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大将军姓柳名承意，自幼父母早逝，被先帝所怜，养在宫中，四年前匈奴犯我朝边境，柳将军自请挂帅西征，斩敌军首级于阵前，一战成名，后来统领柳老将军留下的神策军，驻守西北……”
扬州城一处私塾内，一身青衫的女子手里拿着书卷，头也没抬，冬日里稀薄的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抚在她清丽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柔软的薄纱。
底下少年们窃窃私语，有胆子大点儿的冒出头：“贺先生，这位柳将军一定是位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
那是扬州刺史苏仕章的独子苏惑，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崇拜英雄的肆意少年时。
另有人顺势接了话茬：“我猜柳将军一定长得特别好看，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柳将军这样的男儿郎！”
“错了。”
贺长意将书卷丢在案桌上，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底下十来岁的一群娃娃眨巴着眼睛看她，想听听她接下来怎么说。
“这个柳将军可不是什么男人。”
贺长意手握成拳放在唇下，故弄玄虚。
她这话说得轻巧，却瞬间激起底下一阵惊呼。
“不是男人？那就是女人咯？”
“不会吧？”
“不错，当朝大将军就是以女儿身挂帅西征。”
贺长意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群小屁孩的疑问。
底下又是一阵骚乱。
她却没再说下去，站起身，目光扫过堂内十几张稚嫩的脸，没看到心里想着的人，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来，头也不回往屋外走。
还不忘远远抛回一句：“回去把今日的字帖临十遍，明日拿来交给我。”
原本还叽叽喳喳高兴下学的一群少年顿时唉声载道一片。
……
出了门的贺长意步子还未迈出去几步，远远瞧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从院外匆匆跑进来，神情慌乱。
贺长意认出来这是沈虚秋身边的随侍。
“姑娘留步。”
贺长意一把拉住从她身边经过的丫头。
又青本就心事重重，这下一遭被人逮住，瞬间慌了阵脚，竟哆嗦起来。抬头瞧见是自家公子的私塾先生，这才勉力镇定心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先生有什么事吗？”
贺长意以为自己吓到了小姑娘，忙放开手，放缓了语气，“敢问姑娘，为何今日不见你家公子来上学？”
那姑娘像是遭了当头一棒，脸色愈加慌乱起来，哆哆嗦嗦回她，“我家老爷说往后公子不来了，奴婢来取公子的东西。”
不来了？贺长意本就蹙着的眉头快要皱成川字。
她压下心头满腔疑虑，轻声道：“那就不耽误姑娘了。”
又青得了这句，如获大赦一般，提着裙摆脚下生风跑了。
贺长意深深看了一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有了些思量，却是没再说什么。
“先生！”
贺长意回头就看到苏惑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
她挑眉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明日我爹爹寿宴，先生会来吗？”
贺长意脸上浮出笑来，她伸手拍拍少年的小脑袋，这傻孩子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叫你爹爹把庚帖送来我就去，不然就得被人拦在外面看笑话了。”
