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里似有流光闪动,他盯着那瓷花牡丹和卡片上的名字,看了须臾,脸上的温度逐渐冷却。

    当沈南乔回头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到之前的神态,转身对沈逸说道:“沈老师,开会吧。”

    沈逸应了一声,转身招呼老板们去开会。

    至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过沈南乔一眼。

    看着一行人走出工艺室后,沈南乔才回过神来,但工艺室里的同事却像疯了般讨论起来。

    “你们看见沈老师旁边那个特高的人了没,我听到谈话了,他就是熹合的创始人,好像姓萧……”

    “看见了看见了,我靠,这么年轻,还特么这么帅,简直不给别人留活路……”

    “他走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当时我都要晕过去了……”

    “哎哎哎,你们正常点,人家还在旁边开会……”

    许蔓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旁边,看着外面已经远去的萧朗的背影,问道:“南乔,你认识那位熹合的创始人吗?看你刚才的表情好像认识他。”

    沈南乔一惊,难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当然……不认识。”她撒了谎,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两人之间的关系。

    “还以为你认识,不过,刚刚你怎么不跟他多聊两句,顺便要个微信,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啦,哎呀妈呀,真的太帅了,和温大帅哥同一个级别呢……”

    沈南乔有些忐忑,不想再和她深聊这个话题,便说道:“对了,说好请你们的,你想喝什么——大家想喝什么,我请客。”

    大家谈得正激动,一听这话,立刻点了最近很火的奶茶,但一个个神情不像是庆祝她得奖,而像是借她的奶茶为今天看到了帅哥而助兴。

    她将瓷花香薰拿到一楼前台寄出去,然后便一直坐在一楼大厅里发呆,因为不想听到工艺室里谈论萧朗的话题,直到半小时后,外卖小哥将奶茶送过来。

    沈南乔将奶茶拿到四楼,放在桌上,边招呼大家边解开袋子,但有一杯杯盖没盖紧,漏了出来,弄到了沈南乔手上,一股粘稠的奶茶顺着手腕流进衬衫袖子里,手臂内侧顿时又凉又痒,她赶紧松手,袖口已经沾上一小片。

    此时大家正在室内的水龙头边争抢着洗手,准备喝奶茶,她便向外面的洗手间走去。

    这幢楼是围合式,四周是办公室,中间是一些假山流水的中式休闲区。这层只有工艺二部和会客厅,沈南乔看了一眼会客厅那边,里面的门虚掩着,没仔细看,她便拐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装修也很复古,用了很多木料和石块。她小心地撸起衬衫袖子,抽了一张擦手纸沾了点水,仔细地擦洗手臂,幸好没沾上太多,很快便弄干净了,只是袖口一小片需要回家洗了。

    放下袖子,猛然抬起头,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毫无防备地,她的惊慌落入来人的眼里。

    萧朗站在她旁边,神色冷而淡,灯光从头顶斜照下来,在他的眼下投落几许分明的睫毛阴影。他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将双手伸进水流中,这双手极其漂亮,冷白的肤色,分明的骨节,微微凸起的青紫色筋脉交错着没入手腕。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七年。

    沈南乔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挣扎了一两秒,在他抬头的一瞬,她抓住机会朝他微微一笑,但眼睛却很快便从他脸上移开。

    这样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吧。

    她低着头,转身硬着头皮就要从他背后穿出去。

    在这个时候。

    “我姓萧,”他从镜子旁抽了一张纸,仔细地擦着十根手指,左手中指上一只银色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名朗。”

    “……”

    沈南乔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斜靠着洗手台边,看着她继续说道:“下次打招呼,麻烦沈小姐多用点心,带上别人的名字。”

    所以就是,在兴师问罪。

    回头想想,刚才的确做得不够大方,而且他现在还是客人。

    “好的,萧……总,”沈南乔答道,而后又觉得听上去太乖了,便补充道,“不过有些情况下更适合用微笑来打招呼。”

    沉默片刻。

    “什么情况下?”萧朗将手里的纸捏成一团,在手心地揉捏。

    沈南乔只是随口一说,但是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答案,却让她不好说出口,便假装没听见。

    萧朗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微微张开嘴,似有若无地“哦”了一声,一副“早就看透你”的模样:“不熟的情况。”

    像沉入海底,一个来自七年前令人窒息又无法摆脱的“魔咒”将两人生生捆绑住。

    虽说她向来对情感这个课题不甚感兴趣,于她而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本就是流动的,今日欢喜明日死别,倏忽万变,只有梦想、事业这类只要付出努力就有所回报的东西,才值得追逐。但她并非薄情寡义,七年前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当时的目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否定。

    纸团在她面前生硬地划出一道线,“咚”地一声准确地落尽她身后的垃圾箱,也打断了她的话。

    与此同时,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和‘牡丹花’怎么打招呼?”

    “嗯?”

    她为什么要和一朵花打招呼?

    他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嘲笑,侧头看向她,眼眶对比之前微微泛红:“是不是立刻扑上去?”空气里立马弥漫开一种酸不拉唧的味道。

    扑上去?

