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宴空山没说一句话,反而轻轻笑起来。

    他的手一点一点用力,只要周峙柏稍微动一下,铜齿就会毫不留情地让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吴涯之在楼阁之间穿梭,四五个敌人穷追不舍。

    终于,她跑到了所有楼阁的尽头,可她傻了眼——这些楼阁依山而建,眼前不是出路,而是高耸入云的大山。

    所幸,她瞥见两座楼阁间还有一条墙缝,虽然狭窄,但足够她钻过去。

    她侧着身子,墙缝紧贴前胸和后背,一点点挪步。

    少女身形纤细,才恰好能钻进墙缝,那些壮硕的敌人竟一时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分为兵分两路,一队在这头守着,另一队绕路去到墙缝的那一头,堵住吴涯之。

    吴涯之知道,那些人绕路要耗费一段时间,自己应该能在他们到达前钻过去。

    她边挪步,边回头确认那些人钻不进来。

    在她身后,空无一人。

    她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郑直呢?

    她刚才只顾逃命,完全忘记郑直的存在,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她和郑直走散了。

    她粗略地回忆了一下,发现从长廊出跑出来之后,就再没看见过郑直,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吴涯之脑海中。

    兴许,他压根就没跑出来!

    此时,郑直被按在地上,不断挣扎。

    他用力抬头,孙筠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他刚才没有听从大师兄的命令,同吴涯之一起逃跑,而是回头,向擒住孙筠薏的人冲去。

    那人没有防备,一时间乱了阵脚,松开了手,孙筠薏挣脱出来。

    郑直挡在她前面,叫道:“快走。”

    孙筠薏心里一热,转身冲了出去。

    吴涯之知道现在自己正孤军奋战。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独自一人侧身顺着墙缝,向那一头快步走去。

    终于,她从墙缝钻出去,身体前后的压迫感随即消失。

    追兵还没有赶到,她快速看了看周边地形:左边是高山,前方是一座小院,而右边应该就是敌人会经过的路。

    只能赌一把了。

    她轻手轻脚,推开前方的院门,进入院落之中,在院门闭合的一瞬间,敌人从方才右边那条路赶到。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屋顶上,有一双浑浊的眼睛。

    她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被敌人发现。

    她从门缝向外看。

    敌人发现她已经走出墙缝,相互对视一眼。为首的人大喊:“她定是从我们来时那条岔路跑了!给我追!”

    竟没有一个人冲院落的方向看一眼,他们均匆匆离开,吴涯之觉得自己幸运得不可思议。

    她又惊又乏,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手中剑也“咣”一声滑落。

    “吱——”身后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

    吴涯之惊疑地转头,正对上沈瑰同样惊讶的眼睛。

    “你——”吴涯之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在长廊处的沈瑰,是怎么比自己都提前到达了这里。

    但她知道,眼前的人是雁淮的敌人,而且刚刚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对沈瑰举起剑。

    “你要做什么?”吴涯之强装镇定,继续问:“我师兄他们呢?”

    沈瑰却一脸无辜:“我被囚禁于此数天,你是我见过唯一的雁淮弟子,怎么会见过你师兄?”

    “方才明明是你带我们来到这个鬼地方,怎么,现在不敢认了?”

    沈瑰听完,思考片刻,叹一口气道:“你们所见的沈瑰,怕是师父用幻术化作的我的模样。”

    “你师父是谁?”

    “宴空山。”

    短短三个字,差点让吴涯之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表面镇定,实则做好了抽剑的准备。

    可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沈瑰真是宴空山的徒弟,那谁敢囚禁他呢?

    她刚准备抛出疑问,就听沈瑰自顾自开口:“师父定是怕我坏他事,所以才设下结界,将我囚禁在此。”

    吴涯之:“......”

    那她岂不是也被囚禁在这里了?

    她忽然发觉沈瑰的话有一处漏洞,于是继续冲他举着剑,质问道:“若真如你所说,此处有结界,那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沈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进出这结界的方法许多人都知道,好巧不巧,鄙人正是其中之一。”

    “如何?”

