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一千次，我惊异于我自己，死于现实，又以同样不寻常的方式活了过来。”
——送给我。
短篇一发完6000+/很怪的东西/
————
试图投河自杀的我在河里捞起来一个投河自杀的男人。
他大概20岁左右，身材高挑瘦削，长相俊秀，看起来就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黑色的卷卷的短发像水藻一样贴在他的脸上，以至于他就仿佛一个被人类拉入世间的漂亮水妖。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他的呼吸相当稳健有力。
这人是刚下水就被我捞起来了吗？我正疑惑为什么拥有如此健康的呼吸频率他却还在闭着眼的时候，水妖很有活力地弹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也很漂亮，温暖的棕褐色调，也许是自上古至永劫的琥珀在闪烁着纯净、澄明的暖光，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满地枯萎窳败的树叶。
他也许在我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什么，像表演一样夸张地伸手捧着我的手，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啊，美丽的小姐。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你和我在河边相遇，你仿佛诞生于水边仙姿卓约的仙子——”
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我没好意思把手抽回来，但是跟一个陌生的异性接触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我问他:“你不需要去医院吗？”你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了的样子。
青年说:“小姐美丽的容貌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医院就在那边。”我把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指了指大概的方向，“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他微笑着看我，就在我以为他还要胡搅蛮缠的时候，他突然说:“感谢美丽的小姐。”然后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重新把视线投向河水。那是我的墓地，我的天堂。
我开始向河中心走去。即使天气不错，河水漫过身体还是带起一阵寒冷的战栗。但是这算什么，比起每天每一天每一秒被淹没在万丈深渊的痛苦，这算什么呢？
让我被寂静吞噬，被时间遗忘，被一切遗忘。
我不想在半夜突然惊醒，睁着眼睛流泪到天亮。我不想灵魂突然坠入深渊，连翻身也无法做到。
“你果然是要自杀呢。”他在我身后说。我回过头去看向他，那个去而复返的青年，用注视落叶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已经走到河中心了，于是我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地说：“好像比你幸运一点。”
“但是今天河水管控，马上就要抽水了。”
下一秒本应该淹没过我头顶的河流渐渐平缓了下来，我站在那里，一股水流激烈却后劲不足地拍了过来，我眼睁睁看着它停留在了我胸口的高度。
他的眼神称得上幸灾乐祸。“你也没有比我幸运呢，小姐。”
我就像特地出远门来玩了一次水一样可笑。最后我气急败坏地走上岸，伸手就给了他一拳。
他灵巧地躲过去了。
“小姐对待溺水的人简直是习以为常。但是你应该不是医生，所以是经常入水自杀吗？”他笑得不是很正经，但是说出来的话很惊人。
我说:“如果不是自杀，睁开眼的瞬间应该会惶恐不安后怕不已吧？”
“哦，好像也是哦。”他恍然大悟地回答。
我看着他一张帅脸气不打一处来。还装可爱。任谁看他这个样子都知道这人根本就是莲藕转生有八百个心眼。刚刚还试图揣测我。
而且还说对了。
虽然自杀失败不是他的原因，但是谁让他正好在我自杀失败的时候凑上来还幸灾乐祸。于是我带着点迁怒和恼羞成怒又拍了他一巴掌，“今天算我倒霉好吧。我要回家了。”
他这次没有躲，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们应该不会见到了。”我说。
“哎呀。本来想约小姐下次一起自杀的。”他说着，一拍手，“对！下次殉情！”
我站定了，看着他。“你还想要活着吧？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我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还想和人结缘的话，就还在试图求救。”
这句话还挺帅的。我想着，这听起来可真是一部小说的一个有些意思的结尾，回去的时候要好好写下来。
结果这居然是一部小说的一个开始。因为我又见到那个男人了。我在医院的床上睁开眼睛，还没等我失望地叹气，就听见那个声音:“哎呀呀。这才两天不见呢，小姐。”
