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没事吧?哥?”

    待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止息,凭经验可以断定已经从通道里平安通过并抵达了地星之后,悬着心的夜尊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一边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始终沉默着的人,一边渴盼着能再听到他那温柔沉静的声音,听到他对自己说,弟弟,别怕,哥哥没事的,哥哥这就带你回家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沉默的身躯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且他还能感觉得到来自那身躯的微微颤抖——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联想哥哥是在刚才发动圣器的过程中受到了重创,这会儿大抵正在苦苦支撑,可他不敢多想,只是怀揣着侥幸心理一声声地呼唤着哥哥,盼他能应自己一句,好歹让自己可以通过他的声音来判断下他此刻情况如何,否则他这颗心怎么放得下来?万幸在他就快挣扎着从那个后背上跳下来查看情况时,他终于等到了那个能让他安心的回应,果真是那么温柔亲切地告诉他:

    “我没事,弟弟,就是刚才突破结界时能量消耗得大了些,休息一下就好了,来,哥这就背你到天柱去……”

    那个温暖宽厚的后背轻轻动了一动,跟着又有一双手环过他的大腿,将他的身体向上一推,稳稳背住,然后便迈步向前走去。他却止不住担心,忙说不如放自己下来吧,他可以自己走的,可那双手却不肯放开他,还对他说道:

    “没关系的,哥哥什么时候也背得动你——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每次你身体不舒服,或是走累了,都是哥哥背你的……”

    “我记得……”

    被哥哥的话开启了回忆杀的夜尊,顿时便有些哽咽,他当然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的他们失去了父母,唯有彼此可依靠,为了找到食物,为了能活下去,每次都要走上很远很远的路,而这对于那时体弱多病的他来讲,简直是最可怕的灾难,于是同样瘦弱的哥哥不得不将他背在背上,还要一路同他说话,为他打气,尽管哥哥也和他一样被饥饿折磨着,全身都被虚汗浸透,身子都在微微打颤,但他却从来不在他面前表露出一丁点的负面情绪,相反他永远是笑着面对他的,对他说的永远是,哥哥不饿,哥哥不累,哥哥背得动你……

    哥哥,血浓于水、须臾不能舍弃的哥哥啊……

    倘若当年他们运气好一点,没有遇上那个贼酋,或者即便失散也能有幸早点重聚,早点认出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彼此,他们兄弟的人生,会不会就是另一番模样?

    夜尊的眼底悄然流出了泪,被他竭力忍住,生怕给哥哥察觉,惹了他一并伤心。况且他也不允许自己再多为往事遗憾,毕竟那已是既成事实,无可改变了,现在他能把握住的便唯有以后,进了那天柱之内,便只有他守着哥哥,谁也不会再离开谁,外界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都与他们再没了任何瓜葛,从此他们兄弟可以有比万年更长的时间、更多的机会来补偿彼此,旧日的种种恩怨情仇,就让它随风去吧!

    满心柔情的夜尊抱住了哥哥的肩膀,还将脸颊贴在哥哥的后颈,而沈巍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又对他轻轻地道:

    “等进到天柱里之后,你愿不愿意也日日陪着哥哥、照顾哥哥呢?”

    “那还用说?我当然愿意啊!”

    夜尊想都不想便张口答应,听到他这回答的沈巍笑了笑,仿佛也很欣慰似的,说道:

    “你一定要记住哥哥是爱你的,不管今后在天柱里的日子会是怎样,你都要知道,哥哥是为了你好,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你更好地活下去——”

    “我知道的呀,我一直都知道的!”

    夜尊又情不自禁地搂紧了沈巍,想到哥哥终究是为他舍弃了万人敬仰的地位和在世间的烟火生活,他内心隐藏的愧疚之意便又复苏而出,虽然他不会将这份愧疚对哥哥明着讲出来,只是凑近了哥哥的耳朵,用和他一般温柔怜爱的语调,以起誓的口吻对他说:

    “你放心,哥,这一次我决不会再让你失望的,而且进了天柱之后,我不会再一味的享受你的照顾了,我也要照顾你、关心你,就像你过去照顾我的那样……”

    沈巍又一次发出了欣慰的笑声,备受鼓舞的夜尊更加来了精神,也将哥哥搂得更紧,音量更提高了些道:

    “不,我要比你过去照顾我还要更悉心地照顾你!小时你是怎样为我吃苦受累,我无不历历在目,如今你又为我牺牲了那么多,我要好好报答你,今后就由我这个弟弟来照顾你这个哥哥啦!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安心,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你跟我之间哪能谈得上报答不报答呢?傻弟弟!”

