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开会时魏越云总坐在孟宴臣旁边,在场的几位中又只有他们两个同龄,还是熟人,所以吃饭时她很自然地坐到他旁边。

    孟宴臣本来在倒茶,察觉到靠近后抬眸盯着她看。

    “怎么了?”魏越云小心翼翼地问。

    首席是朝东的座位,她这是朝北的,应该没有坐不该坐的位置吧。

    她从父亲那里遗传到了一双深情的桃花眼,每次看向别人时清澈的瞳孔都只倒映出眼前小小的人影,孟宴臣盯着其中的自己短暂地看了一会,就将视线转回去看茶了,声音有些囫囵:“没什么。”

    他转得很及时,因为再晚一秒钟,茶就要溢出来了。

    “对了小魏,你家住在京畿,经常参加那里的社交圈,对里面的人应该也很熟悉吧?”

    魏越云给孟宴臣买的小零食放在两人中间,基本上都被她自己吃了,嘴里有东西,回答起来就比较慢:“嗯……这得看情况。有些是比较熟悉的,没怎么交往的那些我就不知道了。”

    “阿姨想介绍几个京畿的男生给沁沁认识。想让你把把关。”

    付闻樱从信封里抽出一沓照片:“这些都是京畿的,你看看,都认不认识。”

    听到付阿姨打算给孟沁介绍男人,魏越云立刻转头看孟宴臣,只见他用无名指和中指将眼睛向上推了推,手按在唇上,看向她,一副打算认真听讲的模样。见她迟迟不开始,问道:“怎么了?”

    眉目依旧,面色如常。和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魏越云低头抽照片:“没事。就是在想孟沁有京畿男友,你应该也有京畿一带的女友,想问问你要不要我帮你也看看。”

    孟宴臣倒茶:“你帮沁沁把关吧,那些人,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卧室里,灯光下,孟怀瑾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端看面前的本子,本子上记录下了魏越云吃饭时对京畿各个适龄少男的评价。

    魏越云的评价是带有很大主观性的,很大程度上反应了她自己的喜好和价值取向,她自己最后也说了——“彼之吡霜我之蜜糖的案例并不少见。伯父伯母也别太依赖我的论断了,一家之言,仅供参考,最后的选择还是应该交给孟沁自己来做。”

    孟怀瑾很认可她的话,但从刚才起他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种怪异感让他拿着笔逐字逐句地研读本子上的话,考究得像翻译甲骨文的语言学家。

    全文阅读了第一遍,没找到哪里不对。看完第二遍,他放下笔,看向了自己的发妻:“闻樱,”

    “嗯?”付闻樱正对着镜子拔头上的发夹。

    “你觉不觉得小魏喜欢的类型……跟我们家宴臣很像啊。”

    晚饭时喝了点酒,魏越云略有些醉意,孟宴臣说要送她回家,开了车门才想起来自己也喝了。

    魏越云笑得整个人都歪倒在副驾驶上了。孟宴臣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天呐,怎么会这样?没听说过喝酒还会让人变傻啊。”

    魏越云努力压下去笑声,眼睛弯成了月初的弦月。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打出租车?”

    “去公交站吧,”魏越云笑得浑身都没力气了,说话声也轻轻软软的:“这里到公寓有直达的公交。”

    走在路上,魏越云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你母亲真的有涵养,一看就是出身名门的大姐闺秀,你父亲也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真羡慕你有这样的父母。”

    孟宴臣觉得对自己家庭的夸赞是天大的笑话,他不久前刚跟她讲过自己和许沁的事,她应该对这个家庭的压抑最知道才是。竟然还说喜欢,真不懂这个牢笼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喜欢的?

    “你确定你是认真的?”

    “当然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能有这样一对父母。”

    “这样的父母天下多了去了,难道你的父母不是这样的?”

    “不是啊,我妈大学毕业就在家当家庭主妇了。还不是我们这个家,是她跟她前夫那个家。干家庭主妇干了十余年,每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离婚时候蓬头垢面得像个乡下村妇。”魏越云一直以自己的出身为耻,很少和别人提起自己的父母,但今天喝醉了,又受了别人父母的刺激,双唇一张话就出来了:“我爸就更差了,高中都没毕业就开始被各种富婆包养,词汇量少得可怜,连李白的唐诗都念不上,正经人哪有几个喜欢他的,如果不是体格好还能吃点年轻饭,他早就到街边去讨饭了。”

    孟宴臣还是第一次见到魏越云自卑的样子,以前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喜是忧,她的下巴从来都是抬起的,腰杆从来都是笔直的。现在却垂着耳朵,颓丧着,像一只被人泼了水的小兔子。

    他想起心理学上的投射效应。

    也许……

    正是因为自己的父母是恋爱脑、出身低、没素质,以及只会吸血吃软饭的文盲,她才对同类人反应得那样极端吧。

    “刚才吃饭时我就在想,如果你爸妈当初收养我就好了。”

    孟宴臣想开口安慰,然而魏越云心理素质杠杠的,不需要别人安慰,自己就恢复过来了:“不过之后我又觉得被收养了也不好,那样会有很多遗憾。所以还是不被收养了吧。”

    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你刚才是想说话吗?”