我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但是这个人为什么也在，也是自杀未遂吗？
我努力偏头看向他，然而他好端端地站着，穿着米色的风衣，挺拔得像棵松树。旁边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女生，气质很凌厉潇洒，她看着我说:“要不是我的话，你还真的就死了。”
“吞了一瓶丙戊酸镁、几十片碳酸锂。”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斗篷带着贝雷帽的男人，可是说话的语气就像小孩子一样有种不管不顾的天真，“那种药不好吃的吧？真搞不懂你哦。”
“小姐的父母联系不上你，于是委托了我们侦探社。你居然是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自杀的呢。本来国木田还以为小姐是被拐到这里惨遭杀害了呢。”卷发的男人说。
“太宰！这种事不要再说了！”叫做国木田的男人扎着一个很有脾气的小辫子，他看起来有点像我高中的数学老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严肃地看着我问道。
我从床上坐起来朝他们鞠躬。“麻烦你们了。”
国木田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道谢似的。在他心里大概自杀的人被救活只会埋怨那个救人的人？
但是他很快板起脸来，这个表情我很熟悉:大概要教训我了。小小年纪为什么不珍惜生命？为什么不阳光一点？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想太多了。你太负面了。无非就是这些——
“哎呀。这种事让我来跟小姐说嘛。毕竟我也是自杀主义者哦？”
我意外地看向他。国木田是不是叫他“太宰”来着？
他们都出去了，只是出去的时候国木田还不是很放心太宰的样子，直到一身侦探打扮的人说“这位小姐还挺讨厌太宰的样子”他才偃旗息鼓。
“你叫太宰……？”我问。
“嗯。”他说，“太宰，太宰治。”
“刚才谢谢你。”我对他转移了国木田的注意力道谢。他突然一下子凑近我，“所以小姐现在还讨厌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啊？”我据理力争。
“乱步先生说的话，肯定就是对的啊。”他说。
“他有读心术？”
“乱步先生的推理能力可是最强的呢。”
是刚刚那个稚气又妄为的男生吗？不过很厉害的人都有些脾气，我觉得可以理解。于是我说:“那好吧。”
“啊？这就不反驳了啊？”
“乱步先生的确很厉害。”
太宰治笑眯眯地指指自己:“我也很厉害哟。”
“所以来我家吧，小姐。”
——————
福泽谕吉先生认为像我这种委托交给太宰某种意义上是很合适的。但是国木田先生觉得太宰治是一个轻浮又没有底线的男人，所以在我借住他家期间他也许会借机调情。
但是有一次太宰治为了避免我自己在家自杀而打电话查岗，温柔多情地问候:“美丽的小姐，今天有没有想我？”
我回答他:“滚。”
国木田当时立刻放心了:“这位小姐完全钢板一块。乱步先生说得对。”
其实也不是钢板，任谁看见一个闲的没事就会去自杀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太宰治在早上九点给我打电话问候，而我昨天晚上为了把吃了大量安眠药泡在浴缸里的他弄活折腾到凌晨四点多，勉强睡过去五个小时就被他的电话吵醒，还是说这种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在影射昨天晚上的事，我能有好脸色才怪。
中午的时候他带回来了螃蟹，我盯着饭桌上的蟹钳发呆，觉得钳子很锋利，如果用来割开……
然后这家伙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我吓了一跳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家伙放下来，他坐在地板上揉着脖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很痛哎。”
“怕痛为什么还要上吊啊？”我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
“小姐不怕痛吗？”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
我不知道做何回答，跪坐在他旁边，安静地注视他俊秀的脸。
“疼的话，能够证明我是活着的。”我慢慢地说，“那对我来说不是一种感觉，是一种目的。我是为了感觉到疼才百折不挠地尝试自杀的。”
“因为我难受。”我感觉有一滴眼泪落下来，碎在他鸢色的温暖的湖底，“我很难受。疼就不难受了。”
他没有说什么，用另一只手拢了一下我耳边的头发。
这以后我每次作死，都会发现太宰治的作死比我赶巧地早一步。
我刚刚爬上窗台撬开窗户，往楼下一看，发现太宰治坐在一个桶里朝我招手:“好痛啊小姐——能不能先来救我出去？”
我终于摸到被他藏起来的药，想要一口气吞下去，发现药瓶已经空了，太宰治举着两只抖成筛子的手可怜巴巴地问:“小姐，这个药吃完怎么只是发抖呢？”
我大惊失色:“你吃的什么啊？”
“哦，是叫碳酸锂？”
“那有毒啊！你全吃了吗？”我拉着他就往外面跑，“你怎么没死啊？你的生命力简直就像小强一样……不，小强路过你都要磕头叫你祖师爷的程度！”
