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立秋已经过去,吴涯之猜想,接下来周峙柏大概要静心修炼,也有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反正最近是见不了他了。

    她倒没有太难过,低头,看看手中的剑,暗暗订好自己的训练计划。

    只是没想到,还不到腊月,她就又见到了周峙柏。

    玉锋楼中。

    与吴涯之想象的不同,这一次师伯没为上次的事而对她有什么苛责,相反,只有前辈对晚辈的叮嘱。

    而她身边站着的,是孙筠薏,郑直和那位排名第四的师兄。

    吴涯之听师伯讲了一阵,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这些弟子初出茅庐,将由大师兄带着,下山历练。

    下山……她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不由得出了神。

    算起来,她已有六七年未去到山下世界了。

    吴涯之心里升起一片期待,也不只是她,他们那些弟子都暗暗为这次即将到来的历练而感到兴奋。

    几天后的清晨。

    带上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告别了山上的伙伴,他们一行人向山下走去。

    路上倒没有什么欢声笑语。或许是因大师兄在而放不开,大家都默默背着自己的包袱,安安静静走向山门。

    守山门的弟子知道他们要下来,没多问,直接放行。

    吴涯之回头望了一眼。

    高高的石牌上刻写了“雁淮”两个大字,同许多年前无异。

    如果覆上一层薄薄的雪,就是那年她到来的场景。

    但她不再是那个倒在地里的小姑娘了。

    她很想多留一会,最后还是劝自己:走吧,再不走要跟不上大家了。

    回头才发现,好几个人都在回望。

    孙筠薏也在仰视高耸入云的雁淮山。

    山真高啊!她不知道当时心力交卒的阿爹阿娘是使了怎样的气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他们把她安置好了,然后,再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山,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周峙柏没有催促他们,默默等着。

    等到大家都从各自的回忆里走出来,他才继续迈开步子。

    “师兄,我们要去哪?”孙筠薏走到周峙柏身旁,拉拉他的袖子,问。

    “去重官城,我们的弟子在那儿接应。”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今天过去以后,也没什么要紧事,放你们一天假。”

    这是一座略显老旧的客栈,客栈中没有外人,都是身穿雁淮墨蓝和白色门派衣服的师兄师姐们。

    吴涯之上楼时,楼梯的木板吱吱呀呀地响,然而客栈的管理者显然经常洒扫,宅中一片清朗。

    这次周峙柏带出来的弟子有四人,孙筠薏和吴涯之两个姑娘便被安排在了一屋里。

    吴涯之从前和师姐一起住,这些年师姐闭关,她又一个人住,和不怎么喜欢的孙筠薏挤在一间屋子里,总归有些不自在。

    好在,没过一会儿,孙筠薏整理好了随身物品,朝着门的方向去了。

    她见吴涯之盯着她,解释道:“我出去转转。”

    走了一上午,吴涯之有些累,索性钻进被子,任困意袭击。

    一觉醒来,吴涯之昏昏沉沉,而孙筠薏还没回来。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掀开窗板,吓了一跳。

    天居然已经黑了!在山上时,她可从来没有午休到这么晚过。

    她瞬间有一种自我懈怠了的惭愧感。

    她继续向窗外看,天色虽暗,街上却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她整了整衣饰,狂奔下楼。

    周峙柏正坐在楼下,独自饮茶,看到她着急火燎地冲下来,立刻放下茶杯,问:“怎么了?”

    吴涯之方才发现周峙柏,她伸手指向门外:“师兄,怎么天都黑了,还有这么多人出来?”

    周峙柏放下心来。“重官城繁华,晚上有夜市开放。”

    “哦。”她这才明白过来。之前无论是在家,还是在雁淮,她都没有见过如此情景,此刻刚刚发现自己的见识太过狭窄,不由得感到有点尴尬。

    周峙柏在灯下远远看着她的面颊略微转红,明白她的心情。

    周峙柏不知怎的,兀自想,眼前这姑娘怎么也应该有一次,能在集市上肆意地穿行,就像平常人家的女孩子一样的机会。

    而这机会,雁淮不会特意为她准备。

    可是,在吴涯之准备转身上楼的一瞬,他脱口而出:“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啊?”

    “真的……吗?”

    周峙柏看着她有些不相信的表情,觉得她的样子蛮有意思,点了点头。

    怕她再不信,他又补充:“其他人都结伴出去逛了。”

    “那好,师兄稍等,我上楼去取剑。”她惊喜得声音都升了几度。

    周峙柏摆摆手:“不必。”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雁淮,万一有危险......”

    “万一有危险——”周峙柏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我能护住你。”

    赶紧转过身上楼的吴涯之感觉自己的脸彻底红透了。

    夜市。

    吴涯之马上就被各式各样的新奇事物吸引住了,感觉眼睛都有些用不过来。

    周峙柏在后面随着她。

    突然,吴涯之在一个小摊前停住脚步。

    周峙柏好不容易挤过去,见她不走了,便也看向那个摊子。

    这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

    他笑了,果然,她心性还是个小姑娘。

    夜市人声嘈杂,说话的声音完全听不清,他使了个传声术。

    “想吃吗?”

