐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将陈医师之事传讯给他，但还未有回信。”迦境道：“正常而言……最快的话，两日后吧。”
“那就再等两日，阿岐回来再说。”陆昭昭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你方才说……镇子里已经有流言了？”
迦境点点头。陆昭昭深呼吸一口气：“那我们此时更不能走。本就人心惶惶，若连我们也走了，局势万一乱起来，你一人很难控制。”
“就先等阿岐回来。”她说：“我立马叫回瞳瞳……这几日大家也都不要单独行动，至少两人结伴而行。如今还不知……对方是否对我们，也有恶意。”
如今看来，四场离奇死亡，已足以证明，这背后有人设计。陆昭昭不打算离开，但也要自保：“我立刻传讯，把师长叫来——”
“我来吧。”苏栗衡道：“先前就跟小师叔说过了，再传个讯，他即刻就能上路。赶过来或许要几日……但我会让他尽快的。”
萧聿之能，确实足够控住场子了。陆昭昭点了点头，看向迦境。
“我们这里，还是只有迦境你最了解此地，也最受人信任，能劳烦你……还有栗子，先去安抚好镇民，不要引起流言和恐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