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长老发话。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长老师伯们对望了一段时间,不久就有人开口。

    “周师侄今日当真是……”师伯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汇,马上就有人接上他的话。

    “是啊,峙柏今日可算是破了那些闲言碎语了。”

    吴涯之瞥了一眼周峙柏。

    那些闲话,她是听过的,是说她大师兄周峙柏和四师兄王严君不和,四师兄曾经暗地勾结魔道,背叛师门。

    以及,说周峙柏因此在六十年前那一战中身受重伤,相当于变成个废人,所以他再未将功夫展示出来过的。

    诸如此类的话,她都听到过,但她没那么在乎——不管怎样,周峙柏都是把她从雪地里抱回来,给了她名字的大师兄。

    何况平日里偶然见到他时,弟子们压根无法把他同“废人”两字联系到一起。

    而今天,即使人们不知道他的功力还剩下当年的多少,他至少向人们证明了,他的功力很强大。

    “多谢师伯夸奖。”他拱手,道谢。

    师伯苦笑着,摆摆手。

    没人再说话,师伯上扬的嘴角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恢复原状。

    “峙柏啊。”他吸气,道,“各派弟子大都有死伤。众掌门恐怕是要向我们雁淮兴师问罪了。”

    “他们自己弟子中出了奸细,总是与我们无关的。”周峙柏淡淡应答道。

    师伯叹了口气:“不知师侄可记得药堂那几个细作。”

    药堂?吴涯之一下子怔住了,抬起头专注听。

    “他们竟能在药堂呆这么些年。也多亏师侄你,我们才能将其一并铲除。”

    原来如此……怪不得药堂突然就换了批人。

    吴涯之将张大的嘴闭起,却发现师伯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直直落到她身上。

    师伯紧盯着她,一声总结性的长叹:“家贼难防啊!”

    吴涯之呆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怀疑自己。

    她想了想,尽量克制自己的不满,道:“弟子若是魔道奸细,有何理由帮助大师兄反击贼人?”

    师伯把头转开,冷笑一声。

    “今日之事,因谁而起,不必多说了吧。”

    她该怎么解释呢?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让大师兄看到自己的功力并不差,是为了在他面前出风头?

    他就站在她旁边。

    她该怎样说呢?

    胃里的恶心感又一次涌上来,她再次想吐,却只能硬生生挺着。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里,她感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变凉。

    她强忍不适,道:“那我拼全力留下一人性命,又是图什么?”

    她难受得气息不足,越说声音越弱,就似乎真被问得心虚了一般。

    “呵呵,自然是为获取信任,长久从我们这里探听消息了。”堂内又有一人迫不及待地发话。

    吴涯之气得喘息得厉害,心里直直发冷,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她转向身旁的大师兄,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时,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人是叶艋舟。

    “师伯师叔。”她行礼,“涯之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我对她最了解不过,她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师伯拉下脸:“艋舟,不要瞎掺和。”说着,他挥手,指示两名弟子向吴涯之走过去。

    “刺”,周峙柏双手抱胸,用拇指挑起了怀里的剑,剑的寒光倾泻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他又“唰”地一声,把剑扣回到剑鞘中。

    众人刚搞不明白他怎么要动手,现在又压根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感觉气氛非常紧张,一时间谁也没有动静。

    还是叶艋舟利落地抽出了剑。

    她皱眉,道:“大师兄这是要动手杀了她?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吴涯之眼眶一下子红了,这么多年来,师姐一直都如这般,将她像亲妹妹一般看待。

    她拉拉叶艋舟的袖子,想叫师姐不要和周峙柏打,师姐却依旧提着剑。

    众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平日里最温柔的叶艋舟居然也会动怒,而且对着大师兄,竟然也有勇气动怒。

    吴涯之站在僵持的两人的中间,憋住眼泪,静静注视着周峙柏——他真的,是要将自己杀掉?

    他的目光丝毫没往吴涯之身上移,只淡淡瞥了叶艋舟一眼,随即转回头去。

    他看了两眼,分别看向刚从厅堂中央下来的,那两名要擒拿吴涯之的弟子。

    那两名弟子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凛。

    叶艋舟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他并不是准备杀吴涯之,挑开剑的动作冲的是那两名弟子。

    她看了一眼周峙柏,默默收回剑。

    师伯面色铁青:“师侄,大可不必这样吧。”

    周峙柏冷冷重复:“是啊,大可不必。”

    二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最后师伯败下阵来,重重叹了一口气:“让她好好反省。走吧。”

    “那,我便带她回去了。”

    二人刚跨出堂屋门槛,身后的门就重重合上。

    吴涯之后知后觉,感到一丝不对劲:师伯怎么就一口咬定她是奸细了呢?

