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晴天,阳光铺洒,炙烤万物。

    丝缕金芒在绿意蓬勃的白杨叶间闪灼,苏瑶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前面的树荫,顿觉清凉。

    她抹了额头微汗,环视周遭。树还是常见的枝丫根根向上的白杨,地仍是荒漠戈壁,远处依旧皑皑白头,雪山隐隐。从夏都出发,经凉州、甘州、肃州,到达如今的瓜沙边界,这片黄河以西的狭长地带,多数时候,风景单调如一。

    但又有些许不同。虽一样是两岸崖壁耸立,如翡翠般淡绿色的冰川融水在峡谷间灰白浅褐的戈壁滩上冲刷流淌,此处却不见苍茫。天空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色,阳光在黄土沙砾的断崖间呈现七彩,于粼粼的河面上起伏跳跃,汩汩声响,点点浮金。微风徐徐,那一片绿荫里,还有一颗颗红黄色的果子坠在枝头。不若前两日的讨赖河谷,举目荒凉,大风呼啸,满灌于耳。

    苏瑶循着那红黄的果子走近细瞧,原来是几株杏树夹杂在成排的白杨间。枝头上的杏子个大如桃,橘红橙黄,色泽鲜艳,正是成熟之际,阳光下更显晶莹。苏瑶伸手摘下一个,尚未入口,已闻香甜浓郁,沁入肺腑。咬一口,酸甜味道,汁水淋漓,竟是从未食过的鲜美。

    “有这么好吃吗?”李天泽步入绿荫,见她吃完一个又一个。

    “好吃极了,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杏子呢。”苏瑶啃着手里的杏子,从枝上摘了颗往衣服上蹭了蹭,递给李天泽,“不信你也尝尝。”

    李天泽一笑摇头,苏瑶讪讪缩回手来,终究他不再是兰州城里的那个李天泽。风标威赫的夏世子,哪能大庭广众如她般于这路旁野杏大块朵颐。

    苏瑶将收回的杏子几口吃了,双手唇角沾满汁液颇是狼狈。李天泽递来一方手帕,苏瑶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身为世子亲卫,却总让人世子给你服务,失仪呀失仪。不过那杏子是真好吃啊,她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还觑着那枝头的红黄。

    李天泽观之不语,踽踽前行。苏瑶跟上道:“你不坐车了吗?”

    “坐得久了,下来走走。”李天泽说。

    也是,成天坐在马车里,憋闷得紧。但骑马在这大日头底下又太晒了,而且李天泽这身体,怕是不太能经受马上的颠簸,苏瑶想。

    她吁了口气,放眼四周景物,才发现这峡谷的一侧陡峭崖壁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窟,错落掩映在白杨林后。她跟着李天泽一路而来,这样的石窟多如寻常,却不比此间规模。且这山崖修有石梯,木栈道挂壁其上,方便通往各处石窟,不觉甚是惊奇。

    “这里面都有什么?”她指着那石窟问。虽屡见不鲜,却是一个也不曾进去过。

    李天泽顿步,望之道:“我带你去看看。”

    苏瑶正有此意,却恐耽误行程。李天泽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说:“走了许久,歇息歇息吧。马上到玉门关了,到了那里也要休整几日。”

    苏瑶点头,跟着李天泽穿过白杨林,来到崖壁前,踏足石梯,拾阶而上,须臾便至一石窟门前。

    *

    日光照在石窟门前影像斑驳。

    苏瑶走进石窟,光线暗下,却是满目生辉。只见穹顶高耸,覆斗藻井,正面的盝顶帐形龛中彩塑的佛像结跏趺而坐,体态圆润,面目慈祥,衣饰褶皱,栩栩逼真。

    两侧的墙壁上密密匝匝绘满彩色的图画,苏瑶随步浏览,忽停在一处贴近细观,指着那壁画回头对李天泽道:“这人首鸟身反弹琵琶的,不就是上次你们那屋顶上,叫迦、迦什么来着?”