苏惑猛点头，终于放下了心事，“等会我就差人送来。”
“那还不快回去准备，今日的字帖记得好好临完。”
苏惑点头如捣蒜，像是怕贺长意再唠叨，忙不迭转身跑了。
贺长意脚下步子一转，跨进了旁边连通私塾的偏院。
贺云禾正挽着袖子，在院里哼哧哼哧忙活着磨他那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长剑。
那剑一看就不是凡品，剑锋凌厉，泛着寒光。
剑身压着磨刀石嘎吱作响，贺长意听得牙疼。
贺云禾手上青筋暴起，汗流浃背地开口笑道：“哟，大爷回来了。”
她转身没骨头似的躺倒在院里的藤椅上，开口就是吩咐人：“饿了，做饭去。”
贺云禾啐了一口，“您这祖宗一回来就使唤人呢。”
贺长意笑骂一句：“混蛋玩意儿，还不去给你祖宗做饭。”
贺云禾习以为常她这副大爷做派，嘴里骂骂咧咧，还是用皂角洗了手，跑进厨房蒸了糕点，生火做饭。
那懒骨头在院里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儿，贺云禾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忍无可忍对着门口咆哮，“哼个屁的曲儿，还不快来帮忙。”
“急什么？心平气和才能福寿绵长。”
懒骨头拍拍身上半旧的衣裳，慢悠悠地踱进来，舀了几瓢水淘起米来，竟是难得干了点人事。
贺云禾白眼快翻上天了，感情不是您老人家天天废物似的躺着盼人伺候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再跟着贺长意几年，怕是还没等娶到媳妇就英年早逝了。
他摸了根木棍往火堆里撇了撇，灶台里瞬间火花纷飞，他盯着看了良久，开了口，“什么时候带他回去？”
手下淘米的动作一顿，贺长意眼皮颤了颤。
“再等等。”
贺云禾鼻梁高挺，侧脸棱角分明，不与贺长意打闹的时候，脸色近乎是冷漠森然的，他抿了抿唇，“拖不得了。”
贺长意随手把米倒进锅里，又掺了几瓢水，拿过帕子擦了手，眼里闪过冷然杀意，缓缓道：“等大鱼上了钩，立马带他走。”
贺云禾往灶里又填了柴火，没说话了。
偶有一两阵清风自堂中吹进来，卷过两人的发梢，却是一阵静默。
和着院里那棵槐树落下的枯叶，沈虚秋手里拿着书本，径直推开了偏院大门。
屋里两人忙上忙下，时不时斗一句嘴，笑骂声远远钻进沈虚秋耳朵。
贺家兄妹是两年前落脚扬州城的，妹妹贺长意肚子里有些墨水，得了扬州刺史苏仕章赏识，请来做了私塾先生，兄长贺云禾行伍出身，武艺高强，闲暇时在一群少年面前露一手，惹得少年人频频称叹。
自此两人便在扬州城安顿下来，日子不算富裕，倒也安稳闲适。
正在屋里做饭的两人探出头望他，贺长意身上还挂着围裙，拿着锅铲在锅里胡乱搅动。
那倒霉的围裙与贺长意清风霁月的气质格格不入，颇显滑稽，她却不甚在意，兀自朝沈虚秋招了招手，“快进来。”
城里公子哥娇贵，跟着贺云禾学了半吊子功夫就自视甚高偷懒耍滑，只有沈虚秋每日下学后必到偏院来请教，有时贺云禾不得空，他就自己提着剑在院里练。
贺长意方才见了那小侍女，还以为这小崽子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她继续搅动锅里翻腾的米粒，头也没抬问，“听你那侍女说你以后不来了？”
沈虚秋一身素白锦袍，少年人还未长开的脸略显青涩，眼角眉梢却透着深沉老练。
沈虚秋比同龄人早慧，旁人还在为着斗蛐蛐打架的时候他已经读遍四书五经，整日里闷在书房，贺长意笑他闷葫芦，总变着法带人出去，美其名曰少年人就该多见见世面。
他淡淡应了一声，眼中有异色，还是开口解释道，“我父亲会另请先生来府上为我授课，不会耽误功课的。”
贺长意冷笑一声，这是嫌她学问不够了？
沈虚秋的父亲是扬州城都尉沈春良，掌两万守城军，位高权重。
在贺长意印象里，或许是出于中年丧妻的缘故，沈春良沉默寡言，气质阴冷，眼里总是冒着精光，瞧着人时，像是要将你剥光了看个清楚。
