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分,冬风凛冽,梢上寒梅凉。

    楚絮从梦中醒来,最近的梦次次令人匪夷所思。昨夜西风凋碧树,她的梦中恍然出现了裴学义的脸,沈昭然的夜宴上,那个穿着狐狸裘皮的高贵男人,为弱柳扶风的女人披上披风。

    他轻声说:“夜里凉。”

    不知不觉这夜宴便来了,楚絮携馒头赴宴,沈氏府邸华灯溢彩,官家小姐字字娇嗔。

    楚絮披着斗篷凭栏望月,鱼龙混杂的夜宴,潜伏着墨守成规与波谲云诡。

    众人纷纷入室,这灯火通明的,楚絮却无心于歌舞。

    美姬纤腰袅袅,祝眠眠对上了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眸中有星河滚荡,也有累累残伤。

    那人让她好是心疼。

    仔细一瞧,眼前碎发微遮眼睛,犹如乌云覆上皎月。青丝半束起,余发肆意倾落,似刀锋下的黑影。

    他披着斗篷,跪着微微发颤。

    这场夜宴,他似乎是没有座的。

    馒头见楚絮出神,一旁小声道:“小姐,这是陆府新认的义子据说脾气古怪,不宜结交。”

    楚絮思索了一小会儿,狡黠地说:“人有什么不能结交的,又不是厉鬼。”这天底下还没有她做不成事,搞不定的人。

    她的梦中有过这样一个人,灭她满门,屠尽忠臣,谋反称帝。

    陆府义子跪在一个人对面,那架势犹如帝君与囚犯。沈昭然权倾朝野,可跪在他华服之下的,是如此不羁的风骨。

    “二公子好体质。”沈昭然显然觉得微小的他是个莫大的笑柄。

    “听闻你初到陆府,手中拮据。我看公子随身的匕首不错,沈某愿用百金来换,你意下如何?”沈氏一族在满朝文武眼中皆是眼中钉,却独得大启皇帝的青睐与器重。

    义子低眉“此物不可。”

    贵族公子赤裸裸的嘲笑声下,他的声音被淹没。

    不值钱的恻隐之心止不住泛滥成泱,他是和她一样在谋生的人,楚絮心想。

    “循私枉法,恃强凌弱。”楚絮坐在角落的宴桌旁道。

    “阿絮可真是软心肠,这陆惊燃真是有你垂爱,可真是出门遇上了活菩萨。”清亮的女音吓了楚絮一跳,回头一看是张灵动可爱的那张脸。

    这人她终归是记得的,她唯一的挚交好友宋棠止。

    再一瞧,罗缎紫色流苏裙,芙蓉步摇轻响。宋府千金,皇亲国戚,果真非同凡响。楚絮附和一笑回应这大小姐。

    “我记得二公子出身奴隶场,怕是给无存公子洗过脚吧。”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出言不逊。

    “这不是荆府新出的少将军吗?得罪了他,只怕二公子……”,身旁的官家女子议论纷纷。

    “然兄莫要太过了。”姬无存如玉地圆了这样一番说辞。

    姬无存这人,楚絮曾经也是听过的,天下皆唤“姬善人”,善诗赋,不仅温润如玉,而且常施粥救济百姓。

    沈昭然轻蔑一瞥,难掩奚落之意。“罢了,二公子落座吧。”

    官家小姐凑成一团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姬无存,上官释,唐见琛那样的世家公子,又或是近来哪个首饰铺子上了新货,总之楚絮觉得索然无味。

    歌舞升平却丝毫提不起那陆惊燃的兴致,他低头沉思。这倒让他没了刚才那股劲儿,温柔刀刃仿佛是他的专属描绘。

    宋棠止调侃道:“阿絮有没有瞧上哪位如意郎君?”那宋府千金笑起来眼睛如月牙,让楚絮觉得好生亲切。

    “凡夫俗子,我定是瞧不上的。”楚絮的目光全在陆惊燃身上。

    “楚府迟暮,早已辉煌不在,这祝二姑娘还有资格择各大世家?”本来是一个端庄秀丽的美人,一开口却让楚絮不悦。

    这不仅压了楚府,而且变相讽了她,这点楚絮心中明了。

    “许久不见,野鸡都能上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凤凰呢。”她一字一顿回击道。

    “你……你,我要告诉静好姐姐。”

    “你什么你啊,夸我好看啊。对了,来多少个静好姐姐你都怼不过我。”楚絮得意一笑,真得好好治治这刁蛮无礼的大小姐了。

    “挽春,又在这里胡闹什么?这祝姑娘说话真不够客气。我来了你不得靠一边吗?”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奚落起人来可有大本事。这便是沈昭然的妹妹沈静好了吧。

    一抬头,与生俱来的贵气感,眉宇之间又透着疏离。披着狐狸皮裘,眼睛也尽显媚态。弱柳扶风,步履袅袅。郎才女貌,如此光景。

    裴学义?

