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陆窈又做了那个梦。

    这次,眼前不再是血肉模糊,而是置身于深海之中沉溺和挣扎。

    身体随着海水飘飘荡荡地起伏,看起来已经没有生机可言,她拼命地向那人游过去,愈发觉得那个人眼熟,贴近一看,赫然是她自己的脸。

    陆窈猛然惊醒,心底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仿佛真的从水中探头出来,她胡乱摘下眼罩,一手抓住睡衣衣领,大口大口地呼吸,摆脱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照常开着的日光灯,让卧室一览无余,在熟悉的环境里,她双眼慢慢聚焦,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圈很快发红。

    再次睁开眼,神智已然清明。

    呼吸节奏渐渐平稳,陆窈摸到床头的手机,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将指尖停留处的那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通信铃声响了好一会儿,直到旋律进入尾声她准备挂断,那边接通了。

    “陆窈?”听筒里的传来的声音带了明显的诧异。

    “抱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种被沙子磨砺过的粗粝感,清了清嗓音,“打扰你睡觉了。”

    凌晨的电话最是扰人清梦,但对方没有被吵醒的不耐,反而放柔了语气,“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急事吗?”

    陆窈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着被子一角,“可以麻烦你周末留个空闲的时间给我吗?有些事情想向你咨询,”声音掩盖不住的疲惫。

    对面心领神会,“好,我稍后短信发给你。”

    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陆窈头痛欲裂,脑袋却格外清醒,揉着太阳穴起身,客厅的灯也亮着,这是她独居的坏习惯,光线给她仅有的安全感。

    她走到厨房拿出一瓶冰矿泉水,囫囵灌了几口。

    想了想,还是给庄檀打了个电话。

    庄檀几乎秒接,“宝贝!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陆窈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明知她这个点在线必定是在加班,却故意反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是没睡呀?”

    庄檀的低笑声浅浅传过来,透着股浓浓的社畜感,“我?我专门料到你会打电话给我,特意等着呢。”

    冰水的凉意此刻蔓延到鼻腔,陆窈吸了下鼻子,“檀檀,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好寂寞。”

    陆窈凌晨给庄檀打电话这种情况早发生过不少次,庄檀心知她这是一个人睡不着,笑道:“等我改完最后一页文件,”压低声音,带了点雀跃:“嘿嘿,去你家还是我家?”

    陆窈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霸道总裁的架势,说:“我开车去你公司楼下接你。”

    凌晨的街上车子稀少,庄檀说了声好又嘱咐道:“开车注意安全。”

    挂完电话,陆窈用清水洗了把脸,才发现身上出了不少汗,又急急忙忙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出门。

    夜晚的城市更加静谧,手头的琐事驱赶了她胡思乱想的精神,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随着电梯慢慢下降了。

    然而,电梯门开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矫健身影从眼前掠过,是地下停车场到安全通道的方向,而且黑影看到她也似乎愣了一下,在电梯口停留一秒不到就飞快地离开。

    背后的汗毛竖起,她很久没有心跳这么快过,如果说刚刚那一系列的行为是从生理上唤醒她的理智,那么毫无疑问现在她心理也完全的清醒过来。

    她呆在原地,左手五指紧紧攥在一起,咽了下口水,地下停车场的灯虽然亮着,也无法缓解无端的害怕。

    眼花了而已,陆窈安慰自己,脚下却一动也没动。

    一分钟后,她终于反应过来,低头按电梯密码和关门的按钮。

    “喂,站这儿干嘛?”一只手横亘在电梯门中间。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陆窈差点抱头蹲下。

    她因为惊吓紧紧闭了下眼睛,向电梯角落后退了两步,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电梯的栏杆,脚步浮软,几乎全身的力气都支撑在手上。

    再次听到声音,是在叫她的名字,陆窈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缓缓睁开眼。

    “怎么了?”面前人一副受到惊吓过度的表情,江澈靠的近了些,眼里满是疑问和担忧。

    陆窈暗暗松了口气,声带因情绪的紧张而紧绷,“没事。”

    江澈伸手扣住她的肩膀,稍稍用了点力扶正她的身体,“陆窈,”他轻声叫她,手心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衬衣传递,陆窈本就发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栗了下。

    他低头盯着她,“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倒像是——”他顿了顿,而后说,“活见鬼了。”

    他的话有开玩笑的成分,但陆窈却蓦然抬头。

    她眉头皱起,眸中有盈盈的水光,江澈心口沉了沉,几乎不可置信地扫视了电梯一周,“别害怕,我出去看一眼,”说着他就要转身。

    陆窈本能地紧紧拽住他,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她知道不应该和江澈说这些,只是她此刻心理防线很弱,而他又出现的刚刚好。

    更何况他刚进来,说不定他也看到了那个黑影。

    她一时着急,“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黑影?”