    “没事,你继续说。”

    孟宴臣觉得有一刹那心疼她的自己挺好笑的。

    人家需要你心疼吗?她可是在豪门这个压抑的铁笼子里都能翩翩飞舞的蝴蝶,那么美,那么生机勃勃,没有别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还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魏越云哦了一声,停顿了一会:“我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那样会有很多遗憾’了。”

    “那样会有很多遗憾。”魏越云又重复了一遍。

    “比如呢?”说出这句话后,孟宴臣自己对自己皱眉。

    魏越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老老实实地回答:“比如我就遇不到我外公了,这样会很遗憾。我也就不会在北京生活十几年了,那样也会遗憾……”说完话,她感到倦意上头,眼皮打架,打了个小哈欠,朦胧着眼睛:“我们快走吧,再慢一点我都要醉的睡着了。”

    孟宴臣脸上带着善意的嘲笑:“你那不是醉的,你那是困的。”

    “都一样。”

    “那可不一样。”

    车站在护河公园旁边,这里曾是一个湿地公园,年初才放开地皮打算在上面修建筑,道路只修了两条,路灯也很稀疏,基本上是摸黑踩在草地上往前走。

    魏越云手里拿了一个手电筒,让二人处境好了不少。

    远远地看到一辆橙色的汽车绕过路口朝这驶来,魏越云将手电筒给他:“回去没等,手机的光又太弱了,这个你拿着吧,路上用。”手电筒的灯还亮着,借着光,他看到她眼中倒映出自己的小小人影。

    “谢谢,路上小心。”

    把魏越云送上车后,孟宴臣站在车站上,看着公交车消失在夜幕尽头了才将目光收回来,其间,肖亦骁给他打电话,他挂了两次。

    第三次,往家里走的路上才接:“肖亦骁,你打扰到我了。就不能让我消停会?”

    “我想让你消停,问题是你妹妹不让我消停啊。”

    “她又惹什么事了?”

    “她跑宋焰家里去了,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我正要去找她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过来一趟吧。”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在料理孟沁的烂摊子了。一次次,一年年。以至于大家都习以为常,只要孟沁一出事,就打电话叫他去。没人问他在干什么、方不方便去、乐不乐意去。

    孟宴臣低下头,手中的手电筒不由分说地冲进他的视线。路上有一个小土坡,上面点缀了几缕草,他跨上去,踩着泥土上坡,语气不再那么沉重:“我喝酒了,没法开车。”

    肖亦骁直肠子:“那怎么办?要不……我开车去接你?”

    “你应该找宋焰,这是他前女友,该让他来负责。”

    夜风的嗖嗖声使孟宴臣的话显得很远。配上如此怪异的内容。肖亦骁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我耳朵好像坏了,怎么好像听到你让我去找宋焰呢?”

    “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么说的。”

    “我……”

    肖亦骁一腔脏话堵在嗓子里,在电话那头急得又是甩手又是跺脚。

    孟宴臣大概猜出他的反应,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

    肖亦骁的心放了回去:“你真是……吓死我了。以后别拿这事开玩笑。”

    他就说不能……

    “但我真不去。”

    肖亦骁的心又悬起来了:“这怎么又……”

    “我是真喝酒了,现在走路都走不稳呢。现在正是交警站岗的高峰期,你难道想要我酒驾入狱?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

    肖亦骁刚想拒绝,孟宴臣就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你帮我解决这件事,我就考虑给你前女友投资的事。”

    之前肖亦骁缠着孟宴臣给自己前女友投资,他说什么也不乐意,现在松口了,肖亦骁自然兴奋得不行,拍着胸口打包票:“遵命孟总,你就交给我吧!我保准把她全须全尾地给您送回家。”理想主义后还得回归现实主义:“不过我自己能力有限,这要是出了大事,我处理不了可怎么办啊?”

    “找警察。让他们帮你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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