这样来回几次，我终于歇了找死的心思，有一天我问他:“侦探社需要帮忙吗？”
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叼着一片面包，疑问地看向我。
我连忙解释:“我只是想找点事做，我不要工资的。”
太宰治把面包咬下来，跳起来拉住你的手，眼睛亮亮地说:“宜早不宜晚，现在就去吧？”
“啊？你平时上班也没有这么积极啊？”我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往门外冲了出去。他很快乐地喊:“我要向国木田证明，我是可以治好小姐的嘛！”
原来是为了显摆。我无奈地被他拉着东走西撞，一路上碰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终于到了侦探社。我吐槽他:“你回头看看我行不行，往前跑的时候是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吗？”
“国木田！小姐说可以给侦探社打白工当牛做马哦！”
“我没有那么说，你能闭嘴吗？”
“我知道了，直美，交给你了。”国木田说着转向你，“简单的文书工作，薪水还是要给的，每天结算。”
看来国木田先生被荼毒惯了，已经能自动翻译了。我点点头向他道谢，走到那个叫直美的漂亮女孩子旁边。她正趴在一个男生背上，男生害羞到了无地自容的程度。但是看起来因为他的羞涩拘束，女孩子反倒更兴奋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太宰治像听见我鬼叫了一声一样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国木田给了他一巴掌。
下班的时候我说:“去超市采购吧？”
太宰治仍然很惊讶:“小姐你这样子转变还挺大的。”
“这不是好事吗？”国木田说着，把薪水发给我，“这是你应得的，没想到你做文书还挺快的，比直美这个前辈做的还要好。”
直美说:“文书天才！做了我的两倍哎！”
太宰治以为今天的震撼到此结束了，他跟着我去超市的时候还在碎碎念:“小姐你突然变得这样积极向上，我反倒是最不习惯的人，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被夺舍了啊？现在的你其实不是真正的你对不对？”
然后他看见我买了满满一个购物车的东西。“我前天刚刚采购了。需要买这么多东西吗？”他瞠目结舌地问。
“需要。我觉得很需要。”我很开心地说，“拜托，这是我的工资哎！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出门的时候我把东西的一半塞给他:“给你选的礼物，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
太宰治像石化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我被他这个样子笑到直不起腰，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但是太宰治的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拉开房门，看见我穿着围裙在做早饭。
“你……”他看起来像一只第一次照镜子的猫。
“我去跑步回来顺便做一下早饭啊。”我挥舞着铲子，“你想吃什么？”
他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石化的僵硬状态被我拽到了侦探社。我把太宰治按到工位上，坐到直美旁边，她凑过来:“太宰先生第一次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表情呢。”
我说:“昨天也有一次。在我感谢他收留我的时候。”
直美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我哒哒哒地打着字。“你在写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啦。”我说。“我瞎写的。”
“咦……”她看了一会儿，兴奋地一拍手，“你在写小说吗？”
太宰治这时候像活过来了一样伸头问:“小姐在写小说吗？”
“哇！”他甚至像个小学生一样跑过来，“小姐还会写小说吗？”
“你这是什么话啊？”
“我有个朋友一直都想写小说呢。”他微笑着说，“所以看到有人写小说这种事，忍不住会很关注。”
我有些在意地问:“那么他写的是什么呢？”
他只是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写，就死了。”
——————
那之后几个星期我都或者非常规律的生活，早起跑步，做早饭，然后上班，工作完成会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太宰治有时候会控诉我:“你最近笑点好低啊，我只是睡个觉被国木田打了一顿你也要笑得满地找头。”
然后我又被他这句委屈巴巴的控诉戳中了笑点，笑得蹲在地上找头。
他站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狂笑。
“啊，那边有小狗。”我蹲着一偏头，指向不远处，“我要去喂！”
“啊？我讨厌狗。”他皱着鼻子不高兴地说着，突然顿住了。“那里有狗吗？”
“对啊，你看，就在那里啊。”
