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凭空生出几分落寞。

    就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与她争抢。

    分明不是这样的。

    可吴涯之忍不住去想,若真用上“抢”这个字,自己又如何争得过孙筠薏呢?

    她顿时胃口全无,默默离开食堂。

    吴涯之习惯性地仰起头,正看见南峰上那个持剑挥舞的身影。

    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向南峰的方向走去。

    登上最后一级石阶,她看到周峙柏正举剑起势。

    他的动作很快,快得让人只能看清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吴涯之努力地在残影中寻找他的踪迹。

    终于,他右手稍微用力,将剑向上一抛,左手准确地接住,将剑剑锋朝上,背在身后,收势。

    吴涯之咬了咬嘴唇,叫道:“大师兄。”

    周峙柏瞥了她一眼,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来这儿做什么?”他淡淡地问。

    吴涯之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我为什么而来,大师兄应该明白的。”

    周峙柏面无表情地望向山下,只道:“你这些天太过劳累,是该休息一下。”

    她见周峙柏没有太大的反应,一个人接着说下去:“可是明明之前说好的,我们四人还要重聚。”

    周峙柏没有说话,吴涯之的心一冷。

    “大师兄这是,又一次在怀疑我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种种。

    周峙柏终于转过头,正视她的眼睛,

    “不。”他在内心中纠结了许久,却只吐出这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

    他是雁淮的大师兄,平日里以身作则,教育师弟师妹们要大义,要无私,可是现在,他自己却没能做到这些。

    他带着其他的弟子拼命,却唯独把她藏在山中。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卑劣地要命。

    周峙柏对自己说:就任性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涯之,你是这些年雁淮的弟子中极为出色的一位。”这话,他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她的的确确很优秀。

    吴涯之惊喜了一瞬,然而并不明白这和不带她下山有什么关系,瞪大眼睛,愣愣地听下去。

    “此去一程,我们面对的敌人非常强劲,可要解救的人,也不过是些平民百姓,这不值得你去冒险。”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胡说八道,“这代价太高了,雁淮不能损失你。”

    说完,他把剑插进剑鞘中,就要准备离开。

    吴涯之看着他,觉得他的身影前所未有得陌生。

    “因为他们都是平庸之人,所以就不值得拯救吗?”

    她的声音很小,可在周峙柏听来,却格外刺耳。

    但他没有理会,只是默默向前走。

    “大师兄——”吴涯之忽然叫住他,他不得不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我......就是那个平庸之人呢?”她紧攥着拳头,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吴涯之很想要一个答案。

    周峙柏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你并不平庸,相反,你很优秀。”

    吴涯之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凉下去。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山下,深吸一口气。

    吴涯之仿佛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看见阿平的影子,看见他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剑招,没日没夜地练习。

    她好像听见阿平颤巍巍的苍老声音:“我练了一辈子剑,到头来终究碌碌无为。”

    “碌碌无为”,她几乎又一次要落下泪来。

    她忽然觉得,阿平其实就是另一个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道:“师兄你看到的,只是结果。”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是谁每天鸡叫时就起床练剑,是谁每天到天黑时才最后一个离开剑场,又是谁,拾麟会前夕呆在化境之中,一夜未眠。”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她顿了顿,说出问题的答案。

    “是我,都是我啊。”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汇聚在她心中,她的眼眶中蓄满了一池清水。

    她听见周峙柏波澜不惊的声音。“努力,也是一种天赋。”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而觉得这话轻飘飘的,有些可笑。

    “可我这样努力,只是为了能让别人多看我一眼,又或多夸奖我一句。”

    而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人,就是你啊。

    “可是,没有人。”她难过地得出结论,“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平庸之人。”

    “大师兄,你和我不一样,你有过人的天赋,不需起早贪黑地练习,也有着如此多的赞美。”

    她吸了口气,转回刚才的话题。

    “我想问的只是,如果有一天,我这个平庸之人也卷入危险的阴谋当中,师兄师姐会怎么做?其余的正派弟子们会怎么做?他们也会像刚才师兄那样,轻轻地说一句‘平庸之人,不值得去救’吗?”