    刚才开口的是沈静好,身为沈昭然的妹妹,自然对荆挽春有威慑力。

    裴学义刚迎娶了裴夫人,民间都说裴将军与夫人琴瑟和鸣,看来确实如此。裴恙为夫人披上斗篷,说了句“夜里凉”。

    这和梦中的一切如出一辙。

    “别来无恙。”裴恙是令人疏离的语气。

    “裴学义?”

    裴恙目不转睛,那复杂的眼神中藏的东西太多了。

    曾经的乍见之欢?

    “楚小娘子,学义是在下的字。我记得你也有个字,叫绵绵。”

    “客气了,那银两我差人送你府上。”楚絮不卑不亢地回道。

    裴恙看楚絮的眼神似乎不同,近身对她耳语,“你也并非无名无姓,无处可去吧?”

    狐狸皮裘扎她痒痒的,裴将军身上弥漫着阵阵檀香,显得高贵至极。

    “我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不会伪装岂能尽如人意?”楚絮思索了一会儿,笑着回击。

    “裴君,妾乏了。”沈静好用手帕轻捂着口鼻咳嗽了几下,缓缓道。这个裴夫人眼睛死死盯着楚絮,“你这样缺乏礼数,又愚顽不灵的女人,怎会配得上裴君。”

    裴恙扶着沈静好纤细的肩与楚絮擦肩而过,她闻到了很淡的海棠花香。

    陆惊燃笑着对贴身侍卫初伏道:“那个女人似乎过的风生水起啊。”

    “属下认为她难为所用。”初伏了解陆惊燃,一个小小的义子,想要爬上去难谈何容易。

    若是用了赵倚欢便可平步青云,可她连沈氏的请帖都可退回,确实是不好拿捏的主。

    “你说她和裴恙有什么吗?”陆惊燃似是觉得有趣,对初伏打哑迷。

    “公子恕罪,属下对儿女私情一概不通。”

    陆惊燃笑笑,“裴将军还真是喜欢那丫头。”

    他用手抚摸那把匕首,“以后它便叫不换吧。”

    初伏看着自家公子,在奴隶场时公子便是用这把匕首保他性命的,便回:“好。”

    只是近黄昏,楚絮小酌了几杯,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终是不胜酒力,开始跌跌撞撞起来。

    馒头搀扶着自家娘子去找祝府嫡女祝宜人。

    “我这里载不了这么多人。再说了,我的马车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祝宜人妩媚一笑,放下了轿帘。

    眼中不知多了几个月亮,祝眠眠开始头晕眼花。

    馒头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祝府其余的马车。

    楚絮明了庶女难为,下人们作威作福她也是知道的。

    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当心点。”那人拽住她的手,微痛。楚絮腿一软往前拂身,碰到了很凉很高的鼻翼。

    她睁大眼睛,“大黑,你终于回来了。”眼前是自己曾经家丁的身影。

    楚絮的大黑是一个家丁,总是觉得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平时只有楚絮和他说说话,可那个会做西湖牛肉羹的少年突然在一个雨夜消失了。

    “陆公子,我家娘子喝醉了就喜欢说胡话,你别介意啊。”

    “不妨事的。”

    “大黑?”初伏看向陆惊燃。

    楚絮扑向所谓的大黑,一边哭一边大喊:“大黑,我要喝西湖牛肉羹。”日子需要步步谨慎过,她想喝碗热腾腾的西湖牛肉羹。

    陆惊燃轻笑着道:“呵,那大黑就先送楚小娘子回家。”她刚刚不还在怼荆挽春吗,这样的女人也会哭吗?他突然产生强烈的好奇。

    陆惊燃将楚絮打横抱起,他看着怀中醉倒了的少女,心想她能给他带来什么。兴许是想她欠他一个人情,以后变成把柄,挟恩图报,笑着对初伏道:“去楚府。”

    裴恙居于主位,裴夫人居于侧位。他掀开厚重贵气的轿帘,疏离的目光在陆惊燃怀中的她身上静止了。

    “裴君,楚娘子……她对你无意,您心悦的女子不应该是她……”沈静好含情脉脉看着裴恙,双眸剪秋水,春波欲滴。

    “在我面前,你我可不必拘谨,我心里有她,不会有你。”裴恙透过轿帘想再看她一眼,可陆惊燃似乎察觉到了。

    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楚絮仍是不清醒的,只听见身边的轻笑,这陆二公子蛮喜欢笑的。“楚小娘子不喜欢的,便不用去看,我替你挡着。”楚絮迷迷糊糊听见这么一句,随口应了一声。

    楚絮与馒头居于主位,陆惊燃居于侧位。

    楚府灯火未灭,馒头向陆惊燃道了谢,“今日之事,谢谢陆公子。”

    陆惊燃不答,转身遁入夜色之中。

    “公子,为何要帮祝姑娘,难道……她竟是您想要的棋子?”初伏驾轿问陆惊燃。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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