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隍庙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了会灯影戏,又吃了几根烤串,馨儿终是觉得撑了。

    此时城隍庙外的空地上刚打完一通太平鼓,继而便是踩高跷的表演。这本是年节闹社火才有的节目,人们化了浓妆、穿戴戏服,踩上跷子,或走或舞,极受欢迎。

    馨儿指着那高跷对景仁说:“我想走这个,消消食。”

    景仁摇头:“这跷子看着简单,走起来并不容易,摔一跤不是当耍的。”

    他想她应是没踩过这高跷,自己可是试过一次。彼时他那位尚是晋王的叔叔,带了副跷子到宫里给他玩。他绑上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膝盖磕碰的伤口一个多月才好。而兰州的高跷最是出名,跷子的高度可至一丈有余,俗称“高高跷”,人踩上去离地丈半的高度,不好好练习,根本无法熟练掌控。

    馨儿低下头去,须臾又抬眼去瞧那踩高跷的队伍。

    “真想走这个?”景仁看着她道。

    “嗯。”

    “那我陪你吧。”景仁说。

    “真的?”馨儿抬头相望,不可置信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真的想走我就陪你。”景仁点一点头,忽又皱眉,“不过我们这样可不行,你看那些踩高跷的都是浓妆艳抹、穿了戏服的。”环顾四周,取了小块碎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卖面具的摊子,道,“你去挑两个来。”

    馨儿接过一溜烟地跑开,不一会儿便拿了两个面具回来,一个红脸美髯的关公,一个怒目金刚的张飞。她递一个给景仁,道:“戴上这东西,就没人知道踩高跷的是咱大宁朝堂堂的安乐王爷了。”

    景仁一笑接过。两人戴上面具,往绑高跷的架子边去。景仁将买面具的找钱都给了管跷子的人,叫他取两副稍短的跷子来,领着馨儿上到悬空的架子,替她仔仔细细、松紧适宜地绑好,然后再绑自己的。

    馨儿甫一站起,便晃了两晃,景仁忙一把将她拽住。

    “腰板挺直,别往下瞧。”管跷子的人在底下喊。

    馨儿扶着景仁往下瞧,呵,还真高。踩上跷子,腾空之感,不可名状。她依着要领,抓着景仁走了两步,慢慢放手,又往前走了两步。景仁紧紧跟在她身旁。

    馨儿虽是第一次踩高跷,但因从小习武,动作很快便协调起来。熟悉之后,更是在热闹的鼓乐中越走越是欢快。夜色弥深,她只觉自己冯虚御风,举步若飞,转脸看一眼跟在身旁的景仁,呵呵笑出了声。

    终于又听见她的笑声,面具之下,景仁不由也嘴角上扬。真希望这盛世永太平,他的小馨儿可以一直都快乐幸福。倘能如此,让他付出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

    两人几是玩了个通宵,回到州府已是曙色微明。

    馨儿洗漱过后,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午后,连午饭也没起来吃。景仁亦是饱睡,醒来恰刘法携刘安来见,方晓亦是宿醉才起。

    景仁与之共进餐食,席间又问了兰州守军与夏军的战况,刘法与刘安一一作答。

    翌日,刘安便带着兵士工匠修起了州府。一来府衙年久,好些地方已斑驳破损,二来朝廷既在此设了帅帐,不威武气派些怎么行。

    犒赏三军完毕,刘法以为景仁不日便会离开,不想刘安的帅府都快修完了,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隔三差五,不是去军营城楼转悠,就是带着馨儿在兰州城中闲逛,连城外的皋兰山都爬了三回,且每回不带侍卫随从。刘法欲派人保护,皆被婉拒。可真是应了那安乐王的名头,何时何地,俱不忘安乐嬉戏一番。

    刘法心中忐忑,毕竟是天子的亲子侄,但有差池,要如何向朝廷交待。他一边要提防夏军再次来袭,一边又要记挂这位钦差大人、安乐王爷的安危,也不知他要在这兰州城里待上多久。

    *

    这一日,刘法才从军营操练回来,景仁便差人来请。

    刘法换下满是尘土的衣服前去拜见,景仁开门见山道:“刘大人不必多礼,本王明日就要离开兰州城了。”

    可算是要走了,刘法心里嘀咕,却听景仁继续道:“有一事还要托付元帅。”

    “但凭千岁吩咐。”刘法恭敬道。

    “舍妹暂留此地,拜托元帅替我照顾。”景仁说。

    啥?刘法不觉抬眸,把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留在这随时可能引发战争的边城重地,是几个意思?而且这馨儿姑娘的身份着实特殊,说是安乐王爷的妹子吧,天下皆知安乐王只有一个胞弟,但景仁对她的宠溺又有目共睹。要说王府家事他整不明白,亦无须他明白,但这般金贵的小姐,放在他这兰州城里叫他看着,就好比日日捧着个瓷娃娃在手心,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摔了碎了。