    周峙柏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毫不犹豫道:“我是你大师兄,我会护住你。”

    吴涯之忽然冷笑了一声,随即心中愈发悲凉。

    “护住我?”她反问了一声。

    “可我并不想一直被别人保护,我也想做那个,能够保护其他人的人啊。”

    “我不想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寂寂无名的剑客,我也想向大师兄你一样,站在同魔道对抗的队伍最前端,挥舞手中之剑。”

    吴涯之说着说着,实在没能控制住眼泪,便任凭其在自己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她哽咽着问道:“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师兄也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实现吗?”

    “说完了吗?”

    他只冷冷地说了这短短四个字,吴涯之却感觉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我该去收拾东西了。”他冷淡得像三九严寒中的一块坚冰。

    周峙柏静静地转身,走了几步,忽而又停下脚步。

    吴涯之呆立着,看他转过身。

    他平静地说:“涯之,是谁告诉你我不需起早贪黑地练习?”

    他见吴涯之没有说话,兀自说下去。

    “我也曾闻鸡起舞,我也曾日落而息。我的汗水与泪水,我的努力与付出,你又看到了吗?”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想:我不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只想你能在这混乱世道中存活下去。所以,就算遗憾,我也要尽力将你推离。

    南峰上,只剩下吴涯之一个人。

    她失魂落魄地站了许久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用袖子擦干最后一滴眼泪,再一步一步走下南峰的几百级台阶。

    走到山腰上时,下雨了。

    但她就好像没有感受到雨滴。

    她来到剑场,拔出剑,强迫自己沉浸到剑招之中。

    吴涯之拿着剑,却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拿剑,似乎十几年来所有的努力到今天终究变成一场空。

    然而她没有停下,而是一遍一遍重复动作,直到手脚和头脑都变得麻木,才收起剑。

    她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朝宿舍跑去,总算在瓢泼大雨到来前推开屋门。

    叶艋舟的床靠窗,夏末天气闷热,那窗板常是支起的,好在吴涯之跑回来把它合上了。

    她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师姐,你回来了。看,还没湿透。”吴涯之指指师姐的床铺,若无其事道。

    叶艋舟没说什么,把怀里抱着的油纸包打开,递给吴涯之。

    白白胖胖的包子还存着些许温度,吴涯之忽而有些感动。

    “一个肉的,两个素的。”

    “不愧是师姐。”吴涯之把肉包拣出来,继续道,“居然能抢到肉包子。”

    叶艋舟笑出了声:“那当然了,你师姐我当年......”她突然没再做声,一动也没动,盯着那包了肉的面团。

    她看着吴涯之轻轻把肉包分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放在她手心里,温热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她极温柔地对吴涯之笑笑。

    “我不吃这些都好几年了,你趁热吃吧。对了,你挑的剑在哪儿?让我细看看。”

    吴涯之赶忙把肉包放下,拿出剑,递给师姐。

    吴涯之闷闷地拿起包子,可她并没有食欲,只是啃了两口,就将包子放下。

    她盯着包子被咬开的缺口,忽然说了一句话:“师姐,我......很差吧。”

    “怎么会这样说?你明明很优秀啊。”叶艋舟不解道。

    吴涯之没再说话。

    夜晚并没什么有趣的活动,弟子们普遍睡得早。吃过晚饭,做些零散事情,洗涮过后,吴涯之就吹熄了屋内的烛火。

    “涯之?”

    吴涯之闻声翻过身来,在黑暗中看向屋那端躺着的师姐。

    “涯之,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也知道,你为此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嗯?”

    “行百里者半九十,所以就算道阻且长,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吴涯之不自觉瞪大了眼——即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她仔细品味这几句话。

    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就好像,刚刚发现,也会有师姐这样的人暗暗注意着这般不起眼的自己。

    这酸涩,为自己,也为一直默默关爱自己的师姐。

    屋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师姐睡着了。

    第二天。

    吴涯之没有去到送行周峙柏他们的弟子队伍之中,而是一早就拿起剑,来到剑场练习。

    时不时有弟子匆匆忙忙地从剑场上跑过去,嘴里还嚷着:“快点快点,晚了就看不到大师兄他们了。”

    吴涯之听见了,心里却却没有任何波动。

    因为,那是属于别人的机会,是别人的荣耀,而与她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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