    “一个黑影?”江澈淡淡重复她的话,手腕被反手握着,她手心都是冰凉的。

    他刚喝了酒,对周围的注意力也就没那么敏感,仔仔细细回想了一边从下车到这里的路程,摇摇头,“没有。”

    在一楼耽搁了太久,电梯门自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空间。陆窈的理智也骤然回笼,如触电般松开自己的手,“没事,可能是我眼花了,”她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准备离开,电梯已经在一楼停的太久了,她也是。

    江澈自然毫不犹豫地伸手拦她,他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深夜一个人,更何况她现在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模样,“现在凌晨3点,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男人的身形太过高大,一伸手,陆窈差点径直撞进他怀里,慌忙往里退,只是刚刚自己已经缩进角落,压根退无可退了。

    江澈突然将头低了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头顶就是他的鼻息,陆窈低头强装镇定,实话实说,“朋友在加班,我现在去接她。”

    他问:“庄檀?”

    她答:“……是。”

    又问:“她在CBD的律所上班?”

    “是。”

    “走吧,我突然想起还有几份重要的文件忘拿了,一块儿走。”

    江澈并没有见过庄檀本人,也没有过交际,因此陆窈从听到他嘴里叫出的庄檀的名字时候有些晃神,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面前的人却笑了,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中带点愉悦,“什么叫不用了?”

    陆窈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她怎么知道他工作上的文件需不需要折返公司去拿。

    江澈站直了身体,率先走出电梯,退到一旁,伸手为她挡住电梯门,看着她,笑了,“我就坐个顺风车,这点忙也不肯帮?小心眼儿。”

    “你有工作忙还跑去喝酒?”还把自己当司机使唤,陆窈忍不住吐槽,她直觉江澈今晚喝了不少,因为她闻到了并不淡的酒味笼罩着自己。

    江澈没说话。

    他的酒,一半是余悸劝的,一半是自己喝的。

    陆窈也没继续这个话题,默认了他一起走的话,抬腿走了出去,忽然又想起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住这儿,”江澈看她一眼,和她并肩走着。

    “……”陆窈哦了声,她的车位就两步路的距离,没有管身边的人,自顾自打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江澈悠悠闲闲地开门,转过头来,见她没动,甚至没有发觉他的视线,安慰道:“真吓到了?明天让人查查监控,说不定真是你看错了。”

    陆窈抿抿唇,没做声。

    江澈开始解刚扣好的安全带,“不能开的话我来。”

    陆窈只是在想要不要深究他那句话的真假,闻言,握着方向盘上双手没松,拐弯抹角地调侃,“行啊,你这次是真打量着想进去是吧?”

    江澈一怔,差点忘记自己喝了点酒,真是有点醉了。

    “没事,可以开,”陆窈轻笑了声,转头启动车子。

    可开出车位不到两米,车身猛地一震,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尤其突兀。

    车身往左边偏去,陆窈反应还算快,连忙把方向盘往右打,同时把脚换到刹车上,踩死,但还是受惯性影响狠狠往前颠了一下。

    “啊——”她下意识低呼,仿佛听见了自己的腰椎骨发出“咔”的一声。

    副驾驶虽然也颠簸了一下,但是显然没有这边严重,“伤到了哪里?”江澈没想到车会出状况,立刻凑过来询问她。

    陆窈趴在方向盘上根本不想抬头,因为太痛了,痛得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十分狼狈。

    她不说话,江澈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绕道她那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目光却在车子右后方顿住。

    径直掉落的轮胎,打了两个回旋,才倒在地上。

    江澈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眼神冰冷锐利,连带着声音也低了几分,像是极力压抑着愠怒,“你说的没错,不是什么看错了,有人对你的车动了手脚,”甚至想致她于死地。

    陆窈依旧趴在方向盘上,只抬眼看他,浓密的睫毛早已被濡湿,鼻头发红,更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声音闷闷,“我说有人你不信,这下好了,我腰断了。”

    她的腰自从几年前受过一次伤之后就一直不好,南方梅雨季节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江澈看着她,声音里蕴含了十足的歉意和懊悔:“是我的错,”他弓身往里探了探,不确定她伤得严不严重,虽然担心,但江澈不敢轻易动她,“先送你去医院,嗯?”

    腰间的痛席卷神经,额头已有细细的汗,陆窈含糊问道:“不报警吗?”

    “报警了,救护车在路上了,先送你去医院,这一会儿会有人来处理,”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仿佛被一只手揪住。似曾相识的场景,现在亲眼见到,一股藏在深处的情感快喷涌而出,“还能动吗?”他问。

    “你等我缓缓,”瞧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陆窈嘴角扯出弧度,示意自己没事,“就腰闪了一下而已。”

    她倒吸一口气,稍稍挪了挪,慢慢挺直腰板,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眶生理性一酸,立马蓄满水雾。

    动一下才知道伤的地方靠左,陆窈用手用力掐着左侧的腰窝,试图缓解疼痛。

    江澈眉宇间全是担忧,手心附在她手背上,试着微微用力,“这样会好点儿么,先别动了,救护车马上来。”

    陆窈胡乱点了下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得多倒霉才能一天跑医院两趟,想着,陆窈头又快低到方向盘上去了。

    她不断的泪珠,像是一场大雨,落在江澈心底,潮湿一片。

    江澈环抱住陆窈,另一只手轻柔地拍拍她的背脊,温声哄她,“痛就哭出来吧,窈窈,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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