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跟在他身后,依稀瞧出了些意思:“清远兄,你今儿是怎么了?平时可没看出你对柳丞相的孙女有意啊。”

    沈贺和傅赟相识多年,傅赟无意隐瞒他,“沈贺,快帮我想想,如何能阻止柳疏和安书昀完婚。”

    “清远兄当真是醉糊涂了。”沈贺折扇一起,笑着睨向他:“想阻止这二人婚事,这还不简单?”

    傅赟一喜:“此话怎讲?”

    “明日是女官选拔的终试,被选中的世家女多则五年,少则三年都要在宫中奉职,那安国公眼瞧着就不行了,如果柳疏当选了女官,安国公一定不愿意让儿子为了这门婚事等上三年,到时候尽会如你所愿。”

    傅赟粗粗一想觉得有理,思忖着追问道:“那要是安书昀坚持要等柳疏出宫后完婚呢?”

    “即便如此,这二人的大婚也起码要等上三年,三年的时间啊清远兄,你要是想做点什么,还不是机会大把大把的来?”

    见傅赟面露沉思,沈贺收敛起笑意:“虽不知清远兄你为何忽然对柳疏有了兴趣,但既然你有此意,我便还是要好人做到底。清远兄,以你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留一个世家女在宫中为官不算什么难事,再过一会就要宵禁了,要是真想阻止这门婚约,那你可要抓紧进宫面圣,否则一旦错过良机……”

    傅赟下意识看了眼天色,连忙道:“我马上入宫!”

    ……

    次日天还没亮,阿疏就被母亲谢氏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阿疏惯爱赖床,被拉起来之后迷迷瞪瞪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丫环在旁边服侍梳妆。

    谢氏在旁边挑选她入宫时要佩戴的首饰钗环,“你祖父说了,让你在帝后面前收敛锋芒,切勿事事争先。”

    阿疏:“记得记得,祖父都念叨好些遍了。”

    谢氏说:“虽然说了无数次,可是你祖父身居相位,我家阿疏又如此才貌,为娘的怎么能不担心。”

    阿疏的瞌睡虫都快被娘亲逗跑了:“娘亲,笨的装聪明自是艰难,聪明人装蠢有什么难的?”

    “你当圣人眼拙,看不出你的小把戏吗?”谢氏嗔她:“你甭想在皇上皇后面前装傻充愣,万不可自作聪明,晓得了吗?”

    “女儿记住了。”

    梳好妆的阿疏一身青色罗裙,发间插了支碧玉簪子,更衬出她明眸皓齿,清雅脱俗。

    谢氏牵着女儿去前厅与公爹道了别,又亲自将女儿送上了宫里的马车,叮嘱了好一番,眼见着要误了时辰才放人出发。

    谢氏转回身要回府,进门之际远处忽然有快马行来,马儿停在相府大门外,谢氏认出马上之人是长子谢平的亲信。

    谢氏与夫君柳矜朴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柳平在边关从军多年,如今位列三品云麾将军之职,因军务繁忙少有来信,只偶尔派人给阿疏送些边城的新奇玩意。

    柳松下马上前问安,“夫人,小人奉将军之命来给小姐送信。”

    他余光瞟到马上要走到街道尽头的马车,不由面露急色:“小姐可是出发了?”

    谢氏怔忪间,柳松已经重新上了马:“夫人见谅,将军命小人务必在小姐入宫前将这封信交到小姐手上!”

    谢氏眼睁睁看着柳松打马追上了阿疏的马车,捂着胸口心头不安:“平儿一向稳重,什么事情让他匆忙至此?”

    谢氏身边的嬷嬷安慰:“夫人别急,等柳松回来把他招过来一问便知。”

    谢氏莫名有些惴惴难安,待柳松送信回来,她立即把人叫去花厅问话,可惜柳松只是个送信的,信上内容为何,大公子有何嘱托他一概不知。

    “竹露,平儿让柳松务必赶在阿疏进宫之前送信,难道是想左右阿疏参选的结果?”谢氏握紧了竹露的手臂:“以我疏儿的才情,便是一品内司也担得起,可平儿何至于让阿疏与永亲王府争锋?”

    竹露和谢氏紧张的视线对上,一时答不上话来。

    另一边阿疏下了马车,与其他世家女一道,被宫人引到了未央宫前。

    此前有过两轮择选,阿疏在初试和复试中皆表现平平,能进入终试多半还是看在柳崇庸这个丞相的面子上,按照常理来说,阿疏只要在面圣时唯唯诺诺些,八成就与女官之位无缘了。

    可是阿疏想到刚才在马车上收到的那封兄长的来信,一时间有些犹疑。

    在她等候的这会功夫,永亲王府的傅明魁和钱婉漪先后被请了进去,傅明魁出来时面色有些难看,钱婉漪倒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

    下一个就是她了……

    阿疏还没想好,殿外的宫人喊到了她的名字:“吏部侍郎柳矜朴之女柳疏入殿。”

    阿疏提着裙摆走了进去,一路思绪不定。

    很快,她被引到了帝后面前。

    她按照规矩向帝后行礼,跪在下头的功夫,一道温和的女声在上首响起:“抬起头给本宫看看。”

    阿疏抬首,目光与帝后相交片刻就礼貌地收回视线。

    皇后在上首问:“你就是丞相柳崇庸的孙女柳疏?”