    意料之外的,她轻轻摇头。

    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好看了。

    “怎么了?”他传声过去。

    吴涯之还没学怎样传声,她说的话一概被鼎沸的人声压下去。

    周峙柏屈膝,把耳朵微微倾向她。

    吴涯之贴近他的耳朵,他这才能听到她说什么。

    原来,她是想起,从前娘给她弟弟买过一串冰糖葫芦,却没有给她任何零嘴过。

    最后还是弟弟嫌糖葫芦里的山楂太酸,把吃剩的小半根扔给她。

    “走吧。”她凑在周峙柏的耳畔,轻轻道,然后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周峙柏停在了冰糖葫芦摊前。

    吴涯之在前面走了一会,习惯性的回头看看,却不见周峙柏的身影。

    她暗叫不好。

    她居然把大师兄弄丢了!

    更何况人山人海,挤来挤去,很难找到他。

    她一个人没在热闹的人群中,却慌得手脚发凉。

    “师兄!”

    她的声音隐在人声里,像把一粒石子投入河水中,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硬着头皮转过身,逆着人流边喊便寻。

    “师兄!你在哪儿?”

    她走了不知道多久,只见挂着的灯渐渐少了,人流也变得稀疏。

    她知道,这里是繁华的尽头,再往前,便无路可走了。

    是回客栈等呢?还是继续去拥挤的人群中寻找?

    她犹豫了一刻,还是决定重新回去找。

    转身,一下子撞进一个人怀里。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她赶忙道歉,后退几步。

    “终于跟上你了。”

    不是别人,正是周峙柏。

    灯光晕染着他的脸,给他带上一层辉耀,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手边拿着的,是一串鲜艳晶亮的糖葫芦。

    他拿过吴涯之的手,把冰糖葫芦的签子放在她手心。

    是一串完完整整的冰糖葫芦啊,不是别人吃剩下的。

    且周峙柏在人群中挤过一遍,糖葫芦却依旧是完好的。

    “给你吃。”他眉目中透出一股笑意。

    吴涯之把签子攥住,心怦怦地跳,方才有些冷的手竟一点一点温暖过来。

    她没有先下嘴,把糖葫芦伸到周峙柏嘴边。

    “大师兄先吃。”

    “我不吃这些食物。”

    还记得和师姐住一起时,师姐也经常说这句话,因为修仙者修入一定境界,就可以不再饮食。

    吴涯之每每听到这话,都生出一股“惆怅”,不仅是遗憾自己怎么还不能快快修到这种境界,更是遗憾这么美味的食物,师姐却不品尝。

    她有时想,自己就算是真修到这种境界,也一定不会放弃吃饭的。

    于是,有些无奈地,她把手撤回来,自己咬了一口。

    天气冷,这糖葫芦的糖衣冻的可严实,脆脆的,也不腻,裹着的芝麻更是增添了诱人的香味。

    山楂的籽居然已被剔得一干二净,每个山楂都被一分两半,中间夹着一大块核桃,又香又脆。

    只是尝了一口,吴涯之就觉得这酸酸甜甜的味道简直神奇,与之前那次酸涩的味道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吴涯之眼眉弯起来,看着周峙柏:“谢谢师兄。”

    她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总结:“大师兄真好。”

    周峙柏其实听到过许多弟子对他这么说——他毕竟是雁淮的大师兄,对每个弟子都尽可能的关爱。

    他笑了笑。

    等吴涯之啃完了一整根糖葫芦,夜市上的人已稍微少了一些,二人也溜达着回了客栈。

    第二日,清晨。

    周峙柏一改往日的温柔,神情严肃,把人叫在一起。

    “堕道的人难对付,我现在将这一式‘传音’传授予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少年少女们心高气傲,急着展示自己的功夫,不过在听到“堕道”,并看到周峙柏的脸色时,这份心气还是动摇了。

    周峙柏站起来,推开门,让风从门外吹进来,几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正巧,一位蓬头垢面,面容已脏得看不出来的老叟离门不远,拄着拐想要进来,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拐杖在地上敲出有规律的节奏。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径自坐在条凳上,甚至伸手提起水壶。

    周峙柏转头看客栈的师弟,对方也是茫然地摇摇头。

    周峙柏抬手,摁住老叟准备倒茶的手,那老叟眯起眼,只见周峙柏提腕,水流徐徐流下,他倒了一壶茶,递给这老人。

    方才刹那间的触碰,便让周峙柏笃定,这老人身上内力并不强大,不知道是个什么角色,不过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您请。”

    这老叟也丝毫不客气,接过茶盏,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而后把空茶盏扣过来给周峙柏看看,又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已经看清他的心事。

    “老夫此番前来并无他意,只是听说,宴空山正在重官城外东南大摆筵席,也不知道,谁是座上宾呢。”、

    宴空山!谁都知道,那正是堕道之主的大名,可是,没几个人敢这样直呼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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