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

    周余度过庙中岁月一年,休养半年,重读高三,环境还是那样的环境,但人已不是当初的人。大学毕业后在帝都某一工作单位工作。

    多年以来,总会想起一个人,梦见一个人,那人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心胸宽广,能够装下万里河山,自我和解的种子。那人少年意气,鲜衣怒马,驰骋高原雪域之上。那人烂漫孤独,是能够在星空之下整夜整夜跳舞的少年,仿佛拥有沟通时空的能力,能从他身上看到远古先民生存方式。在她眼中,他是一个鲜活富有生命力的人,骨血融入山川大河的自由是令人感动的。

    那年夏天,清风和煦,蝉鸣悦耳,周余独自一人前往川西。连日的舟车劳顿没能使周余感到一丝疲倦,或许她感知到了,却不以为然。不刺痛她一下,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够承受多大的疼痛。

    周余安顿完行李之后便出门到处闲逛,漫无目的地来到了转经道,道上人来人往,行人转着经筒往前走,嘴里念叨着什么,敲击着周余的耳膜,但一句也听不懂,也听不清,这时候她已有轻微高反的迹象。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宋时微时常觉得自己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可她偏偏就是,在人群之中,又游离在人群之外。

    回首望去,高大修长的身影引人注目,那少年高大修长,鹤立鸡群。他骨骼清俊秀丽,舒服得像夏末余晖里第一抹清爽的秋风。那少年身着藏袍,身前挂着一串佛珠,他双手合十,低眉祈颂。人流在他身旁穿梭,他岿然不动。

    少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迅速捕捉到了那视线的主人,姑娘清冷疏离的眉眼撞入了少年的瞳孔。四目相对,周余还是那样的无所谓,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他的眼睛好似那山间的溪水,清澈明朗且富有活力。看着他的眼睛,周余精神有些恍惚,仿佛走进了千年寺庙看见了普度众生的佛陀,亦或是裂迹斑驳的古老壁画上救苦救难的神。

    周余虽用毛笔簪着头发,但也略显凌乱,她有着一张鹅蛋脸,还有小小的美人尖,发际线特别听话,周围胎毛野蛮生长,眉毛未经修饰,这怎么看也是个古典美人,还可能是个江南美人。

    夏风卷动衫袍,周余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沉闷,头越来越疼,精神越来越迷离,眼前越来越模糊,竟毫无防备地向后方倒去。身体劳累,加上高反,实在吃不消。在完全失去意识之时,周余能感受到一股力将她的肩扶起,再慢慢散去。

    或许他俩的缘分就此埋下伏笔。在他乡孤立无援之时,少年帮助了她。

    输完氧离开医院回到民宿的路上,宋时微和爷爷通了个电话,汇报了这今天的情况,在川西的这段日子,周余时常把途经的风景拍成视频跟爷爷分享。

    少年将周余送至民宿门口,刚好遇到一小少年跟他借马,那少年皮肤呈古铜色,比少年矮了几分。

    “陈降初,马借我一下。”

    少年回绝了。

    “不要那么小气嘛,就借一会儿。我知道你的马从不借人,但我真的有事儿,才跟你借的。”小少年说的是藏语,周余听得云里雾里。

    “你说的有事儿,那一般就不是真有事儿?骑自己的马去,别自己的马就不舍得骑。”

    “我那小马驹,还没长成我心目中高大威武的梦中马呢,我怕被我压坏了。”小小少年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少年皮笑肉不笑,拖长了声音:“不借。”解了门前短木桩上束缚小马的绳索,翻身上马,动作敏捷利落:“走了!”

    周余叫住了他:“今天,谢谢你!”

