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涧地处冥界尽头,魔族领域之端,为红河、翠山、蓝田三江汇合之处。以山河划界,分三吏,史称妖族三吏。

    居南端翠玉山者,乃翠山玉妖族;守东南红河一系,为红河瑙妖族;占西北蓝田江平原,盖蓝田珠妖族也。

    ——《鸿蒙图志.四海八荒》

    翠玉山再南,为酆都之境,两族交界,名曰荷花池,又称水火之地,山势如荷,蕊心生一孤柱,盆地水火交融。绕池群山,沟壑纵横,妖魔两族常交战于月亮湾马牙嘴。

    ——《翠山战史》

    越过马牙嘴,就是翠山玉妖族境地。

    靳胥站在山坳,望着对面云烟缭绕的那抹翠色发愣。

    “终于到三河涧了!”

    阿七走下山坳,见靳胥没有跟来,又跌回去:“怎么了?”

    靳胥摇头,有些怅然:“我与萝芙六百年未见,突然见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靳胥,你是被她打怕了吧?”

    阿七捂嘴笑,拉着靳胥往对面走去:“我记得,每次妖魔大战,你屡战屡败……”

    他止了笑,“也不知道萝芙过得怎样?”

    “总归比你好,昭陵。”靳胥轻轻刮刮阿七的鼻子,语气宠溺:“堂堂人族皇子,过得还不如狗,真是心疼死我了。”

    阿七黑脸,骂了句“蠢物”,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他们绕过面前的翠色山峰,沿着溪水,误闯了一片竹林。

    两人在林子里绕来绕去,迷了路。

    “靳胥,这条路我们好像已经走过了。”阿七摘了花别在耳边,“你是不是忘了去三河涧的路?”

    “我带兵打仗这么多年,怎么会记错?”

    靳胥飞身,踩在竹子尖儿,四下望了望:“这里应该是荷花池地界。出了这林子,穿过月亮湾,就能进入翠山江,沿江而上,便是翠山玉妖族之都灵仙城。”

    “那么快走吧!”

    “可是……”

    阿七抬头,见靳胥皱着眉说:“这林子好像被人布下了结界,我们出不去。”

    “这竹林普普通通,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布下结界?妖族干的?”

    靳胥跃到地面,摇头说道:“竹林不是妖族和魔族的领地,我们不会在这里设下结界。”

    “林子环绕着荷花池,那池子不属于天地任何一处,即便祝融也拿此地没办法。”

    他看了看那些翠色逼人的竹子,又道:“而且,这结界破不了。它似乎是在守护着什么。”

    阿七四下听听,颇觉奇怪:“怎么没有鸟叫声?”

    靳胥细听,果然,偌大的林子,竟然没有一只鸟。

    “看来,我们只能等了。”靳胥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天空发愣,“希望外边有鸟能冲进来,那样……我们可以逮着结界张开的罅隙,冲出去。”

    “只能如此。”

    阿七在靳胥身侧坐下,轻拍他的肩膀:“三娘不会有事的。”

    “昭陵,雪月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阿七盯住靳胥失落的脸,欲言又止,他也何尝不希望他的三娘活着啊。

    可是,她不死,死得就是靳胥。

    阿七想起六百年前,他最后一次见三娘时,她脱下衣服,曼妙的酮体,朦胧于隐隐月色,散发着浅浅缥缈的光晕。

    她黑发如瀑,水灵的眼,风情万种。

    忽地,三娘背过身,将长发拢到一侧。

    她说:“王爷,这就是我对靳胥的爱。”

    阿七至今也忘不了,那满背的狰狞。

    什么样的爱,刻骨铭心。

    他转头看向发呆的靳胥,也发呆了。莫名地,阿七很想子瑞。

    这时,天上忽地出现一道亮光——一个火球砸了下来。

    “就是现在!”

    靳胥裹住阿七,一飞而起,冲出了结界。

    阿七问:“刚才那是什么?”

    天上的空气很湿润,风声呼啸,阿七蜷在靳胥怀里,有些发颤。

    “红莲业火。”

    阿七不知:“天上的东西?”

    他瞧见靳胥面色深沉,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靳胥叹息,反问:“昭陵,如果子瑞还活着,我是说如果……”

    “那最好不过!!”不等靳胥说完,阿七急切问道:“她跟我一样,还魂了?”

    “子瑞一向说话算数。”

    六百年前,他也是最后一次见子瑞,那时她一袭红衣,身后是绵延千里的战火。

    “我们是不是朋友?”

    他点头:“当然!”

    她笑了,面色如雪,红唇点绛。

    “那我们生生世世都要是朋友。”

    “好!”

    “若你先转世为人,且来寻我,若我还能有幸不灭,我来寻你。”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靳胥听完阿七的回忆,陷入了沉默。

    忽地,他无奈笑道:“她活该活不长久。”

    “她是谁?”

