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归程之期已到。林黛玉刚从林如海那儿回来,眼眶又红又肿,雪雁在她后头,一路上大气不敢喘,直等到入了闺房,才悄悄与紫鹃说起不久前书房内,那父女二人的争执。

    原来林如海又病了,据说是常年辛劳,体质衰败所致,请来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

    林如海挂心女儿的前程,想让她如期返京,可林黛玉绝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

    林黛玉极少忤逆林如海,这回,竟然铁了心要留下。

    林如海问:“此时不往,待汝父百年之后,又该如何?”

    林黛玉答:“该如何便如何,生死有命而已。”

    林如海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

    贾琏及一众贾家奴仆已在扬州逗留多日,眼看着临近回京,众人都打点好了行装,怎能在这时候又生事端?

    紫鹃愁眉道:“横竖姑娘在哪,我就在哪,他们要先回,便让他们回去好了,等过了这多事之秋,咱们再陪着姑娘上京!”

    雪雁道:“要我说,咱们就是再也不回去又怎么了?你我两个陪着姑娘,姑娘守着老爷,咱们一生一世都在林府,岂不更快活?”

    紫鹃微微一顿,“想想便罢,咱们怎么能不回去呢?”在林府这些日子是很逍遥快活,可是林老爷终究是要仙去的,到那时,她们三个无依无靠,又如何过活?

    俩丫头正躺在外间软塌上,面朝面嘀咕,忽然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紫鹃忙披衣起身,笈着鞋到林黛玉床前。

    林黛玉已经下榻,顾自摆好笔墨纸砚,坐在了书桌前。

    紫鹃劝道:“这么晚了,写什么诗呢?”

    走近才发现,林黛玉提笔一描,竟是在作画。

    雪雁亦跟进来,探身去瞧,笑道:“前日同样的画样画到一半,不是还拿去烧了?”

    “休要碎嘴。”林黛玉轻嗤。

    前日卫赋兰在信中提了句画,林黛玉夜间展纸下笔时,就随手画了一株兰花,但随后她又匆忙把那兰花烧了。

    自那日从观音山归来,卫赋兰就被林如海客客气气请出了林府,但林黛玉与他的约定还在。

    数日来二人以书信来往,卫赋兰没说别的逾矩的话,像他承诺的那样,就只是挑了几个不认识的字来问林黛玉,林黛玉自然也不假作扭捏,以书信与他一一解惑。

    也就昨日卫赋兰才头一回提起与书文不相干的事儿。

    他说他不止画过兰花,还画过芙蓉。

    林黛玉此番执笔,其实不为作画,她亦有万千烦恼堵在心内无处排解,可下笔时,又不知该如何诉说。

    手底下这纸不是平日里随意泼墨的宣纸,是信纸,仿薛涛笺而制,印有暗花纹,兰香馥郁。

    林黛玉回神时,纸上已勾出兰花轮廓,因她神思缥缈,笔触虚浮,这兰花便有些潦草,可定眼看去,又有些眼熟。

    初一。

    霎时间,林黛玉泪盈于睫。她沾了沾泪眼,循着记忆中的线条,完成了那副画。

    待她画完,雪雁抬起她手腕,看看画儿,又看看那兰花玉牌。眯眼笑道:“真像!”

    林黛玉笑笑,搁笔道:“这回当真算是赔画,叫他以后再不能拿画堵我。”

    信笺送到卫赋兰手上时,已是第二日,卫赋兰刚从茶楼出来。不久前他与林如海相约在茶楼,为了林如海的病和他那个女儿探讨了半个时辰。

    卫赋兰莫名感到林如海的态度不比往日,拆信时方明白,为了是否上京的问题,林如海和女儿起了争执。

    林黛玉不仅送来亲笔画,还破天荒地在信中问他“不回京,可对?”

    想来这事也难住了林黛玉。听林如海的话,弃父离去,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卫赋兰当即写了个“对”,让人立刻给林黛玉送去。

    贾琏登船回京那日,林黛玉随林如海一起相送至码头。贾琏带了大半仆人走,只留了几个婆子。海风徐徐,林如海面色歉疚,不住地与贾琏解释。

    林如海拜托贾琏回去后向老太太禀明此间原委,请老太太放心,林黛玉过不久还会回贾府的。

    在此之前,贾琏找林如海打听了几句林家账下仍在运作的产业。

    林如海原已做下决定,自己死后,部分田宅会授与族内宗亲,另一部分,留与老太太支配。

    贾家家大业大,定然看不上林家的财物,但老太太自会怜惜她的外孙女儿,替林黛玉寻个好归宿。

    到时,林家这些东西依然能封入林黛玉的嫁妆。

    然而这些打算,不仅因为林如海没死而枉费,还因为贾琏的试探而破碎了。

    贾家怎会对林家基业感兴趣?

