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何樱敏从未觉得孟锦迎很……可爱。尽管从小到大,陆昭昭无数次地嘟囔:

    “阿迎可爱噢!”

    但何樱敏从来没这么觉得。她不觉得这大小姐讨厌,都属实看在陆昭昭的面子上了。不过……

    看着被塞到手中的红色小花,何樱敏难得地,头一次对陆昭昭奇怪的亲友滤镜感到了一丝认同。

    【……这么看来,倒确实是,有几分可爱在的。】

    她姑且把花收下,跟着孟锦迎走完了最后几家。随后二人才赶回医馆,与众人会合。

    很有孟锦迎风格的,她走路素来比旁人快半分,风风火火的很是利落。何樱敏坠在她后头半步,盯着她的背影,倒是还很有闲心思考:

    【昭昭会选择用何种方式,来吓她一跳呢?】

    她看日头西落,心想若是能有惊喜,怕也就在这片刻了,本就不快的脚步更拖沓两分。孟锦迎倒是没注意,快到医馆,她也没管何樱敏,反正走不丢,大踏步进了门——

    “呜哇——这什么……陆昭昭?!”

    眼看着落了大小姐一身的彩带,何樱敏微笑着慢慢踱步进来,庆幸:

    【嗯……果然,我猜得还是很对的。】

    但凡走快一步,受到如此“热烈欢迎”的,恐怕就不止孟锦迎一个了。而当事人此时还没回过来味儿:“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

    “庆祝呀。”陆昭昭眨巴眨巴眼睛。

    “庆祝什么?”

    “嗯……庆祝什么呢?”

    医馆中的人都在善意地笑,反倒孟锦迎自己还在迷茫。直到陆昭昭跑过来,给她头上戴了顶超傻的——手工的——纸质的——被陆昭昭称之为“生日帽”的——

    孟锦迎猛地反应过啦:“哎?啊?今天……今天是我生日?!”

    陆昭昭就笑起来:“你才反应过来呀!”

    她拉过她的手:“走走,饭都做好啦,你再晚一会儿回来就凉了!”

    “哎?哎??”

    -

    孟锦迎,很茫然。

    诚然,她幻想过——至少在忘记自己生日之前想过——今年陆昭昭,又会怎么给她庆祝生日呢?这大概也是亲友团的每个人,都好奇并期待着的,因为女孩子实在是有太多的奇思妙想,总是要以“把人吓一跳”为目的,筹备每一次的生日惊喜。

    振振有词道“要让男生沉默,女生流泪”……这是怎么个说法?不过大家无语之后,确实心头感动。也不由期待,她到底还能整出些什么新花样……

    但到十影镇后,孟锦迎就没想了。或者说,她从心底里,也不觉得、不期待今年能有怎样的惊喜……

    ……可是……

    “唔,我们很努力啦,但条件有限……”

    陆昭昭可怜巴巴地看过来:“阿迎不要嫌弃?”

    孟锦迎:“……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啊??”

    诚然,医馆后院,一桌小菜,算不得奢华。可近日见闻如此,她已经觉得这规格十分高级了,乃至于第一反应是:

    “做这么多好菜,是不是有些浪费?”

    陆昭昭讶然,与友人们面面相觑,半晌才一同笑了,倒笑得孟锦迎摸不着头脑:“怎、怎么……”

    “这你倒不用担心,分量我们都掐着呢,浪费不了一点。”韩继哼道:“你也不必担心别的什么,因为——”

    “因为,做菜时昭昭已多做了许多糕点,连着腊肉、糖果等物,早就托人在镇中分发给各户人家,叫沾沾喜气了。”

    苏栗衡道:“所以……若是为菜色太好而愧疚,这也不必的。倒是有不少镇人还送了食材和小菜来,叫添道菜……着实有些太多了,我们只拼了这一盘,待会儿你尝尝。”

    孟锦迎:“……”

    行吧。她的顾虑还没说完,这群人就嘚吧嘚吧解释完了。那她还有什么好说?自然是落座,然后试图摘下自己头顶那蠢帽子——

    陆昭昭连忙阻止:“哎哎!你就再戴一会儿……吃完饭再取嘛!”

    孟锦迎:“我才不要……这帽子蠢死了!”

    她的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很难说是出于羞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要以这帽子来作为借口发挥。而陆昭昭叹口气,竟不拦了,道:

    “那你若是不戴帽子,不如戴上这个?”

    “?”

    孟锦迎低下头——

    只见少女手中,正是一朵极为眼熟的,小红花。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昭昭。只看到那乔扮过后,却仍清秀、笑盈盈的脸。一时失语,结结巴巴:“这……你……”

    “小红花。”女孩儿眉眼弯弯:“感谢我们阿迎,愿意跟我来这里,愿意留下来,并如此辛苦地付出。”

    她把小花放在孟锦迎的手心。而何樱敏,也站起身来。

    “一朵怎么够?喏,添上这些,做个花环吧。”

    孟锦迎手中,登时又多了一捧的花,比先前她分出去的那半,竟还多上几朵。她立刻又错愕地看过去,目光在何樱敏和陆昭昭的面庞上来回徘徊。

    恍然大悟:“你……我……你们——计划好的是不是?!”