    景仁见刘法犹疑,道:“实不相瞒,本王刚接了圣谕,要去一趟回鹘,不方便带她同行,只好拜托元帅。”

    这便是景仁滞留在兰州城的原因。那夜玉枫寨中得知夏国与回鹘结盟、夏世子亲迎回鹘公主的消息,景仁一边派人查实,一边写了札子急速呈报皇帝,并在札子中毛遂自荐,愿出使回鹘,一探情由,进行斡旋。而从兰州去回鹘,时间路途都将节省许多。只不知皇帝同不同意,故而待在兰州城等候圣谕。今日圣谕甫来,颁下文牒旌节,皇帝命他作为宁朝使节,出使回鹘。

    “回鹘?”刘法有些不明所以。

    景仁也不隐瞒,同他说了夏国与回鹘结盟、夏世子迎娶回鹘公主之事。

    “这消息是否可靠?”刘法问。

    景仁点头。

    刘法不禁蹙眉:“若夏国与回鹘结盟欲对我大宁不利,那千岁前往,岂非凶险?”

    “所以我不能带着馨儿。”景仁说,须臾又道,“总要去探一探虚实,且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刘法沉吟:“但夏世子他……”

    “元帅有话直说便是。”景仁道。

    刘法倏忽跪地:“千岁恕罪,卑职有一事未及上报朝廷。夏世子李天泽曾在兰州城中待过数月,他在我军营日夜辛劳,治病救人,并自请绑缚助我等守城。我与之结为兄弟,不信他会做出有损我大宁之事。”

    “哦?”景仁有些惊愕。

    “他亦不明夏军为何突然来袭,说要赶回夏国了解缘由。我派妻妹苏瑶送他回去,还嘱她要寸步不离护卫左右。”刘法继续道。

    “你确定这位夏世子来兰州不是表面虚与委蛇、实则打探军情?”景仁说。

    “以我多年识人之明,他实乃医者仁心、纯良性情之人,否则我也不会让瑶儿护送他回去。”

    “那令妹回来了没有?”景仁问。

    “未曾。”刘法摇头,“前些天倒来了一封信,说是李天泽留她在夏宫多住些时日,也没有提回鹘之事。若这消息属实……”刘法不免忧虑。

    “若夏世子为人如元帅所说,苏姑娘应该不会有事。”景仁沉思道,“你嘱她寸步不离护卫其左右,或许他们是一同去了回鹘。本王到了回鹘,替你留意便是。”

    “那就拜托王爷千岁,卑职感激不尽。”刘法一躬到地,“也请千岁放心,馨儿姑娘在兰州城,我定当自家妹子看顾着。”

    景仁伸手相扶,道:“是本王感谢元帅。”

    *

    是夜,刘法在府中给景仁践行。

    席上,景仁又将馨儿郑重托付。馨儿才知景仁要走,自晓明身世离开安乐王府,到玉枫寨重逢景仁打开心结,她心头的恨意早就烟消云散。失而复得中,景仁于她更是多了宠溺,在兰州城日日陪伴不说,还常常带着她吃喝游玩。馨儿渐对景仁生出亲近之感,知道他要离开,不觉心中难受,依依不舍。

    回到房间,她对景仁说:“大哥哥,你带上我嘛,我想和你一起去回鹘。”

    景仁摇头,欲说此行安危难料,又怕她担心,只道:“这也不是去玩,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想着兰州城乃边城要地,若夏军复来攻打,烽烟再起,如何能保万全。

    馨儿见他面含忧色,忙安慰道:“大哥哥,我会乖乖待在这里,刘大人会照顾我,再说还有张枫呢。”

    不说张枫还好,说到张枫,景仁更是犯愁。自己在兰州城还能看着点,如今这一走……但愿那小子不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离他远些,他说的话、做的事,你都要三思。”景仁叮嘱道。

    “知道了。”馨儿点头。

    她是没打算随之去报仇复国,但张枫这人并不坏,对她也是巴心巴肺。

    *

    拂晓,兰州城里下了一场雨。须臾,天气放晴,碧空如洗,鸟鸣声声。远处山峦青翠,黄河水泛着微涛,浩浩汤汤。

    空气里透着湿润,车马辚辚,碾踏地面,带起点滴泥水。

    景仁吃过早饭,收拾停当,走出门外,回头见州府的大门和院墙已修葺一新,新添黑底金字的元帅府匾额高悬其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跃上马背,挥手与馨儿、刘法等人作别,领着一队人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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