按理来说他多年未有续弦，对自己的独子也应当爱护有加，可他对沈虚秋却是未见又多疼爱，贺长意记得她第一次见沈虚秋，十二岁的少年浑身是刺，叫人一碰就疼得紧，像是草原上怕人的小狼崽，向企图靠近他的所有人露出獠牙和利爪。
总的来说，贺长意对沈虚秋那便宜爹没什么好印象。
扬州城一处私塾内，一身青衫的女子手里拿着书卷，头也没抬，冬日里稀薄的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抚在她清丽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柔软的薄纱。
底下少年们窃窃私语，有胆子大点儿的冒出头：“贺先生，这位柳将军一定是位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
那是扬州刺史苏仕章的独子苏惑，不过十三四岁，正是崇拜英雄的肆意少年时。
另有人顺势接了话茬：“我猜柳将军一定长得特别好看，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柳将军这样的男儿郎！”
“错了。”
贺长意将书卷丢在案桌上，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底下十来岁的一群娃娃眨巴着眼睛看她，想听听她接下来怎么说。
“这个柳将军可不是什么男人。”
贺长意手握成拳放在唇下，故弄玄虚。
她这话说得轻巧，却瞬间激起底下一阵惊呼。
“不是男人？那就是女人咯？”
“不会吧？”
“不错，当朝大将军就是以女儿身挂帅西征。”
贺长意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群小屁孩的疑问。
底下又是一阵骚乱。
她却没再说下去，站起身，目光扫过堂内十几张稚嫩的脸，没看到心里想着的人，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来，头也不回往屋外走。
还不忘远远抛回一句：“回去把今日的字帖临十遍，明日拿来交给我。”
原本还叽叽喳喳高兴下学的一群少年顿时唉声载道一片。
……
出了门的贺长意步子还未迈出去几步，远远瞧见一个侍女模样的小丫头从院外匆匆跑进来，神情慌乱。
贺长意认出来这是沈虚秋身边的随侍。
“姑娘留步。”
贺长意一把拉住从她身边经过的丫头。
又青本就心事重重，这下一遭被人逮住，瞬间慌了阵脚，竟哆嗦起来。抬头瞧见是自家公子的私塾先生，这才勉力镇定心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先生有什么事吗？”
贺长意以为自己吓到了小姑娘，忙放开手，放缓了语气，“敢问姑娘，为何今日不见你家公子来上学？”
那姑娘像是遭了当头一棒，脸色愈加慌乱起来，哆哆嗦嗦回她，“我家老爷说往后公子不来了，奴婢来取公子的东西。”
不来了？贺长意本就蹙着的眉头快要皱成川字。
她压下心头满腔疑虑，轻声道：“那就不耽误姑娘了。”
又青得了这句，如获大赦一般，提着裙摆脚下生风跑了。
贺长意深深看了一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有了些思量，却是没再说什么。
“先生！”
贺长意回头就看到苏惑气喘吁吁站在她面前。
她挑眉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明日我爹爹寿宴，先生会来吗？”
贺长意脸上浮出笑来，她伸手拍拍少年的小脑袋，这傻孩子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叫你爹爹把庚帖送来我就去，不然就得被人拦在外面看笑话了。”
苏惑猛点头，终于放下了心事，“等会我就差人送来。”
“那还不快回去准备，今日的字帖记得好好临完。”
苏惑点头如捣蒜，像是怕贺长意再唠叨，忙不迭转身跑了。
贺长意脚下步子一转，跨进了旁边连通私塾的偏院。