    这三个字让沈南乔不得不想到温君延,以前他经常用“差点扑上去”来形容她见到温君延时的状态。其实,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舔狗”的行为,都是萧朗那时强行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她皱了皱眉,想起两人先前在工艺室里的画面,怀疑他看到了卡片上的名字。

    “你是指温君延?”她还是想确认一下,并且为了缓和气氛,脸上带了些柔和的笑意。

    但当这个名字和她弯起的眉眼一并推到萧朗眼前时,他的瞳仁里似有针扎,眼里立刻聚了一层水雾,遮蔽了瞳孔里的光彩,他立刻转过头,这个话题他原本并不想提起。

    他微微皱眉,对隐隐不受控的失态感到自责。

    没等到他的回答,沈南乔当是默认,继续道:“我跟他之间……”

    “不用告诉我,只是个玩笑。”说着,他直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径自离开了。

    “……”

    不想知道,还问。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她轻呼一口气,整理好衣服,走了出去。

    会议结束的时候,正好到了下班时间。一群人经过工艺二部门口,又引起里面一阵骚动,沈南乔抬头望去,萧朗在一群能做他父亲的陶瓷商中间走着,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大部队”走后,沈南乔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还没等东西收拾好,就听到楼下的骚动,她朝楼下望去,发现四周楼层的窗口挤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正扒着窗户看向萧朗的方向,不时发出几声赞叹声。

    萧朗很快便上了车,后面的十几辆车也跟着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

    晚上吃饭时,沈南乔问沈逸,和熹合谈了些什么。

    “萧总想借‘甄秀’国际陶瓷大赛的热度,推出江州陶瓷。”

    “果然。”沈南乔低声自语道。

    今天见到萧朗后,她便猜到了这个计划。“甄秀”是世界级的陶瓷大赛,而且今年又在江州举办,在这个期间江州陶瓷统一登陆熹合,天时地利人和。

    “过两个月,大赛就结束了,他具体准备怎么推出?”

    “具体方案还在研究,等着吧。”

    晚饭后,张妈收拾好餐厅后,正准备泡茶,沈南乔让她先回去了。张妈是家里的钟点工,在她家已经干了十几年。

    她泡好茶后倒了两杯,送到父母面前。

    夏兰正在挑选今年的旗袍设计效果图,现在正是旺季,她的高定服装店接了很多单子,忙不过来,便拿到家里做。而沈逸却非要让她按肩膀,夏兰只好放下工作,一边帮他捏肩膀一边和他斗嘴。

    沈南乔家在古镇景区外围,这里都是江南合院风格,独立门庭、白墙青瓦、围合式庭院、起翘飞檐,庭院里有一方假山池塘,池塘里的莲叶和芙蓉已开始孕蕾。

    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巷子里时不时飘来一阵月季、玉兰或栀子的香味。

    沈南乔将茶放在院子里的桌上,躺在旁边的竹编藤椅中。家里养的花猫春泥轻轻一跃,跳到了她怀里。沈南乔摸着春泥的毛,想起了白天洗手间里的画面。

    那只带着戒指的手在她脑海闪过。

    为什么戴在左手中指,订婚了吗?还是只是戴着玩?

    她拿出手机,原本想问温君延,知不知道萧朗回来了,但想到温君延没有跟她提萧朗,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萧朗不让告诉她。

    想到这儿,她又删掉了信息,瞬间觉得自己没资格过问他的任何事。

    她晃了晃脑袋,强行让自己不要想这件事,然后点开熹合app,之前看过上面的产品,有很多国外的手工艺术家开了店铺,做的手工品也蛮不错,所以她注册了一个账号,购买了一些比较有特色的生活用品。

    两天后,熹合公布了“甄秀”国际陶瓷大赛的初审名单,沈南乔和子釉的作品入选。沈南乔是意料之中,子釉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但两人都没有请客,因为公司送来了蛋糕和咖啡。

    两人忙了一上午,将相关资料填好,下午两点左右,公司才开车将作品送往熹合。

    之后沈南乔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上班、回家,偶尔和同事出去聚餐、逛街、买衣服,表面和以前一样,但似乎又有些变化。这变化说不清楚,只是有时候逛街逛了一半,或者工作正在兴头上,旁边总有人冷不丁提起“熹合”或是“萧朗”,然后心里某一处像突然被蜜蜂狠狠蛰了一下,酸疼不止。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沈南乔被沈逸叫进办公室。沈逸拿出了两份策划案给她,一份是熹合策划的“江州陶瓷上线熹合计划”,一份是江州陶瓷协会选出的优秀青年陶艺师的照片和信息。

    沈逸喝了口茶,说道:“熹合准备在‘甄秀’陶瓷大赛结束后,就和电视台、各大媒体以及陶瓷协会一起推出江州青年陶艺师专栏,想通过采访、拍摄一批有话题感的青年陶艺师,作为江州陶瓷登陆熹合的第一步。陶艺师已经选好了,你打头阵。”

    “又是我?”

    不管是工艺造诣还是外在形象,沈南乔都是江州青年陶艺师里第一位,所以“打头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她因为家世和少年得志的原因,年纪轻轻就轻易得到了陶瓷界各种好资源好机会,已经被同行挤兑了,所以觉得这种“打头阵”的机会能给别人就给别人好了。

    “我后面拍不行吗?”

    “我们研究了两个星期,就你最适合打头阵。”

    “可是……”

    可是,一想到可能会和萧朗见面,她心里就开始紧张。

    沈逸放下茶杯,摘下黑框眼睛,开始展现他的“演技”。

    “爸爸知道你不喜欢拍照,但是近些年手工陶瓷越来越不景气,虽然工厂的机器陶瓷效益还过得去,但毕竟手工才是陶瓷的根,不管怎样都不能丢。熹合也许能拯救手工陶瓷,你就当行善……”

    行善?

    “好了,别说了,我去,去。”

    沈南乔赶紧打断沈逸的话,再让他说下去,眼泪就要出来了。

    “嗯。”沈逸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戴上了眼镜,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古板严肃的样子,“这两天熹合的人会联系你,好好配合。”

    这事已成定局,沈南乔也不想费力推脱。

    不过转念想了想,萧朗现在要举办甄秀陶瓷大赛,又要忙着江州陶瓷的加入,应该不会有闲情去管拍摄这种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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