“那里是……”
但是我已经跑过去了。
那里是一片空旷的干草地。
————
太宰治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以内能走进同一个医院两次。病房里传来女孩子凄厉的哭叫声，祈求着不要绑住自己，说自己看错了那里真的没有小狗。但是哭了没一会儿又大笑起来，像是看见什么搞笑的事，让他想起来她中午笑得浑身颤抖蹲在地上的样子。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又转了个调，大哭着说自己不想被绑在床上。
“医生说，她根本没有好转。不管是突然早起，工作效率翻倍，购物欲增强，还是不时大笑，情绪激动，都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典型表现。”国木田说。“她只是从一个深渊滑向了另一个深渊，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那现在，他们要做什么？”太宰治干巴巴地问。
“……”国木田推了推眼镜，回答，“电休克治疗。她现在太激动了，狂躁期间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我知道这个。”太宰治说，“应该是打麻醉以后才可以做MECT。但是她现在……”
“让我死掉不可以吗？我死掉就全都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放开我！混蛋！不如杀了我好了！”
房间里的哭声变成了咒骂。太宰治感觉到有些站立不安，“不能进去吗？”他问。
“已经打过镇定了。现在还没起效。而且你进去不会被打吗？”国木田说，“是你把她打晕带过来的。”
“她在空地上到处跑啊。”太宰治无奈地说。
“真是难得，能看见你为别人头痛的样子。你现在知道我们每天看着你自杀的心情了吧！”
“哎那还是不一样的吧！这位小姐是生病啊！我的心理状况可是很正常的。请不要把我主动选择的生活状态等同于小姐被迫选择的生病状态。”
病房的声音安静下来了，床被推出来，太宰治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女孩子皱着眉头笑着昏睡过去，满脸的眼泪。
——————
“你谁？”我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问。
我面前的男人在我床边站着，穿着米色的风衣，挺拔得像棵松树。身材高挑瘦削，长相俊秀，看起来就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黑色的卷卷的短发像小动物的毛发一样，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温暖的棕褐色调，也许是自上古至永劫的琥珀在闪烁着纯净、澄明的暖光，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满地枯萎窳败的树叶。
“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翻着一个本子，我也四处打量着这里，突然我出声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陪床？”他笑眯眯地说。
“我是不是刚刚做完电疗，所以记忆有点断片？”我皱眉仔细打量着他，“感觉看到你的时候很熟悉。只是你的头发……”
“是不是本来应该是湿乎乎的？”我问。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接着他问了我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写小说？”
“嗯。”我说，“我只是短期记忆混乱，不是失忆。”
“哎呀，说的好自然，看来做过不止一次电疗啊？我在外面看着你戴上机器的时候以为小姐是第一次受这种酷刑，可是担心了好久呢。”
“……谢谢？”我狐疑地回答。
他又笑起来了。
“医生说，这只是一个应急的治疗方案。我刚刚去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生活得好一点，他居然说只能好好吃药呢。”他苦恼地挠挠头发，“好多药哦，小姐。看起来就很苦。”
“味道也是真的很恶心。你知道洗衣粉的味道吗？那种药大概就是洗衣粉加一点盐的味道。”我说。
“所以！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他很高兴地合掌，好像做出了什么了不得决定。而我被他身后窗户外澄净湛蓝的天空迷惑，莫名觉得他像从白云里降落身边的神明。
“什么？”我被神明蛊惑，缓慢地屏住呼吸，小心地问。
“来写小说吧。”他说，“你能写得很好。”
我突然感觉眼眶一阵酸涩，在泪水迷蒙的视野里，他微笑着说，“我真的对你的小说很期待，所以写完以前不要擅自死掉了哦？”
“我不知道写什么。”我哽咽着说。
“啊，我有帮你想哦。小说的开头是不是应该有趣一点才可以吸引读者？”他伸手安抚地摸摸我的刘海，“写我怎么样？写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还没有想起来……”
“我还记得。小说的第一句就写……”他翻开那个他一直在看的本子，找到新的一页，在我面前写:
「试图投河自杀的我在河里捞起来一个投河自杀的男人。」
end.