贺云禾正挽着袖子，在院里哼哧哼哧忙活着磨他那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长剑。
那剑一看就不是凡品，剑锋凌厉，泛着寒光。
剑身压着磨刀石嘎吱作响，贺长意听得牙疼。
贺云禾手上青筋暴起，汗流浃背地开口笑道：“哟，大爷回来了。”
她转身没骨头似的躺倒在院里的藤椅上，开口就是吩咐人：“饿了，做饭去。”
贺云禾啐了一口，“您这祖宗一回来就使唤人呢。”
贺长意笑骂一句：“混蛋玩意儿，还不去给你祖宗做饭。”
贺云禾习以为常她这副大爷做派，嘴里骂骂咧咧，还是用皂角洗了手，跑进厨房蒸了糕点，生火做饭。
那懒骨头在院里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儿，贺云禾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忍无可忍对着门口咆哮，“哼个屁的曲儿，还不快来帮忙。”
“急什么？心平气和才能福寿绵长。”
懒骨头拍拍身上半旧的衣裳，慢悠悠地踱进来，舀了几瓢水淘起米来，竟是难得干了点人事。
贺云禾白眼快翻上天了，感情不是您老人家天天废物似的躺着盼人伺候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再跟着贺长意几年，怕是还没等娶到媳妇就英年早逝了。
他摸了根木棍往火堆里撇了撇，灶台里瞬间火花纷飞，他盯着看了良久，开了口，“什么时候带他回去？”
手下淘米的动作一顿，贺长意眼皮颤了颤。
“再等等。”
贺云禾鼻梁高挺，侧脸棱角分明，不与贺长意打闹的时候，脸色近乎是冷漠森然的，他抿了抿唇，“拖不得了。”
贺长意随手把米倒进锅里，又掺了几瓢水，拿过帕子擦了手，眼里闪过冷然杀意，缓缓道：“等大鱼上了钩，立马带他走。”
贺云禾往灶里又填了柴火，没说话了。
偶有一两阵清风自堂中吹进来，卷过两人的发梢，却是一阵静默。
和着院里那棵槐树落下的枯叶，沈虚秋手里拿着书本，径直推开了偏院大门。
屋里两人忙上忙下，时不时斗一句嘴，笑骂声远远钻进沈虚秋耳朵。
贺家兄妹是两年前落脚扬州城的，妹妹贺长意肚子里有些墨水，得了扬州刺史苏仕章赏识，请来做了私塾先生，兄长贺云禾行伍出身，武艺高强，闲暇时在一群少年面前露一手，惹得少年人频频称叹。
自此两人便在扬州城安顿下来，日子不算富裕，倒也安稳闲适。
正在屋里做饭的两人探出头望他，贺长意身上还挂着围裙，拿着锅铲在锅里胡乱搅动。
那倒霉的围裙与贺长意清风霁月的气质格格不入，颇显滑稽，她却不甚在意，兀自朝沈虚秋招了招手，“快进来。”
城里公子哥娇贵，跟着贺云禾学了半吊子功夫就自视甚高偷懒耍滑，只有沈虚秋每日下学后必到偏院来请教，有时贺云禾不得空，他就自己提着剑在院里练。
贺长意方才见了那小侍女，还以为这小崽子今天怕是来不了了。
她继续搅动锅里翻腾的米粒，头也没抬问，“听你那侍女说你以后不来了？”
沈虚秋一身素白锦袍，少年人还未长开的脸略显青涩，眼角眉梢却透着深沉老练。
沈虚秋比同龄人早慧，旁人还在为着斗蛐蛐打架的时候他已经读遍四书五经，整日里闷在书房，贺长意笑他闷葫芦，总变着法带人出去，美其名曰少年人就该多见见世面。
他淡淡应了一声，眼中有异色，还是开口解释道，“我父亲会另请先生来府上为我授课，不会耽误功课的。”
贺长意冷笑一声，这是嫌她学问不够了？
沈虚秋的父亲是扬州城都尉沈春良，掌两万守城军，位高权重。
在贺长意印象里，或许是出于中年丧妻的缘故，沈春良沉默寡言，气质阴冷，眼里总是冒着精光，瞧着人时，像是要将你剥光了看个清楚。
按理来说他多年未有续弦，对自己的独子也应当爱护有加，可他对沈虚秋却是未见又多疼爱，贺长意记得她第一次见沈虚秋，十二岁的少年浑身是刺，叫人一碰就疼得紧，像是草原上怕人的小狼崽，向企图靠近他的所有人露出獠牙和利爪。
总的来说，贺长意对沈虚秋那便宜爹没什么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