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洲冥界,阎君殿。

    光线略暗的内殿,高大俊美的男人懒懒地躺在主位上,过腰墨发倾泻而下,遮了半边美人面,一袭绣有曼珠沙华的宽大黑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敞开的领口裸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肌,往下若隐若现的线条勾勒,无意间蛊惑人心。

    他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矜贵优雅地斜搭在面前的书案上,胸前一双修长白净的大手摆弄着一束妖冶红艳的曼珠沙华,无聊地揪掉一片又一片细长的花瓣,有四五枝都被他无情铁手给薅秃了。

    “阎君大人好生惬意!”

    一道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声音出现了,他撩眼一瞧,手中揪花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道:“曲大玄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曲辞走近,顺势坐在扶手上,攀着搭脑,亲切道:“君上,怎么听起来您不欢迎我啊?”

    阎君轻嗤一声,阴阳怪气道:“我一下界的小小阎君,哪敢不欢迎您啊。”

    曲辞下巴搭在手臂上不气也不恼,习惯了阎君每次见面就要刺她两句。

    搁往常她肯定要还回去,但是今天不是有求于人嘛,还是收敛些好。

    要说世上最难堪的事之一,莫过于之前得罪了一个人,之后却要找他帮忙,幸好曲辞脸皮厚。

    曲辞见他第一面是在刚杀了云羡时,她进冥界找云羡的魂魄,阎君身为冥界主人,自然不会放她进去。

    她一上头,俩人大打一架,把地府拆了大半。后来她把大半身家都赔给了他,加上师父说情,才算私了了,否则她在仙界初次受罚时就不止三十六道天罚了。

    第二次见面,是她在仙界养伤的第五天时,当时她发现云羡的魂魄出了意外,立即动身前往冥界,却没想到她到时正值冥界大乱。

    她当时想找阎君帮忙看看云羡的魂魄有何问题,便主动出手帮他平乱,好巧不巧,无意中窥见了他的秘密。

    后来,因为这个秘密,阎君用一年的时间帮她修复云羡残缺的魂魄,就是在这一年里,他俩天天互损,损着损着交情也有了一些。

    以至于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阎君秘密的人,阎君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俩人默契地对对方的事情保持缄默,绝不触碰双方的底线。

    伸手不打笑脸人,曲辞一个响指,书案上出现一个五寸木盒,笑眯眯道:“送给你的。”

    阎君凤眸微眯,没有动木盒,而是警觉道:“你想干嘛?”

    她是不会白白送他礼物的,其中定有阴谋。

    曲辞直言:“帮我送一个东西到仙界呗。”她随口说出这句话好似在唠家常一样。

    冥界是下界一个特殊的存在,虽然位于下界,但是所有下界之人生前是无法看到它的,相当于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

    而冥界的主人——阎君,作为最高管理者,每隔五十年须去仙界向所属仙洲府进行述职。

    这就意味着,阎君虽非人非仙,但能够沟通上下两界。

    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连通两界了。

    触及到冥府的核心之一,阎君手中的曼珠沙华顷刻化为粉末。

    他腿也不翘了,坐直后拢拢放/荡的衣领,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上次砸我地盘,这次求我帮忙,你想怎样就怎样,真把我冥界当你桌上的一盘菜了?”一想起来曲辞初来冥界,不分黑白上来就揍人,十足的疯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大殿被她毁了,他在小破屋里委屈了整整半个月,才重新搬回新盖的大殿。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你数数你这是第几次私自下界了?让我帮你送东西?”

    “我脑子进水了?!我阎君之位不想干了?!还是我活腻歪了?!”

    “你想害我就直说!!”

    曲辞面对他滔滔不绝、不减当年的咆哮,一脸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情真意切道:“气大伤肝,阎君消消气,让冥差们看到了,多影响您光辉英明的形象啊。”

    阎君冷哼一声,倨傲地整整衣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门!”

    对方态度过于强硬,曲辞一阵叹息。

    软的不行,非得让她来硬的。

    她眼神一变,步步靠近,摩拳擦掌:“你当真不帮?”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阎君吓得跳后一大步,不自觉地喉结滚动一下:“你想干嘛?想打架?”