    “每次只需一个人的心头血。”

    他抬起手,指向吴涯之的剑。

    吴涯之的视线移到剑锋上,鲜血正一滴一滴滑落。

    她猛然想起,刚才自己刺中的,正是那人的心口。

    沈瑰忽然没由来地说:“我师父他......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吴涯之听了这句话,思绪飘回拾麟会那天,想起诸多弟子受伤甚至死去,她气不打一处来:“他想不通?那么多因他而死的百姓和弟子还想不通呢。”

    沈瑰点头,轻轻道:“对。”

    吴涯之见沈瑰似乎没什么恶意,对他的防备渐渐变得没那么严格。

    然而她有些发愁:若是普通的血还好说,她咬破手指便能做到,可是又需要一次心头血——在心上开个口子取血,这不是必死无疑吗?这办法有和没有好像没什么区别。

    “啧,我师父的手段向来狠辣,也不知周兄和他那些师弟师妹怎么样了。”沈瑰偏偏要在吴涯之焦头烂额的时候给她平添几分焦虑。

    见吴涯之紧锁眉头,不知如何是好,沈瑰摇摇头,走到她跟前,道:“还真是不开窍,你可以杀了我,取我的血呀。”

    吴涯之呆住,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疯子。

    “杀了我,说不定就能救出你师兄他们了。”沈瑰轻轻笑着,从袖中摸出匕首,塞进吴涯之手里。

    “不过,你和我师父所做的,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吴涯之手中的匕首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注视着沈瑰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的剑不允许我那样做。”

    她转身,走向屋门,刚碰到结界就被弹了回来。

    她举起剑,一鼓作气冲过去,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她定定神,屏息运功,将内力汇聚在结界上,五脏六腑就像被火灼烧。

    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一次又一次碰壁,让沈瑰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沈瑰也没有办法。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的结果,就算全力以赴也不会改变,就像面前的姑娘如果不杀人,再怎么努力也打不开师父的结界,就像——师父那样强大,却还是摆脱不了天定的命运。

    他注视着姑娘再一次向结界冲过去,叹一口气。

    吴涯之还是摔了个跟头。

    可不同的是,她并不是被弹回来摔倒,而是结界已经打开,而她用尽全力向外冲,所以直直摔了出去!

    沈瑰心中一动。

    吴涯之爬起身,一抬头,就看到先前那位老叟捂着胸口的手指缝中流出鲜血,他手里的短锥也残留着血迹。

    是心头血......他要死了。

    吴涯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他身边,她不能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慢慢死去的场景。

    老叟松开捂着心口的手,血顿时奔涌而出,他从怀中摸索出一封信,哆哆嗦嗦地交给吴涯之。

    方才他见只有吴涯之一个人跑出来,就一直悄悄跟住她。

    “交给孙小姐......”他气若游丝,却尽全力把话交代明白。

    说完这话,他就好像成了一盏烧尽的孤灯。

    他死了。

    吴涯之眼睁睁见证生命的流逝,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他是敌人,但他以生命为代价,将她从结界中带了出来。

    敌人的遗愿......吴涯之有些纠结。

    一封信,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想到这里,吴涯之还是把信揣进怀里。

    吴涯之走出门外,正碰上慌不择路的孙筠薏,吴涯之一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瑰跟着吴涯之出门,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往南走,第二个岔路口处有个洞口,从那里出去。”

    吴涯之想拉着孙筠薏的袖子向前跑,可孙筠薏似乎并不愿跟着她。吴涯之疑惑地回头,却看见孙筠薏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虽然二人素来看不惯彼此,但孙筠薏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跟吴涯之怄气。

    吴涯之忽然想起刚才那老叟交给她的信,愈发觉得可疑。

    二人若真素不相识,为何老叟知道她姓什么,还要给她送信?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她没有把信交给孙筠薏,默默地把信的事情咽了下去。

    她松开手,兀自在前面跑着,孙筠薏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来。

    如今吴涯之也只能相信沈瑰的话,向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洞口跑去。

    果真,在第二个岔路口处向前一段路的尽头,是一座山。而山体中央确确实实被开凿了一处洞口。

    二人走入山洞,走了许久,才走出黑暗的洞穴。

    这是一片草木茂盛的树林。

    二人盲目的向前走,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偌大的河岸只剩了吴涯之和孙筠薏两人,二人相对而立,看着彼此,却又一言不发,似乎各自都有各自的心事。

    风声,河流声一齐灌进吴涯之的耳朵,还有窸窸窣窣的树叶声,都清清楚楚。

    听久了就让她心里有点发毛。——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忽然,背后的树丛“哗啦”,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了!

    吴涯之下意识侧后方一跳,迅速拔出剑来,挡在胸前。

    “喵。”

    “呵,原来是只猫。”

    小猫丝毫不怕人,居然径直向前走,一直走到孙筠薏身前不远处,歪着脑袋,盯着她。

    四目相对,似乎是两种不同物种间奇特的交流方式。

    孙筠薏刚想走近去,摸摸这只猫,猫却瞪圆了眼,惊恐地一下跳走了。

    “咦?”孙筠薏蹲下身子,拍拍手掌,企图小猫引回来。

    吴涯之忽然浑身起鸡皮疙瘩——地上,是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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