    “是。”

    “疏字何解?”

    “仁宗皇帝在位时,曾说祖父直言进谏,堪为朝臣表率。‘朝有讽谏,犹发之有梳’,所以仁宗为臣女赐名为梳,后来因臣女命格属火,与木相冲,祖父秉明仁宗皇帝后将‘梳’改为了‘疏’字。”

    “你的名字竟然是仁宗皇帝赐的?”皇后惊讶道。

    阿疏颔首:“正是。”

    皇帝显然是知道这段往事的,沉默须臾后说:“你的祖父是朝中出了名的敢于直谏,那朕便用这个做你的考题吧。”

    他陈肃的目光投在阿疏身上,沉声问道:“柳相在仁宗皇帝时曾因直言进谏而备受器重,又在先帝时因直言行谏而被先帝所不喜,你如何看待此事?”

    阿疏抬眸看了眼皇帝,又快速地垂下头,心中飞速地思考着该如何作答。

    皇帝察觉到她的注视,“怎么?不敢说还是不会说?”

    阿疏答:“臣女不敢说。”

    皇帝说:“尽管直言罢,朕恕你无罪。”

    阿疏垂下头,神色恭谨道:“自古上圣之君,恐不闻己过,故尧设谏鼓,禹拜昌言。然而不肖之主,自以为圣心圣德,拒谏害忠,仁宗皇帝之所以造就盛世,先帝之所以置国家于危难,原因莫不在此。”

    仁宗皇帝仁德,他的儿子先帝却昏庸无能,即位后罢黜忠臣良将,听信奸佞之言,以致朝政不稳,边境几度临乱,文臣言官们对先帝的不满久矣,若非先帝早亡,恐怕历代圣主辛苦打下的江山要被先帝一朝倾覆了。

    当今圣上乃是先帝的叔父,与先帝并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对阿疏大逆不道的言论并未表露出不满之意,转而问她:“你素日读史书吗?”

    阿疏:“祖父博闻强识,臣女耳濡目染,略知晓些史事。”

    “你说仁宗皇帝为贤君,先帝为不肖之主,那你认为朕贤德与否?”

    这个问题只可能有一个答案,阿疏还不想死,立即回答:“陛下自然是英明圣主。”

    皇帝挖好了坑,听闻她如此回答便笑说:“既然你认为朕英明,那朝中诸事由朕一人独断即可,为何还需要臣下谏言,左右朕运筹决策呢?”

    阿疏一时踌躇,不知如何作答才能让皇帝满意。

    皇帝静静地看过来:“嗯?”

    阿疏默默吸了一口气,字斟句酌着开口说道:“臣女以为,陛下虽至圣至明,然则天下万务,陛下一人难以顾全。以一人之意,综万方之政,难免会有疏忽遗漏,届时上心未谕于下,下情未达于上,各地便会生乱。唯有博览兼听,才能明辨忠奸,兼济天下。”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徐徐缓缓,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不慌不乱的态度就让人生不出反感。

    皇后唇畔牵起了一抹温柔浅笑,语气不无赞叹地说:“清贵人家的女孩子,即使养于民间亦有清雅气度,我听闻你自小在林州长大,看来你祖父和父母没有疏于对你的管教。”

    “皇后娘娘过誉了。”阿疏道。

    皇后跟着问了几句阿疏对后宫事务的理解,然后才让她退下。

    皇后与阿疏之后的问答中,皇帝未对阿疏的回答置一字一言。

    从未央宫出来,阿疏的后背洇湿了一片。

    之前带她入宫的宫人从旁侧走过来:“柳小姐,奴才送您出宫。”

    阿疏颔首。

    从未央宫到宫门口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加上午后的日头正毒,阿疏出了一身汗。

    竹青扶着阿疏上车,边用小扇给她扇着风边问她刚刚的情况。

    阿疏哼哼唧唧地靠在竹青身上:“又饿又困,我回去要吃一整只烧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竹青便不再多话,倒了杯茶水送到阿疏唇边:“小姐喝杯茶解解暑。”

    阿疏张嘴欲喝,马车在这时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举在她面前的水顺势泼到了脸上,阿疏闭上眼,茶水顺着面颊落向衣襟,整个人狼狈至极。

    竹青抱着阿疏扶紧车壁,等马车稳住之后连忙拿帕子给阿疏擦脸:“小姐恕罪,奴婢太不小心了,您烫到了没?”

    “不干你的事。”阿疏安抚地握住竹青的手,敛下面容问向车夫:“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在外面告罪:“柳小姐见谅,是怀王殿下的马儿惊了咱们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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