——送给我。
短篇一发完6000+/很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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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投河自杀的我在河里捞起来一个投河自杀的男人。
他大概20岁左右，身材高挑瘦削，长相俊秀，看起来就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黑色的卷卷的短发像水藻一样贴在他的脸上，以至于他就仿佛一个被人类拉入世间的漂亮水妖。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他的呼吸相当稳健有力。
这人是刚下水就被我捞起来了吗？我正疑惑为什么拥有如此健康的呼吸频率他却还在闭着眼的时候，水妖很有活力地弹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也很漂亮，温暖的棕褐色调，也许是自上古至永劫的琥珀在闪烁着纯净、澄明的暖光，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满地枯萎窳败的树叶。
他也许在我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什么，像表演一样夸张地伸手捧着我的手，含情脉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我：“啊，美丽的小姐。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你和我在河边相遇，你仿佛诞生于水边仙姿卓约的仙子——”
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啊……我没好意思把手抽回来，但是跟一个陌生的异性接触还是有些不自在。于是我问他:“你不需要去医院吗？”你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了的样子。
青年说:“小姐美丽的容貌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医院就在那边。”我把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指了指大概的方向，“你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他微笑着看我，就在我以为他还要胡搅蛮缠的时候，他突然说:“感谢美丽的小姐。”然后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重新把视线投向河水。那是我的墓地，我的天堂。
我开始向河中心走去。即使天气不错，河水漫过身体还是带起一阵寒冷的战栗。但是这算什么，比起每天每一天每一秒被淹没在万丈深渊的痛苦，这算什么呢？
让我被寂静吞噬，被时间遗忘，被一切遗忘。
我不想在半夜突然惊醒，睁着眼睛流泪到天亮。我不想灵魂突然坠入深渊，连翻身也无法做到。
“你果然是要自杀呢。”他在我身后说。我回过头去看向他，那个去而复返的青年，用注视落叶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已经走到河中心了，于是我满不在乎甚至有些得意地说：“好像比你幸运一点。”
“但是今天河水管控，马上就要抽水了。”
下一秒本应该淹没过我头顶的河流渐渐平缓了下来，我站在那里，一股水流激烈却后劲不足地拍了过来，我眼睁睁看着它停留在了我胸口的高度。
他的眼神称得上幸灾乐祸。“你也没有比我幸运呢，小姐。”
我就像特地出远门来玩了一次水一样可笑。最后我气急败坏地走上岸，伸手就给了他一拳。
他灵巧地躲过去了。
“小姐对待溺水的人简直是习以为常。但是你应该不是医生，所以是经常入水自杀吗？”他笑得不是很正经，但是说出来的话很惊人。
我说:“如果不是自杀，睁开眼的瞬间应该会惶恐不安后怕不已吧？”
“哦，好像也是哦。”他恍然大悟地回答。
我看着他一张帅脸气不打一处来。还装可爱。任谁看他这个样子都知道这人根本就是莲藕转生有八百个心眼。刚刚还试图揣测我。
而且还说对了。
虽然自杀失败不是他的原因，但是谁让他正好在我自杀失败的时候凑上来还幸灾乐祸。于是我带着点迁怒和恼羞成怒又拍了他一巴掌，“今天算我倒霉好吧。我要回家了。”
他这次没有躲，笑眯眯地看着我。“小姐叫什么名字？”
“我们应该不会见到了。”我说。
“哎呀。本来想约小姐下次一起自杀的。”他说着，一拍手，“对！下次殉情！”
我站定了，看着他。“你还想要活着吧？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我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还想和人结缘的话，就还在试图求救。”
这句话还挺帅的。我想着，这听起来可真是一部小说的一个有些意思的结尾，回去的时候要好好写下来。
结果这居然是一部小说的一个开始。因为我又见到那个男人了。我在医院的床上睁开眼睛，还没等我失望地叹气，就听见那个声音:“哎呀呀。这才两天不见呢，小姐。”
我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但是这个人为什么也在，也是自杀未遂吗？
我努力偏头看向他，然而他好端端地站着，穿着米色的风衣，挺拔得像棵松树。旁边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女生，气质很凌厉潇洒，她看着我说:“要不是我的话，你还真的就死了。”