    两个女孩子会心一笑。孟锦迎却已想明白了。

    “好哇——我就说,何樱敏你怎么每到一家,都磨磨蹭蹭,要晚些再走,避着我不知在做什么……莫非是在教那些孩子做花?还有你——陆昭昭!这是不是又是你计划好,叫何樱敏去干的?!”

    明白了,她全明白了!好哇,竟都是这两人——

    “哎哎,不是不是,至少,不全是——”

    陆昭昭举手讨饶:“我是很想给你惊喜的……可实在条件有限!还是阿岐说,这几日我们帮了许多忙,当地人心存感激,想着要回报一二……”

    他们做这些,只出于本心,自然不求什么回报。但恰逢孟锦迎生日,陆昭昭便开始思索,这其中是否能……做些文章?又听陈医师闲谈提及,他们这里的女子孩子,很会做纸花和窗花——

    没错。陆昭昭都没想到,这山沟沟里居然会产纸!当然这纸并非什么上好的书写用纸,恐怕拿来擦屁股都觉得刺,可至少能有产出,便被当地人拿来用出了花,做装饰自然也是一项,每回集市,也还能用工艺品换些东西呢。

    一番打听,陆昭昭便打好了主意,昨天就与何樱敏一阵嘀咕……

    “也不是我教她们做花,我只教了一句【谢谢】。”何樱敏道:“然后……也只说了一句——【你们若是感谢那位姐姐,就跟她说句谢谢,再送她一朵自己折的小红花吧】。”

    没有逼迫,没有安排,甚至没有告诉大人们,只是和孩子们说了这么几句话。反倒陆昭昭,还虚心学了一学,自己也折了朵一样的花儿,方才送给了孟锦迎。

    而孟锦迎,脸上一阵阵的发烫,结巴道:

    “这……这就是你们送我的……生辰礼物?”

    陆昭昭摇头晃脑:“不不,这是孩子们……噢,还有我,对你的感谢。而礼物……”

    她说着,变出个匣子来,帮捧着红花的孟锦迎打开了。在匣中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漂亮的水晶小罐子。

    “这个,才是礼物呢!”

    她打开瓶口的木塞,让孟锦迎把得来的红花都放进去,一下盖满了瓶底。又捧起水晶罐,放在孟锦迎的手心,最后,握住她的手。

    “你看,瓶子还没满呢。”

    “嗯……”

    “要不要我们一起努力,在离开这里之前,让感激的小红花,把瓶子装满呢?”

    “……”

    孟锦迎看过去。少女也看着她。她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里发亮,像夜色里一弯小小的月亮,也像一盏不灭的火烛,散发着令飞蛾奋不顾身想要靠近、与之共舞的辉光。

    她感到喉咙干涩,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绪在晕染。手背温暖,手心冰凉,但这冰凉是温润的,且一点点慢慢地加热升温。

    她低头看。

    不大的水晶罐,是正好被捧在掌心的大小。光芒的折射里,一朵朵红色纸花,鲜艳而动人,像被定格了的,一颗颗真心。

    “你这不是……”

    “嗯?”

    “你这不是,说了废话吗!”

    孟锦迎红着脸,大声道:“就算、就算不为这个,我也……况且……”

    结巴了几下,她才羞恼道:“……会装满的!当然会装满……还要多得装不下的程度!”

    握着她手的女孩儿眉眼就弯起来:“嗯嗯。那要是你装满了这个瓶子,我就再送你一个新的,好不好?”

    “……你那哄小孩儿的语气是干嘛啦……”

    孟锦迎哭笑不得,又看向何樱敏。何樱敏立马微笑着退了一步:“……不用分给我。孩子们已经跟我说了比你多几倍的【谢谢】了。”

    她可不太想收集这种小红花。这东西对她这种温情过敏的人而言,可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提议,寿星感动完了,先动筷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

    “真是……不论看多少次,我心里头,都还蛮羡慕的。”

    巫岐道:“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

    怎么会有人是这样的,竟能让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只要在她身边,就十分的开心、幸福呢?

    少男说着,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们修罗教,其实也有聚会的。聚起来庆祝节日时也很热闹,大家会手拉手地在篝火前跳祭神舞……我还挺喜欢的。只是……那种热闹,又和今日这种,大不相同。”

    他捏着自己一缕黑白相间的发:“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迦境没说话,只是听。直到巫岐自己摇摇头不再想,对他道:“我进过灵界了。”

    “如何?”