    她问:“师伯他——”

    “涯之”,周峙柏停下来,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今日之事毕竟出在雁淮,各派长老……想要一个交代。”

    一个交代——贼人都已死得差不多了,交代去哪里找呢?

    他的话留白很多,可吴涯之完全明白了,自己便是可以充当交代的人选。

    周峙柏继续:“愤怒难消解,各派间的关系经不起冲击了。”

    吴涯之突然就很失望,似乎在雁淮的日子一下子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周峙柏,看着眼前人微红的眼眶,想起她奋不顾身,从钟楼跳下来帮他的影子。

    有那么一瞬,他心揪了一下,因为,害怕她会后悔,会觉得不值得。

    他少有地犹豫了一刻,道:“但……我觉得,即使是死,你也应堂堂正正,倒在战场兵刃之下,而不是像这样。”

    他一只手搭在吴涯之肩上,拍了拍。

    “所以,我和你师姐都保你。也许他们不在乎,但我们都不会丢弃你。”

    吴涯之的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她对着周峙柏深深一拜,“师兄,多谢。”

    周峙柏把头撇向一边:轻笑:“你呀,怎么总是说这句话呀。”

    “别想那么多了,走吧。”

    微风徐徐。

    推了院门出去,吴涯之正对上一人的眼睛——是先前那人,他还在等着。

    周峙柏上前介绍:“这是你四师兄。”

    她行礼问好,心里泛起一丝波澜——四师兄,在传言中可是……她的目光在两位师兄间来回移动。

    王严君礼貌地冲她回礼,然后收起笑容,盯着周峙柏。

    “我要带她回去了,你还要在这里等?”周峙柏无视他的眼神,示意吴涯之一起离开。

    吴涯之联想到关于四师兄的那些传言,直觉这二人不能再一起多待下去,立刻迈开步子跟上大师兄。

    “我等的人便是你。”王严君追上来。三人前前后后走着。

    “方才,你为何设下结界?”他问。

    吴涯之闻言,抬头看向二人,方才的结界竟不是贼人设下的?

    谁也没停下脚步,只听周峙柏道:“剑台上那么多弟子,我担心场上的敌人去伤他们,却没想到魔道今日派了那么些人。”

    王严君心里沉了一下,一种熟悉却说不上来的感觉划过。“你——”

    “我心里有数,能打胜他们。”

    吴涯之有些好奇,歪着脑袋看周峙柏,插了句话:“师兄打过他们,用了几成功力?”

    周峙柏不语。

    吴涯之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那,师兄和我打时,用了几成功?”

    周峙柏笑笑,没回答。

    那就是极少的功力了,她懊恼地挠挠头,然后转念一想——又为周峙柏还有这么强大的内力而高兴起来。

    怀揣着这种心境,她眼中的景物都变得分外美好。

    周峙柏盯着她上扬的嘴角,猜不出她怎就突然开心了。

    快到了宿处,他大抵是受了她的影响,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好歹也要有个\'反省\'的样子,要好好练剑啊。”

    王严君大概是猜出发生了什么,在一旁点头:“莫辜负了他和你艋舟师姐。”

    吴涯之的鼻子又开始不争气地泛酸,她答应后立刻转身而去,避免他们又看到她哭。

    她走了一小段路,又回头看看,周峙柏还站在那儿,拿着那把耀眼的剑,默默注视她。

    几乎是未过脑子的,她喊出来:“师兄!”

    她极少像这样大声喊叫,但现在她的确这样做了,可她又有点局促地,不知应说些什么。

    “你放心——”

    她感觉这么说话总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话本子里写的场面似的。

    可她还是继续喊:“我定会好好练习。”

    “终有一日,我会胜过你。”

    她这样喊出来,又觉得不大对劲。

    只见对面那人转过身去,和四师兄一起,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他是没听见,或是觉得可笑,还是生气了?

    一阵清风刮过,吹乱涯之的心绪,清风却带来一个声场。

    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来自场的轻柔声音,她知道,这一式是传音。

    柔和的嗓音传到她心里。

    “好。”他顿了顿。

    “涯之,说话算数。”

    “我会等着,你击败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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