“吞了一瓶丙戊酸镁、几十片碳酸锂。”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斗篷带着贝雷帽的男人，可是说话的语气就像小孩子一样有种不管不顾的天真，“那种药不好吃的吧？真搞不懂你哦。”
“小姐的父母联系不上你，于是委托了我们侦探社。你居然是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自杀的呢。本来国木田还以为小姐是被拐到这里惨遭杀害了呢。”卷发的男人说。
“太宰！这种事不要再说了！”叫做国木田的男人扎着一个很有脾气的小辫子，他看起来有点像我高中的数学老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严肃地看着我问道。
我从床上坐起来朝他们鞠躬。“麻烦你们了。”
国木田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道谢似的。在他心里大概自杀的人被救活只会埋怨那个救人的人？
但是他很快板起脸来，这个表情我很熟悉:大概要教训我了。小小年纪为什么不珍惜生命？为什么不阳光一点？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想太多了。你太负面了。无非就是这些——
“哎呀。这种事让我来跟小姐说嘛。毕竟我也是自杀主义者哦？”
我意外地看向他。国木田是不是叫他“太宰”来着？
他们都出去了，只是出去的时候国木田还不是很放心太宰的样子，直到一身侦探打扮的人说“这位小姐还挺讨厌太宰的样子”他才偃旗息鼓。
“你叫太宰……？”我问。
“嗯。”他说，“太宰，太宰治。”
“刚才谢谢你。”我对他转移了国木田的注意力道谢。他突然一下子凑近我，“所以小姐现在还讨厌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啊？”我据理力争。
“乱步先生说的话，肯定就是对的啊。”他说。
“他有读心术？”
“乱步先生的推理能力可是最强的呢。”
是刚刚那个稚气又妄为的男生吗？不过很厉害的人都有些脾气，我觉得可以理解。于是我说:“那好吧。”
“啊？这就不反驳了啊？”
“乱步先生的确很厉害。”
太宰治笑眯眯地指指自己:“我也很厉害哟。”
“所以来我家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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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谕吉先生认为像我这种委托交给太宰某种意义上是很合适的。但是国木田先生觉得太宰治是一个轻浮又没有底线的男人，所以在我借住他家期间他也许会借机调情。
但是有一次太宰治为了避免我自己在家自杀而打电话查岗，温柔多情地问候:“美丽的小姐，今天有没有想我？”
我回答他:“滚。”
国木田当时立刻放心了:“这位小姐完全钢板一块。乱步先生说得对。”
其实也不是钢板，任谁看见一个闲的没事就会去自杀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太宰治在早上九点给我打电话问候，而我昨天晚上为了把吃了大量安眠药泡在浴缸里的他弄活折腾到凌晨四点多，勉强睡过去五个小时就被他的电话吵醒，还是说这种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在影射昨天晚上的事，我能有好脸色才怪。
中午的时候他带回来了螃蟹，我盯着饭桌上的蟹钳发呆，觉得钳子很锋利，如果用来割开……
然后这家伙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我吓了一跳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这个家伙放下来，他坐在地板上揉着脖子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很痛哎。”
“怕痛为什么还要上吊啊？”我拍了他的脖子一巴掌。
“小姐不怕痛吗？”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
我不知道做何回答，跪坐在他旁边，安静地注视他俊秀的脸。
“疼的话，能够证明我是活着的。”我慢慢地说，“那对我来说不是一种感觉，是一种目的。我是为了感觉到疼才百折不挠地尝试自杀的。”
“因为我难受。”我感觉有一滴眼泪落下来，碎在他鸢色的温暖的湖底，“我很难受。疼就不难受了。”
他没有说什么，用另一只手拢了一下我耳边的头发。
这以后我每次作死，都会发现太宰治的作死比我赶巧地早一步。
我刚刚爬上窗台撬开窗户，往楼下一看，发现太宰治坐在一个桶里朝我招手:“好痛啊小姐——能不能先来救我出去？”
我终于摸到被他藏起来的药，想要一口气吞下去，发现药瓶已经空了，太宰治举着两只抖成筛子的手可怜巴巴地问:“小姐，这个药吃完怎么只是发抖呢？”
我大惊失色:“你吃的什么啊？”
“哦，是叫碳酸锂？”
“那有毒啊！你全吃了吗？”我拉着他就往外面跑，“你怎么没死啊？你的生命力简直就像小强一样……不，小强路过你都要磕头叫你祖师爷的程度！”
这样来回几次，我终于歇了找死的心思，有一天我问他:“侦探社需要帮忙吗？”
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叼着一片面包，疑问地看向我。
我连忙解释:“我只是想找点事做，我不要工资的。”
太宰治把面包咬下来，跳起来拉住你的手，眼睛亮亮地说:“宜早不宜晚，现在就去吧？”