    “不成。”

    巫岐摇头:“头七也不回魂,灵界也不见人,虽说我走得不深……这事,怕是麻烦。”

    迦境亦皱起眉头。

    头七回魂——按他们万佛殿的说法,就是人死之后,转生之前,有个阶段,叫【中阴身】,以七日为一期,在阴间寻求生缘;若七日终,仍未寻到生缘,则可以更续七日,到第七个七日终,必生一处。因此,逢七则超度、祭奠,便有【头七】之说,且这头七,便是指人死后七日,将返家探视。

    修仙界乃至凡人界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可见头七回魂,确有其事。当然,迦境也清楚,这些在上古之时或许是真实的,但对当下的修仙界而言,实则已多有变化。

    比如,头七之时已不再有魂魄回家,最多只会出现执念。这部分迦境知晓得不多,也是过往听巫岐讲的,说上古之后,死生轮回便有更改,如今凡人死后,魂魄三日内就会散去,经灵界沉入鬼域,连冤魂厉鬼都很少见了。

    【但不论怎么说,头七都是个特殊的日子,以我修罗教手法招魂,但凡对象不是个孩子,多半能召回一魂半魄来!】

    之前的巫岐振振有词道:【当然孩子那就不行了……小孩儿魂魄本就不稳,平日里也常受惊掉魂儿,孩童夭折,一日之内魂魄就会散尽,除非走去鬼域一趟,否则可很难捞……】

    但那铁匠,并非孩童。所以这事,的确奇怪。

    “我在附近也走了一遭,除了动物灵魄,没见游魂。”巫岐道:“这就是蹊跷之处……不在体内,不在人间,不在灵界……这魂魄,到底哪儿去了呢?总不该跟元婴似的,咻一下——飞走了?”

    迦境摇摇头:“凡人可没这能力。”

    “是啊。有这能力,也就不是凡人了。”巫岐叹道:“所以,我真是很担心……”

    【是否,这附近出了什么收人魂魄的妖道魔修?】

    这种事,巫岐自己还没撞上过,但尚在宗门时,听过不少。魂魄……魂魄可是好物,不提那些远的,就说巫谣和巫铃……

    若是没有巫铃的灵,巫谣怎么也不可能还这么小,就有那样强悍的实力。

    在通晓巫术的人眼中,灵魂便更是上好的万用材料;因而修罗教每年处置的邪修,也绝不在少数。巫岐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心中才越发不安,毕竟——

    “善水者溺,善织者缢,善锻者焚,魂魄消失……”

    他叹:“这可不妙,这可……很像是什么,不得了的仪式的一部分啊。”

    迦境拧着眉毛思索了半天:“……不像。你我也探查过此地,此地风水……实在普通,若是仪式,怎会对此没有要求?”

    巫岐道:“这也不好说。邪修魔道的仪式,我们怎么会了解呢?”

    迦境缓缓点头:“如今该如何?不如我联络师门长辈来一趟?”

    他们万佛殿,在西牛贺洲人数可不少,乃至于可以说是有“万佛殿西牛贺洲分殿”的程度。他这佛子一声吆喝,摇几个师兄弟过来不算难事。巫岐想了想:“……我先将此事告知那位亭曈先生吧。”

    再怎么说,陆亭曈名义上也是陆昭昭等人的护道者,更是他们这群人中修为最高者。虽然不知道他有多强,巫岐总该跟他讲一声,也好叫人有个准备。

    “然后……我再离开一趟。”巫岐道:“再备些材料工具,重走一次灵界,这次再往深里走走,确认魂魄是进了鬼域,还是真的遗失了。也……再叫些人,来看看这次的风水,是否符合仪式所需。”

    他说:“是巧合还是有人谋划,总得再做调查,集些证据,才好下手。”

    虽说目前的情况,是十分的蹊跷,但也很不好说,会不会是乌龙?毕竟……要说意外、巧合,也能说得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此地就是风水独特,人死后魂魄散得快呢?万一这几个人就是那么衰,不小心送了命呢?

    故事可能需要逻辑,可现实不需要啊!行走江湖也好些年,巫岐和迦境可是很清楚,这世事能荒诞到什么程度……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巫岐叹道:“但……也不得不防。万一真是什么仪式……这都死了三人,若是到时再做准备,怕是晚了。”

    真要是什么仪式,三人生祭就已经够出大事了。他思来想去,将一个储物袋交到迦境手中。

    “我这得走几天,但会速去速回。”他说:“这里就托你照看。若有个万一……这些东西,你该用就用。若有什么情况,尤其是,如果出现了类似的第四个死者——”

    少男少有地面色严肃起来:“……务必即刻通知我,也通知昭昭他们,立刻撤离。”

    不管怎么说,陆昭昭等人是他带来的,巫岐自然对他们的安危极为上心。迦境闻言也是点头:“我省得的。”

    “我连夜走。”巫岐道,拍了拍好友的肩:“这里……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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