    “迦陵频伽。”李天泽道,“佛国净土中的妙音鸟。”

    “所以这画画的就是你说的那个西方极乐世界吗?” 苏瑶问。

    李天泽颔首:“金银、琉璃、砗磲、赤珠、玛瑙装饰的天宫琼楼,金沙布地的七宝池中有八功德水碧波清流,红莲摇曳,童子嬉戏,筚篥、箜篌、琵琶、横笛飞悬空中不鼓自鸣,飞天环绕,伎乐歌舞,无量寿佛说法,闻者皆是欢喜,画的正是《观无量寿经变》。”

    “什么‘变’?”苏瑶懵懂。

    “《观无量寿经变》。”李天泽复道,“经变,就是用图画的形式阐述佛经的内容。”

    “哦,明白了,深入浅出,形象生动。”苏瑶点一点头,“佛国世界、西方净土果真这般金碧辉煌、欢乐祥和吗?难怪世人多想往生极乐。”

    李天泽不语,望着那壁画微牵了嘴角。

    “这些画的又是什么?有人还有兔子。”苏瑶指着旁侧那一幅幅似能连贯起内容的图画道。

    “是《观无量寿经》的‘序品’和‘十六观’,一个因果报应的故事。”李天泽道。

    “什么样的因果报应?”苏瑶问。

    李天泽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传说王舍城的太子囚禁了他的父亲频婆娑罗王,不给饮食。王后只好每天在身上涂了蜜面、在佩戴的璎珞里盛满葡萄汁前去探视,国王才没有饿死。太子知道了要杀王后,被大臣劝阻,就把她也关了起来……”

    “这太子也太坏了吧,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不等李天泽说完,苏瑶已啧啧有声,连连摇头。

    “那你且再听听这太子的来历。”李天泽继续道,“国王曾因年老无子而盼子心切,请相师占卜算命,知晓有位修行在山中的僧人死后会来投胎。他于是派人断绝了僧人的饮食和水源,致其饥渴而死,王后却迟迟没有怀孕。他找来相师询问,相师道僧人因未功德圆满而死,已转生白兔。国王于是捕猎白兔,用铁钉将其钉死,王后果然有孕。”

    “故而那太子就是饥渴而死的僧人和被钉死的白兔投胎转世,来寻国王报仇的。”苏瑶道。

    “太子名叫阿阇世,‘阿阇世’意为‘未生怨’。”李天泽说。

    “他还没出生,就被自己的父亲杀了两次,结下仇怨,所以长大后弑父囚母,当真是因果报应。”苏瑶叹道,“看来佛经是要通过这样的故事说明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劝诫世人行善离恶。”

    “说得很对。”李天泽赞许。

    “这画画得真好,是什么人画上去的?” 苏瑶又细细看那壁画。

    “吐蕃人。”李天泽说,“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河西几十年,这里有很多他们开凿的石窟。”

    苏瑶“哦”一声,见旁侧的墙壁上还有一个小门,走进去复别有洞天,竟是相连的两个石窟。

    “这画风好像和刚才的不太一样。”苏瑶看一眼那健硕的飞天,又看另一侧的墙壁,“这上面画的也不像佛菩萨,咦,她这耳朵上戴的是迦陵频伽吗?”苏瑶指着画壁上一女子的耳饰问,她对这人首鸟身之物已颇为熟稔。

    “嗯。”李天泽点头。

    “有意思。你们把它放在屋脊上,她却把它戴在耳朵上。”

    “这是回鹘王室供养人画像。”李天泽说,“他们出资开窟、造像绘画,以示对佛的敬仰,再请画师把他们画在石窟壁上。”

    “回鹘王室?”苏瑶微张了嘴,“就是,就是你要娶的那个回鹘公主他们家?”不由更来了兴致,凑近了仔仔细细瞧。

    但见一人体形高大,圆脸微胖,眉眼细长,面含微笑,头戴莲瓣形状的尖顶高冠,着圆领窄袖团龙袍,后站侍从,举华盖,抱箭筒,持金杖。身旁那耳戴镶金迦陵频伽样饰物的女子,头戴桃形凤冠,遍插金簪步摇,身着宽领窄袖的长袍,翻领上锦绣纹样精美细致,手捧供盘,恭敬而立。还有一年少男子手握花束紧随在后,头上也带着莲瓣形状的尖顶高冠,以绶带系于颔下,身穿艳丽的红色团花锦袍,腰悬各色物件。

    “这就是回鹘可汗、王妃和王子了吧。”苏瑶指着三人说,“那王子腰上挂着什么?

    “躞蹀七事。”李天泽道,“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和火石。”

    “挂这么多不沉吗?”苏瑶道,望着李天泽暧昧一笑,“怎么没把回鹘公主画上去?”

    李天泽知她所指,唇角微扬:“回鹘分甘州回鹘、沙州回鹘和西州回鹘,彼时统治河西的回鹘,并不是如今玉门关外的回鹘。

    “他们也信佛?”苏瑶止了玩笑道。

    “佛教自西域传入,信者众多,吐蕃、回鹘、包括鲜卑等都崇信佛教,这里有很多他们开凿的石窟、塑立的佛像和手绘的壁画。”李天泽说。

    “你说夏人笃佛,那这里定也有你们的是不是?”苏瑶看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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