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环顾四周,在一处高耸如山的雅尔当下停住脚步,对着李天泽无声说道:“你自己走,我去引开他们。”

    李天泽刹那犹豫,终是点头。他不愿苏瑶为他涉险,但跟在她身边,自己不过是个累赘。而且,那些人的目标应该是他,分开走,或许她更容易脱险。或许,他可以替她引开那些人。

    李天泽默然转身,疾步离开,不多时,便听见金属相接的脆响。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这些袭击者,会不会就是彼时袭击王叔的人,李天泽脑中急转。心头的悲愤多过恐惧,唯一令他不安的是,不该让苏瑶卷入其中。

    来吧,都冲着我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是谁?

    他在心中呐喊,脚步也不由加重。他狂奔向前,如蝴蝶展翅、孔雀振屏,似要将那些魅影牢牢吸引在羽翼之下。

    跑过几个雅尔当,斜刺里忽地蹿出个黑影,泰山压顶般向他扑来。李天泽还没看清那黑影的模样,已被其一把攫住,按在石壁上。

    凹凸不平的粗粝岩石硌上脊背,李天泽感觉自己仿佛蓦然被投在一丛利刃之上,脖间剧痛,更叫他瞬时不能发声。他挣扎了几下,扼住他咽喉的手掌毫不犹豫地加重了力道。他艰于呼吸,窒息中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然而那人黑衣玄裳,除了眼耳口鼻,脸上也被黑色的面套包裹着。

    “谁……派你来……”李天泽挣扎着嘶声道。

    那人并不答话,手下又骤然加力。李天泽只觉眼前金星直冒,喉骨处咔咔作响。情急之下,他抬手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抓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那人的衣袖被他撕扯开一片,裸露出有着文身的肌肤。李天泽十指用力紧抓不放,按在他脖间的力道亦只增不减。

    李天泽涨红的脸转为青紫,喉头咕咕有声。眼泪溢出眼眶,来者显是要即刻致他死地。风吹在脸上,大片的黑暗袭来,头脑中嗡嗡作响。难道他此生命运便是将自己的生命终结于此?李天泽闭上眼,却猛觉脖间一松,耳边一声闷哼,睁眼看,面前黑影蓦然倒地。月色里金光闪烁,苏瑶持着那柄带血的金剑立于跟前。

    “别怕,我在。”她对着李天泽道,旋即回转身,左右开弓,挥剑荡开了随之而来的两柄利刃。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行刺夏世子!”苏瑶对着黑影喝道。如果真的要死在这里,好歹也死个明白。

    越来越多的黑影倏忽而至,却没有一个开口答话。苏瑶眼看自己和李天泽已在重重包围之中,不觉仰首看身后那高大的雅尔当。

    此际,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往上爬!”苏瑶回头对李天泽道。

    李天泽会意,转身手脚并用地沿着石壁向上攀登。他虽不习武,谈不上身手矫健,但因常在山间采摘草药,爬山的功夫倒是娴熟。而这雅尔当,被风力侵蚀得凹槽道道、棱角突出,攀援踩踏多有抓握用力之处。李天泽须臾便离地丈高,几个黑影刚欲蹿上,都被苏瑶挥剑挡下。

    李天泽回头往下看,苏瑶眼角的余光瞥见,急道:“别管我,快上去!”

    她奋力挥舞着手中金剑,叮当作响处斩断了几柄利刃。

    激战颇久,她渐已不支,要不是手中这削铁如泥的夏国剑占了便宜,怕是早已不敌。

    那些黑影的武功都不弱,她一个女子,还要护着李天泽,更是难上加难。来几个帮手就好了,李天泽的那些个侍卫呢,都去哪儿了呀!

    *

    李天泽爬到那雅尔当顶部时,发现其上地势平坦,北面的边缘处还矗立着一个土包,几块大石如门拱围聚,中间空空像山洞的入口。

    李天泽走过去探头相望,其下黑黢黢地看不真切。他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恍惚,脚下就被一道绳索紧紧钩住。绳索猛然生力,李天泽摔倒在地,瞬间被拖行到土台边缘。那黑影不知何时从雅尔当的背面攀爬上来,抛掷而出的绳索正缠上了他的双脚。

    李天泽死命地抱住块石头不撒手,千钧一发,苏瑶上到台顶,挥剑砍断绳索,一脚将那黑影踹下。然而更多的黑影陆续登上,苏瑶拉着李天泽退到土包的门洞前,脚下踩着块砾石。

    她将那砾石往后踢去,砾石滚进洞口,好久没有声响。

    身临绝境,已然无路可退。

    苏瑶握剑的手不住轻颤,虽是力竭,但她仍持剑挡在李天泽面前。心头涌上悲戚,悲戚后竟是安然。也罢,既已尽力,能和他同生共死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死也不能落在这些人手中,什么也不能留给他们。