    少年浅笑,“举手之劳。”催促着小白马往前走了几步。

    周余再次叫住了他,拔高了音量:“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勒马回头,逆着夕阳,一字一句道:“陈降初。”

    少年借不到马失望而归。

    奇怪的是,周余之后在民宿里见过少年几次,虽心有疑惑,但周余不是那么热情主动的人,同在一屋檐下,碰面是常有的事,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不是那么地熟络,总是对方先打的招呼,她只是出于礼貌回应。

    周余是个懒人,走到哪儿,躺到哪儿,好几天没走出民宿,正值傍晚,憋闷得慌,刚走下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和窸窸窣窣的撞击声,好像在捣鼓什么东西。

    陈降初和民宿嬢嬢坐在一张藏式方桌前,阿嬢见了周余,热情地招呼她过去,也是在这一次谈话中,对这样的一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少年将捣碎的茶叶倒进茶壶,煮沸茶水,嬢嬢一边把酥油、少许牛奶、盐精倒进干净的茶桶内,一边与周余搭话。

    “妹子,近几天一直看你呆在房里,年轻人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应当玩得尽兴,可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周余不知道如何和嬢嬢解释,出去旅游她一向是能够在酒店躺到返程,躺着比出去舒服。

    嬢嬢见周余不说话,接着说:“没关系,如果实在不知道这么玩,我让这臭小子给你做向导。”

    周余说:“前几天我们见过,帮了我个很大的忙,不好意思再麻烦了。”

    嬢嬢脸上的皱纹舒展,看起来很和蔼,令人如沐春风,“来者是客,不用不好意思,他闲着也是闲着。”

    少年将煮沸的茶水倒入黄铜箍茶桶,一边用拉杆上下来回敲打,富有节奏,一边听着她两谈话。

    嬢嬢:“妹子是哪里人?”

    “江南。”那就当是江南人吧,也算是江南的姑娘吧。

    “江南哪里的?有好些年没回去了。家乡的风,家乡的雨,家乡的一砖一瓦,不知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

    周余看着这张饱含经过高原风雪的脸庞,有些惊喜,问到:“嬢嬢也是江南人?怎么不回去看看呢?”

    “高原住久了,肺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有这臭小子替我回去就好了。”

    “他啊!在我妹那儿读书,我妹嫁东北,时常回去,总会带上他,有他替我看看就好了。”

    周余惊讶于眼前容光焕发,精神气还不错的嬢嬢竟然小病缠身。

    “嬢嬢你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再回去的。”

    “你和我相处不多,怎么知道我好?”嬢嬢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我不知道,单凭感觉,有些人相处起来就令人如沐春风,特别舒服。”周余与人相处一般是凭感觉,凭感觉与人交好,相处舒服的人能令她卸下戒备,反之则紧绷,逢场作戏,处处让别人舒服实在是令她精疲力尽,

    茶桶中的酥油、茶、盐及其他佐料已混为一体,陈降初将打好的酥油茶倒进茶壶内加热。

    周余看着陈降初把碗放在她面前,他不像传统康巴汉子那样黝黑,不曾经过风吹日晒的皮肤是那样的白皙,分明像是在平原长大的。

    他将茶壶轻轻摇晃了几次,之后把酥油茶倒进碗里,“这是酥油茶,尝尝,没喝过的人可能会不习惯。”

    周余学着他的样子,用无名指沾茶少许,弹洒三次,他说这是敬献给神、龙和地灵。

    周余将酥油茶上浮着的油花轻轻吹开,然后呷上一口,酥油茶的味道萦绕齿间,带着腥味,她确实吃不惯。

    嬢嬢将一块糌粑递给周余,并讲了抓捏糌粑的过程,周余出于好奇心想学一学。

    少年左手托起小碗,碗壁油光发亮,在碗中倒入热热的酥油茶,加入适量的糌粑粉。倒好后,左手和右手相互配合,右手的食指跟中指先将糌粑粉慢慢压入茶中,左手五指旋转小碗,然后用右手的除拇指外的四指顺着碗壁在碗中搅拌、抓捏,搅匀酥油茶和糌粑粉,捏成干湿适度、软硬适中的面团。

    陈降初的动作看似简单,但周余实在是学不来,揉的糌粑不是太干了,就是太稀了,最后只能放弃。

    仅一下午,他俩逐渐熟络了起来,她发现陈降初这人特别有耐心,性子平静,教她揉糌粑教了一遍又一遍,脸上没有一丝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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