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台红着眼睛凄凉絮叨了许久,大约在讲自己查出吴素当年是在京城遇刺,而那时她早已身怀六甲,独人独剑赴皇宫,虽然功成身退,却仍落下了无法痊愈的病根云云。

    徐凤年木然望向远处,心中恨意几多,却无处宣泄,抓着秦若若腕部的那只手握得愈发紧,秦若若被他勒疼了,却仍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玉台临回房中拿东西之际,目光淡淡扫过二人交握之手,留下一句话后飘然离去:“抓得太狠了。”

    徐凤年后知后觉地松开秦若若手腕,眼神中带了一丝躲闪:“……疼吗?”

    秦若若忙把手背到身后,语气稍显慌乱:“不疼。”

    徐凤年自是不信,一把扯过她的手撩开袖子,只见白皙的皮肤上已被捏出了几道红痕,他内疚道:“对不起……你怎么也不喊疼啊。”

    “……王妃是个好人。”秦若若突然有点不敢抬眼看他,“小的时候,我父母不在身边,一个病弱的姑娘家,衣食住行事事麻烦,但王妃待我就好像亲生女儿一般,这等恩情,我无以为报。若不能在报仇一事上尽些绵薄之力,我怕是不会心安。”

    北椋王妃吴素,犹记女子剑仙亲临春秋国战,为将士壮志击鼓,可想是何等风采。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吴家有女披缟素;来来来,试看谁军肝脑涂,徐字王旗共逐鹿。

    赵玉台回来时将追查凶手得出来的文卷一并交给了徐凤年,接着领他去看先王妃留下来的东西。

    “我在这等你回来。”秦若若笑笑,示意他安心。

    赵徐二人走了许久,便听徐凤年道:“这儿已经离青阳派很远了吧?”

    “青阳派太瞩目,小姐喜欢清净。”

    顺着山间长阶步入一处低谷,一格红漆剑匣赫然入目。

    匣中有大凉龙雀,乃先王妃生前佩剑。

    依照规矩,此剑原该回归剑冢,可先王妃早已被吴家逐出家门,此剑已经是回不去了。

    “世子,下山时,将小姐当年让天下英雄低头的佩剑带走吧?在这儿,埋没了大凉龙雀!小姐曾说过,以后您若是遇上了恰好习剑的好女人,就当是小姐送的一份聘礼。”

    徐凤年抚上那红木剑匣,轻声道:“我怕是遇不到娘亲一般的女子了。”

    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少爷,都有扎手的胡渣了,赵玉台的神情是发自肺腑的和蔼,就像看着至亲的晚辈,孩子总算长大了,出息了,长辈自然满眼都是自豪和欣慰,她缓缓道:“只要你喜欢,那就是天下最好。”

    徐凤年突然想起来秦若若,她和娘亲一点都不一样,一个是塞北飞花,一个是江南烟雨,却都给了他熟悉而又莫名的安全感。

    见他不说话,赵玉台缓缓道:“无情人看似无情,反而最至情。只希望世子能早一些成家立业,与那个人相濡以沫,休要去相忘于江湖的庙堂。小姐说武道天道最后不过是情一字,人若无情,何来大道可言,逃不过竹篮打水捞月。”

    徐凤年轻笑:“我省得的……”话音未落,便听见清城山中传来一声野兽嘶吼,鼓荡不绝于耳。他讶异道:“姑姑,这是?”

    赵玉台笑道:“清城山中有一只异兽,名虎夔,交过手,它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它。”

    她听着山中传来的连绵不绝的嘶叫,咦了一声,疑惑道:“奇怪了,虎夔似乎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清城山还有能与它对敌的人兽?”

    彼时秦若若在外头与刚过来的小雀儿聊了几句,正瞧见徐凤年揣着剑匣出来,小雀儿故作老成地感慨道:“从前总觉得徐哥哥该配天上仙女,可惜。”

    “可惜什么?”徐凤年话听了一半,颇为不解。

    小雀儿嘻嘻笑了两下,挥挥手转身回观里。

    徐凤年一脸狐疑地看向身旁的秦若若:“她和你说了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唠嗑几句而已。”秦若若轻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这是王妃留给你的?”

    徐凤年瞅了眼怀中的剑匣道:“大凉龙雀,我娘的佩剑。”

    秦若若颇为惋惜地看了那匣子一眼:“可惜你练刀。”

    “这也是我娘给我未来媳妇的聘礼。”

    “啊……拿剑作聘礼,怕是杀气重了些。”

    “给。”徐凤年语不惊人死不休,将剑匣递给秦若若。

    “你干什么?”秦若若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

    “待会儿出青阳派,我身上又多了个剑匣子,说不过去吧。”徐凤年脸上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同理,到时侯你出去不能往正门走,从林子里绕道前面山路去,我让马车在拐角等你。”

    “噢……好。”秦若若半信半疑地接过剑匣,迟疑了一瞬后快步朝后山走去。

    “诶!”徐凤年在她身后高声喊道:“你记着了,贴着林子走,千万别进山里!注意安全!”

    秦若若没理他,惹得徐凤年一步三回头:“你一定记着了!”

    ……

    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仍不见秦若若从林子里出来。

    “魏爷爷,青鸟,我们进林。”徐凤年有点慌了,远处传来虎夔的凄厉的嘶吼,一声声击打在他的心上,如有千钧重,“若若?若若?你在哪儿?”

    青鸟犹疑道:“不会遇险了吧?”

    “不会。”徐凤年回答得斩钉截铁,可鬼知道他心中慌成哪般模样。

    “若若!”徐凤年一阵狂奔,终于隔着枝叶瞧见了秦若若的背影,那一刻,他的心堪堪安下。

    秦若若此时正端详着这头清城异兽奄奄一息的凄惨场景,一双玉手抚摸在虎夔的腹部,只见得腹中鼓动,怕是其中有幼兽将诞生。

    徐凤年急急小跑到她跟前,眼眶已略有泛红:“没事吧?”

    “我没事,你瞧,这应当是虎夔吧——母兽怀胎,倒是有机缘。”

    魏爷爷端详了那母兽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若若小姐博学多识,虎夔的幼兽睁眼初见是谁,便会认谁做父母,若是第一眼瞧见了世子,就可收服此等怪兽。”

    徐凤年二话不说便将短刀春雷竭力划开坚硬如铁的巨兽肚皮,从鲜血窟窿里捞出两只小兽,一雄一雌,先雌后雄,那便是姐弟了。

    徐凤年蹲在地上抱着那两只小巧玲珑的虎夔幼崽,挪了挪,抱到母兽面前,似乎要让她亲眼见到幼儿活着 那头气息微弱的成年母夔终于缓缓闭眼。

    “世子,这……”

    徐凤年缓声道:“母兽全身是伤,唯独腹部安然无恙。魏爷爷,天机气运 ,都可靠实力争夺,但母亲不该被夺走。”

    虽是这样说,魏叔阳仍是十分懊恼,这等让异兽顺从的罕见机会,世子怎么就白白送出去了?只不过心如心如刀绞的魏叔阳看到幼崽伸舌头舔了舔徐凤年的掌心,然后两颗小脑袋心有灵犀般齐齐依偎在世子的手臂,魏叔阳这才如释重负。

    “给两个小家伙取个名字吧。”徐凤年含笑抬头看向秦若若。

    秦若若想了一会儿后道:“王妃信佛,不如就从佛经中择两个名字。”

    徐凤年点点头,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姐姐就叫菩萨,弟弟就叫金刚。”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两只凶兽的名字取得倒颇具禅意。

    “出发吧,越过清城,改走水路,顺江而下,直奔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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