    “一个天生没有法力的神。”

    “那她真活不久。”

    两人闲谈之时,已经飞入了灵仙城。俯视观之,入目红艳,喜气洋洋。

    找了处幽静的巷子,他们落了地,走到街上。

    街上空无一人,红绸高挂。

    “谁人大喜?这般排场!”

    靳胥拧眉,“妖族殿下。”

    “萝芙是请我们喝喜酒的?然后,故意说三娘想见你最后一面。”

    阿七自顾说着,觉得竟明白起来:“萝芙那丫头,就是刁蛮任性了些,死要面子,你到时别又跟她斗嘴才是。”

    “我总觉得怪怪的。”

    靳胥说:“在去瑜安阁之前,我遇到一个算命的,疯疯癫癫,死活要给我算命。”

    “他说,我有血光之灾,但有贵人相助。”

    “又说,我会遇到已故之人,定要将其带到皇子府才能苟活。”

    “还说什么,命中注定,无父成婚。”

    他环顾空荡的街市,有种后怕,“那算命的最后说,所有人都会回来。”

    看向阿七,靳胥的眼底是深深恐惧。

    “一切的一切,好似早有安排。”

    阿七拉过靳胥的手,“那不是很好吗?所有人都会回来,子瑞,萝芙,你,我,三娘,还有……阿志。”

    “阿志?”来生殿的总管也叫阿志。

    阿七声音有些发颤,脑袋有些乱,他仿佛看到了一盘散乱的珠子,珠子里晃过一张张陌生或熟悉的脸。

    他需要一根线,把珠子串起来。

    靳胥点头,又摇头:“还差一人。”

    “谁?”

    “姬无欢!”

    “大哥!”阿七猛拍脑袋,“可世人都说大哥已经羽化登仙,住在九九八十一重天,不会再回来了。”

    “凡人是成不了仙的。”

    “天庭之规,魔族,妖族,人族,不能位列仙班。飞升上仙的,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仙官。”

    靳胥反问:“公子弃还真是那个公子弃吗?”

    “太湖的水泡一泡就成了神仙?”

    扯他娘的。

    阿七低头,跟在靳胥身后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靳胥止步,回头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三娘杀了我。”

    阿七能看到靳胥满脸的错愕,继而平添了难以置信,隐忍着愤怒。

    他赶紧解释:“我死前,有一团火窜入体内。痛不欲生之际,我叫三娘杀了我。可一剑下去,我竟没有死。”

    “入剑的痛感正好可以镇住烈火灼肤之痛。三娘就一刀一刀地削,一刀一刀地割……”

    “让你受苦了!”

    靳胥一把抱住阿七,忽地天幕变暗,传来声声巨响,烟花烂漫了整个夜空。

    锣鼓喧嚣,迎亲的队伍浩浩汤汤。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系着大红喜花的骏马,牵马的马人胡子很长,扎成鞭子,插了朵臭牡丹。

    中间是顶轿子,前前后后一百四十一头猪抬着,乍看这些猪有点像他老爹给他选的胖美人。

    后面……好吧,看不到尽头。尽是些狐狸、黄鼠狼之类的,举着幡旗,或提着花篮,一路撒花。

    两边的自是那些乐队,一片黑乌鸦,吹着翠色的玉唢呐,每个唢呐的喇叭口蹲着只癞蛤蟆。

    一抹浅紫从花轿飞出,落地,纱衣翩然,是个俏女子,戴着半截面具,露出朱唇皓齿。

    “请北公子上马,请王爷上轿。”

    女子声音柔柔,像鸟儿在唱歌。

    偏是这婉转悦耳的声音,暗藏玄机,靳胥和阿七毫无防备,生生定在了原地。

    “请吧!”

    像是一声命令,靳胥不由自主地骑上了马。再看阿七,已经乖乖坐进了轿子。

    这是摄魂音!

    靳胥暗叫不好,又中了萝芙那丫头的奸计。当年打战,这崽子总是靠这低劣之术获胜!

    他觉得舌头痒痒的,忽地想起刚从皇子府的凉亭醒来时,他是没有舌头,不知后来怎么又能说话了。

    阿七听着外面的喧嚣,看向骑马在前的靳胥,见他竟是一身喜服!低头瞅瞅自己,不知何时,他已身穿凤冠霞帔。

    今日,大婚。

    不是萝芙,是他和靳胥。

    那萝芙呢,她又去了哪里?

    一群鼠辈浩浩汤汤,鸡飞狗跳,涌入了翠山殿堂。

    满堂碧色,缀红点绿。挑梁画壁,宫灯莹莹。

    靳胥拉着阿七步入殿堂,迎上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驻足中堂,彼此相望。

    这一眼,等了六百年。

    不被祝福的姻缘,如今就要功德圆满,两人紧握的手,握得更紧,出了汗,彼此手骨相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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