    苏瑶思绪转动之际,一个黑影已探手入怀。苏瑶见其自怀中而出的手掌上拈了几枚亮闪闪的器物,她识得那是乌金打造的透骨钉。她在黑影扬手的刹那挥剑隔挡,随即转身扑向李天泽,将金剑抛向洞中的同时,抱着他一起撞进那黑漆漆、深不可测的洞口。

    苏瑶抱着李天泽急速向下翻滚,身体的撞击令她晕眩,晕眩中她勉力保持一丝清醒。

    这雅尔当外壁粗粝,不想内在的坑道却是光滑,不仅光滑,而且颇是宽敞,故而两人不是头足相就地滚落,而是能各自用手护着对方的后背、胸腹相贴地横向翻滚下去。

    两人相拥相抱不知翻滚了多久,蓦地落在一团绵软上。苏瑶松开李天泽,只觉浑身散架,李天泽亦是天旋地转,半天不知身在何处。苏瑶伸手一模,周围是细沙和干草,再一摸,摸到了那把金剑。原来坑底竟不是坚硬的砾石,而且旁开岔道,也不知通向哪里。

    电光火石,苏瑶心念甫转,拿起金剑,拉着李天泽迅速爬进那岔道。须臾,就见几块大石直直滚落,砸在地上轰然作响,沙土飞扬,将那岔道口堵了个严实。

    真是落井下石,那些追击他们的人不知底下情形如何,又恐她和李天泽不死,干脆把洞口的巨石尽数推落。倘若真被石头击中,哪里还有生路。幸亏底下有个岔道,还好她反应迅速,拉着李天泽先躲了进去。

    苏瑶不禁庆幸,但想那坑道陡直滑长,爬上去本就艰难,如今被大石堵住,更没了原路返回的可能。在这苍茫天地、黑魆魆的雅尔当腹谷深处,没有救援,早晚也会饥渴而死。

    思及此处,劫后余生的欣喜油然而灭,苏瑶只觉脱力,后背忽又钻心疼痛。

    她不觉呻吟,李天泽忙道:“怎么了?”

    苏瑶疼得皱眉,想是刚才掉落翻滚连番撞击到了什么地方。李天泽问她哪里不舒服,苏瑶说左侧肩背处疼得厉害。

    李天泽道:“苏姑娘,请恕冒犯。”伸手轻抚她后背,靠近左边肩头,更是触碰轻浅,蓦地摸到一点硬物,苏瑶忍不住喊出声来。

    李天泽只觉手上黏黏糊糊,黑暗中不能视物,凑近鼻尖闻了闻,果是血腥之味。

    “苏姑娘,你受伤了?”李天泽急道。

    苏瑶这才省起那几枚透骨钉。虽然自己用金剑隔挡,却难免有漏网之鱼。而她转身护着李天泽从洞口跌落,后背袒呈,怕是当时就已中招。只是危急中无暇顾及,翻滚撞击之下,也不觉铁钉嵌入身体的疼痛。

    要说这乌金透骨钉,极是坚硬耐磨,短则一寸三,长则近三寸,钉头尖利、钉身三棱、钉尾圆平,便于拿捏,可用机簧发射,亦可凭手力射出,能穿衣甲、入骨髓,故名。

    打入苏瑶体内的透骨钉虽是以手发力,但近距离的攒射,又加上坑道中连番滚动撞击,坚利的铁钉更是深入苏瑶体内。李天泽复轻手细摸,钉身已完全射入,只余圆形的钉头表面与肌肤齐平,拔取不易。且那位置正在肩胛骨最深的关节肯綮之处,还不知这钉子上有毒没毒。

    苏瑶只觉肩背处越来越痛,止不住浑身颤抖,又觉胸口发闷,一阵干呕。

    李天泽道:“苏姑娘,这钉子必须取出来。”

    苏瑶“嗯”一声,头脑愈是昏沉。坑道中空气稀薄,苏瑶只觉喘不上气来。

    “李天泽,我是不是要死了?”苏瑶抓着他的手道。

    李天泽反握上她的手,说:“苏姑娘,我是大夫,你信不信我?”

    “嗯……我信你……你是大夫。”苏瑶昏昏沉沉,低哼道。

    “我以大夫的名义保证,你绝不会死。”李天泽说,“我决不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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