“啊？你平时上班也没有这么积极啊？”我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往门外冲了出去。他很快乐地喊:“我要向国木田证明，我是可以治好小姐的嘛！”
原来是为了显摆。我无奈地被他拉着东走西撞，一路上碰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终于到了侦探社。我吐槽他:“你回头看看我行不行，往前跑的时候是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吗？”
“国木田！小姐说可以给侦探社打白工当牛做马哦！”
“我没有那么说，你能闭嘴吗？”
“我知道了，直美，交给你了。”国木田说着转向你，“简单的文书工作，薪水还是要给的，每天结算。”
看来国木田先生被荼毒惯了，已经能自动翻译了。我点点头向他道谢，走到那个叫直美的漂亮女孩子旁边。她正趴在一个男生背上，男生害羞到了无地自容的程度。但是看起来因为他的羞涩拘束，女孩子反倒更兴奋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太宰治像听见我鬼叫了一声一样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国木田给了他一巴掌。
下班的时候我说:“去超市采购吧？”
太宰治仍然很惊讶:“小姐你这样子转变还挺大的。”
“这不是好事吗？”国木田说着，把薪水发给我，“这是你应得的，没想到你做文书还挺快的，比直美这个前辈做的还要好。”
直美说:“文书天才！做了我的两倍哎！”
太宰治以为今天的震撼到此结束了，他跟着我去超市的时候还在碎碎念:“小姐你突然变得这样积极向上，我反倒是最不习惯的人，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被夺舍了啊？现在的你其实不是真正的你对不对？”
然后他看见我买了满满一个购物车的东西。“我前天刚刚采购了。需要买这么多东西吗？”他瞠目结舌地问。
“需要。我觉得很需要。”我很开心地说，“拜托，这是我的工资哎！难道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出门的时候我把东西的一半塞给他:“给你选的礼物，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
太宰治像石化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我被他这个样子笑到直不起腰，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但是太宰治的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他在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拉开房门，看见我穿着围裙在做早饭。
“你……”他看起来像一只第一次照镜子的猫。
“我去跑步回来顺便做一下早饭啊。”我挥舞着铲子，“你想吃什么？”
他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石化的僵硬状态被我拽到了侦探社。我把太宰治按到工位上，坐到直美旁边，她凑过来:“太宰先生第一次露出这样失魂落魄的表情呢。”
我说:“昨天也有一次。在我感谢他收留我的时候。”
直美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我哒哒哒地打着字。“你在写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啦。”我说。“我瞎写的。”
“咦……”她看了一会儿，兴奋地一拍手，“你在写小说吗？”
太宰治这时候像活过来了一样伸头问:“小姐在写小说吗？”
“哇！”他甚至像个小学生一样跑过来，“小姐还会写小说吗？”
“你这是什么话啊？”
“我有个朋友一直都想写小说呢。”他微笑着说，“所以看到有人写小说这种事，忍不住会很关注。”
我有些在意地问:“那么他写的是什么呢？”
他只是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写，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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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几个星期我都或者非常规律的生活，早起跑步，做早饭，然后上班，工作完成会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太宰治有时候会控诉我:“你最近笑点好低啊，我只是睡个觉被国木田打了一顿你也要笑得满地找头。”
然后我又被他这句委屈巴巴的控诉戳中了笑点，笑得蹲在地上找头。
他站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狂笑。
“啊，那边有小狗。”我蹲着一偏头，指向不远处，“我要去喂！”
“啊？我讨厌狗。”他皱着鼻子不高兴地说着，突然顿住了。“那里有狗吗？”
“对啊，你看，就在那里啊。”
“那里是……”
但是我已经跑过去了。