    林如海留了个心眼,在贾琏那儿搪塞了过去。

    送走贾琏,林如海瞧了女儿一眼,见她面上淡淡,嘴角却微微扬起,不由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二人正欲乘轿回府,忽见拐角处有个熟悉身影。

    林如海嘴角一抽,看向女儿,自个儿都还没迈开步子,大庭广众下,小闺女竟先向那人走了过去。

    他急走两步,跟上去。

    这是林黛玉第三次走向卫赋兰。

    卫赋兰唇边笑意止也止不住,站在原地,招了招手。

    林黛玉展颜一笑,“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卫赋兰随口道。

    “听说西街新开了一间书坊,专卖孤本古籍,我正要去看看。”

    林黛玉不信,“孤本从来都是珍稀之物,哪有多少可拿出来卖的?便是有,这些书的主人又怎舍得?”

    “你问我,我也不知。”卫赋兰歪头眨眼,眸光烨烨,“你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咳咳!”林如海重咳两声。

    卫赋兰这才挪开目光,向林如海作揖道:“林大人。”

    林黛玉也看了过去,话虽没出口,眼中却满是问询。

    林如海默了默,颔首应道:“去吧。”

    看见女儿脸上灿若朝阳的笑容,不由得也扬起嘴角,“早点回来,为父等你用饭。”

    林黛玉“嗯”了声,带着紫鹃雪雁就往前走了。

    两个小丫头亦如瞬间解开了枷锁似的,雪雁蹦蹦跳跳,像个顽童,紫鹃则向林如海缓行一礼,“林大人,谢谢。”

    扬州真好啊。

    卫赋兰被落在后边,看着三个姑娘的背影,恍然如梦。

    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卫二啊,你不去吗?”

    卫赋兰一个激灵,“去!”

    “早些回来,带她……好好看看。”

    卫赋兰兴冲冲应下就追了去,他们身后,林如海挥了挥手,亦有三四个林府的家丁远远跟上。

    林如海从没像今日这般感到心内松活,他蓦地想起二十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姑娘,林黛玉的娘亲。

    彼时的贾敏也是这般鲜活快乐。

    她酷爱读书,常于林荫下小憩,虽是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给他,却从不嫌他酸腐。

    林如海仰脸看向澄蓝的天,伸出手挡住并不刺眼的阳光。

    就像他曾经许多次为贾敏遮阳那样。

    ……

    西街书屋,哪是正儿八经的书坊?

    林黛玉寻来时,铺门紧闭,门前也没个人,连那门前挂着的招子都破烂不堪。

    她转过身,望着追来的卫赋兰,面色不虞。

    “先别恼。”卫赋兰赔脸笑道,向屋里喊了声,“云招!”

    书坊里隐隐传来云招的声音,紧接着,屋门缓缓拉开。

    里头虽不敞亮,却还干净,云昭提着把扫帚迎出来。

    林黛玉扫了圈整齐排列的书橱,看向卫赋兰,微讶,“是你开的铺子?”

    卫赋兰神神秘秘的不说话,领她进去。

    走近了看,书橱是檀木的,崭新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可是……

    上面一本书都没有。

    林黛玉登时恼了。

    林黛玉一着恼,呼吸声就比往常粗重些,卫赋兰看着她这模样,犹恐生出病来,不敢再卖关子,忙从背后书架上取出一本灰黄的古书。

    “瞧,真没骗你。”卫赋兰扬了扬书。

    林黛玉接过细细翻阅,还真是本少见的古籍。

    这一翻看,就看了大半日。

    书橱旁特地备有坐席软枕,林黛玉看着看着,入了迷,便歪在座椅上,手肘枕着软枕,又闲适又自在。

    雪雁紫鹃等了许久,也熬不住,歪在坐席另一边,昏昏欲睡。

    卫赋兰则在书橱背后的桌案上,百无聊赖作画。

    林黛玉看完书寻过来,卫赋兰笔下已画出一朵灼灼芙蓉。

    紫鹃雪雁尚在好眠,林黛玉便压低声问道:“你这书贩,是会做生意,还是不会?诺大的书坊,就只这一本?”

    “如你所说,既是孤本,又怎会轻易被我寻到?”

    “那你这是玩什么?”

    “谁说我玩了?”卫赋兰搁下笔,捻起宣纸,吹了吹,放到林黛玉面前,“你赠我君子兰,我便回你俏芙蓉。至于这间书坊,我答应你,以后都会填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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