    曲辞一把揪住他的胸前衣襟,阴恻恻道:“你不答应,我就禀明司法殿,告你一个徇私包庇之罪,是谁当初在往生河上……”

    阎君眼皮抖了三抖。

    往生河在冥界大门前流淌,河面足足十丈宽,来到冥界的魂魄经过此河游到对岸,流动不息的河水会涤去它们过往的一切记忆,唯有如此,它们才有机会进入轮回。

    河里有执念深重不愿过河的孤魂野鬼和难以过河的残魂缺魄,它们会互相厮杀、吞噬,皆属于正常现象。

    有一天,往生河上凭空搭起一座桥,大量拥有记忆的魂魄疯狂涌入,冥界差点因此大乱,是曲辞从天而降,助阎君平息了祸乱。

    “这事能随便说吗!”他赶紧捂住曲辞的嘴巴,低声吼道:“你忘了我当初是怎么帮你的?没有我你情郎早魂飞魄散了!”

    “你狼心狗肺,你还有没有道德了?!!”

    “别忘了,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呢!”

    曲辞表情不甚在意,仿佛在说,那好啊,大不了我们互相告发。

    两人僵持,谁也不肯认输。

    最终,阎君气馁地先败下阵来,一字一句痛心疾首道:“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曲辞笑眼弯弯,与他同时放开手。

    阎君重重地一哼,一边重新整理好被她揪乱的华贵长袍,一边骂她粗鲁野蛮。

    惹得曲辞毫不客气地给他几脚。

    她拽下腰间乾坤袋交给他,嘱咐他千万保密,只能交给天机尊者。阎君见她瞳孔深处的凝重,不由得好奇,但是他识趣地憋着没问。

    以他对曲辞的了解,她不想说的事,他问也是白问。

    而且他直觉她在做一件干系重大的事,命只有一条,他还是少知道为妙。

    办完正事,曲辞学他的姿势瘫在他的位子上,两手交叉垫在后脑勺,闭眼感叹道:“还是你这阎君当得好啊,滚滚红尘不挨边儿,不用想着修炼升仙阶,成天在这舒舒服服一躺,大事小事都让手下干完了。”

    阎君不乐意了,没好气儿道:“这样代价的就是永远走不出冥界,老实说你想和我换?”

    曲辞嘴硬:“我想换也换不了啊,还是叫我忍受外面的痛苦吧。” 那倒免了,她的小云羡还没找回来呢。

    阎君鄙夷地翻个白眼,就知道她是嘴上说说。

    躺了会,她眼神示意他书案上的木盒,“这玩意送你了啊,爱要不要,反正我谢礼已经给了。”

    阎君不信曲辞能送给他什么好东西,他拿起木盒,兴致缺缺道:“这么大的人情,你一个破盒子就把我打发了。”

    他打开一看,愣住了。

    “避罗珠?”

    是避罗珠!!!

    他兴奋地拿着盒子,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开口差点咬到舌头:“你怎么得到的?真的送我?”

    有了避罗珠,他就可以走出冥界了,哪怕它只能使用一次,对于他来说,都是千百年的妄想成真了。

    曲辞坐起来,勾唇轻笑:“我曲辞想得到的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

    “事先说好了,合理使用,后果自负,闯出祸来你自己承担。”为了这一句话,她才多留了会。

    阎君收好避罗珠,就差涕泗横流把曲辞当祖宗了,连连保证让她放一百个心吧,她老人家交代的事,他也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这下,互相心满意足的俩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唠唠家常了。

    一张座椅,曲辞心安理得地坐着,阎君心甘情愿地靠着。

    阎君:“你的情郎怎么样?”

    “稳中向好,你呢,还在等那个姑娘?”

    曲辞不是没和他解释过,她和前世的云羡确实是道侣,但云羡真不是她的情郎,俩人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只是阎君非是不听不信,久而久之,她也就随他怎么称呼了。

    阎君:“她这一世轮回快结束了,有了避罗珠,下一世我就能去找她了。”

    两人同时叹气,在等人这一方面上,谁说他们不能算难兄难弟呢?

    “走了。”

    时间不早了,曲辞站起来伸伸懒腰。

    估计云羡他们应该回到青云宗了。

    至于阎君怎么把乾坤袋里的七眼怪交给天机尊者,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去问。

    这个中秘密若轻易被外人知道了,难保整个南灵洲乃至仙界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她和阎君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她走得快,眨眼就不见了。

    阎君敷衍地摆摆手,坐回自己的位子,拿出木盒深情款款地抚摸一遍又一遍。

    回到人间的碧水蓝天,曲辞马不停蹄地直接去往青云宗。

    扶风镇的柳夫人那里没什么可担心的,云老爷因为贪财动了她在雾山设的阵法,此后余生恐怕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没了他的迫害,想必柳夫人以后的生活不会很难过。

    ……

    曲辞直接跨越空间,很快就远远地俯瞰到一片仙雾缭绕,群山绵延,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详鸟绕山飞旋,山涧数条百丈瀑布飞流直下,实乃人间仙境。

    青云宗,便隐藏在这片奇峰秀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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