那里是一片空旷的干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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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以内能走进同一个医院两次。病房里传来女孩子凄厉的哭叫声，祈求着不要绑住自己，说自己看错了那里真的没有小狗。但是哭了没一会儿又大笑起来，像是看见什么搞笑的事，让他想起来她中午笑得浑身颤抖蹲在地上的样子。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又转了个调，大哭着说自己不想被绑在床上。
“医生说，她根本没有好转。不管是突然早起，工作效率翻倍，购物欲增强，还是不时大笑，情绪激动，都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典型表现。”国木田说。“她只是从一个深渊滑向了另一个深渊，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
“那现在，他们要做什么？”太宰治干巴巴地问。
“……”国木田推了推眼镜，回答，“电休克治疗。她现在太激动了，狂躁期间伤人的可能性很大。”
“我知道这个。”太宰治说，“应该是打麻醉以后才可以做MECT。但是她现在……”
“让我死掉不可以吗？我死掉就全都好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放开我！混蛋！不如杀了我好了！”
房间里的哭声变成了咒骂。太宰治感觉到有些站立不安，“不能进去吗？”他问。
“已经打过镇定了。现在还没起效。而且你进去不会被打吗？”国木田说，“是你把她打晕带过来的。”
“她在空地上到处跑啊。”太宰治无奈地说。
“真是难得，能看见你为别人头痛的样子。你现在知道我们每天看着你自杀的心情了吧！”
“哎那还是不一样的吧！这位小姐是生病啊！我的心理状况可是很正常的。请不要把我主动选择的生活状态等同于小姐被迫选择的生病状态。”
病房的声音安静下来了，床被推出来，太宰治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女孩子皱着眉头笑着昏睡过去，满脸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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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谁？”我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问。
我面前的男人在我床边站着，穿着米色的风衣，挺拔得像棵松树。身材高挑瘦削，长相俊秀，看起来就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黑色的卷卷的短发像小动物的毛发一样，看起来柔软又温暖。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温暖的棕褐色调，也许是自上古至永劫的琥珀在闪烁着纯净、澄明的暖光，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满地枯萎窳败的树叶。
“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一直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翻着一个本子，我也四处打量着这里，突然我出声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在这里陪床？”他笑眯眯地说。
“我是不是刚刚做完电疗，所以记忆有点断片？”我皱眉仔细打量着他，“感觉看到你的时候很熟悉。只是你的头发……”
“是不是本来应该是湿乎乎的？”我问。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接着他问了我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小姐是不是很喜欢写小说？”
“嗯。”我说，“我只是短期记忆混乱，不是失忆。”
“哎呀，说的好自然，看来做过不止一次电疗啊？我在外面看着你戴上机器的时候以为小姐是第一次受这种酷刑，可是担心了好久呢。”
“……谢谢？”我狐疑地回答。
他又笑起来了。
“医生说，这只是一个应急的治疗方案。我刚刚去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生活得好一点，他居然说只能好好吃药呢。”他苦恼地挠挠头发，“好多药哦，小姐。看起来就很苦。”
“味道也是真的很恶心。你知道洗衣粉的味道吗？那种药大概就是洗衣粉加一点盐的味道。”我说。
“所以！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他很高兴地合掌，好像做出了什么了不得决定。而我被他身后窗户外澄净湛蓝的天空迷惑，莫名觉得他像从白云里降落身边的神明。
“什么？”我被神明蛊惑，缓慢地屏住呼吸，小心地问。
“来写小说吧。”他说，“你能写得很好。”
我突然感觉眼眶一阵酸涩，在泪水迷蒙的视野里，他微笑着说，“我真的对你的小说很期待，所以写完以前不要擅自死掉了哦？”
“我不知道写什么。”我哽咽着说。
“啊，我有帮你想哦。小说的开头是不是应该有趣一点才可以吸引读者？”他伸手安抚地摸摸我的刘海，“写我怎么样？写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还没有想起来……”
“我还记得。小说的第一句就写……”他翻开那个他一直在看的本子，找到新的一页，在我面前写:
「试图投河自杀的我在河里捞起来一个投河自杀的男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