    沈巍嗔怪地回了一句,夜尊也笑了起来,说道:

    “好,那就不谈报答,但我是一定要对你好的!你一定要容许我照顾你,不许再拿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作借口,为我包办一切了!”

    “嗯,好啊,那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哥哥,哥哥也永远留在你身旁,一步都不离开——只不过,如果哥哥真的需要你照顾,你会不会嫌弃了我呢?”

    沈巍笑得格外温柔包容,问出的问题却让夜尊立刻拍了他一下,猛摇头道:

    “‘嫌弃’?你是说我嫌弃你?怎么可能呢!你照顾我那么久都不曾嫌弃过我,我又怎么会嫌弃你,只要是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让我怎么着都行!”

    “好,哥哥相信你的话。”

    沈巍柔声答道,夜尊正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与欢乐之中,却觉哥哥停下了脚步,又对他说“到了”,他便立时亢奋得恨不能从哥哥背上跳下来,而沈巍也轻轻地放了他下来,扶着他站好,吩咐他不要乱动,说自己这就发动圣器的力量,以便他们兄弟进入天柱,夜尊却听得奇怪,问道:

    “进入天柱也需要借助圣器的力量吗?当初我逃出天柱的时候,不是已经利用功德笔——”

    夜尊说到此处便不由得心生愧意,尽管他确定沈巍已经不会为往事而怪罪他了,但说一千道一万,当初用尽种种手段蛊惑人心,操纵对黑袍使恨之入骨的烛九抢夺圣器,且成功破坏了天柱外围保护层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的天柱基本已成摆设,想要进去根本不难,就算真要借助圣器的力量,也需得在他们进入天柱之后,设法将天柱重新封印,才能起到防止外界前来干扰的作用。可沈巍这会儿却说要发动圣器的力量来进入天柱,那又是怎么回事?只是沈巍那温柔而让人信赖的声音由不得他起疑反对,而他给出的理由,听上去似乎也颇有道理:

    “是这样的,如果我们进入天柱后再行封印,那势必要将四大圣器也一并留在天柱内部了,且不说今后圣器对我们兄弟已是全无用处,若留在天柱内只会引来不必要的觊觎,那样岂不是妨碍了你我从此不问世事的初衷么?所以我想,莫不如先一步发动圣器之力,我们趁着天柱即将封闭的瞬间进入其中,将圣器留在外界,反正以后地海两星都再无人可发动圣器,也就无法再打破天柱的封印,如此一来无论对你我,还是对世人,都是两全其美……”

    “你说的也对,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吧!”

    被说服的夜尊点了点头,但他随即便想到哥哥要再度发动圣器,那可就又免不了要承受反噬的危险,而不久前为了打通地星的入口,他已受了些伤,这会儿又要再来一次,岂能不让人担心?于是他忙着去拉沈巍的手,叮嘱他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就休息一晚再说,反正都已经来到天柱前了,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可沈巍却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又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拍,道:

    “不要紧的,我也不想再等了,我也很想早一点在天柱里陪着你,同时也完成我的心愿,不负苍生,亦不负你……”

    “那你,一定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强啊!”

    被哥哥的话感动到一塌糊涂的夜尊顺从地放开了哥哥的手,向一旁退了两步,背着哥哥给他准备的面人零食以及那一坛蜜饯,怀着激动又担忧的心情,只一面祈祷哥哥一切顺利,一面等待着那最幸福的时刻来临了。而他哥哥也果然说到做到,须臾他便感到四下又开始狂风大作,那风力竟比先前他们打通地星入口时的还要大上许多倍,即使他的眼睛看不见,居然都能感觉到天地间被一片强光覆盖,可想而知那四大圣器一齐释放能量该是怎样惊心动魄天地变色的场景,而他的哥哥,以自身异能为引、冒着极大的危险发动那圣器的哥哥,万一,万一——

    夜尊攥紧了汗湿的双手,逼着自己将所有不吉利的念头统统从脑海中驱出,只想着哥哥一定没问题的,他的哥哥是几万年也难出一个的奇才,所以他一定能有办法扛住圣器的反噬的,普天之下如果连他都做不到,那真就没人能做到了——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被一股灵力包围,然后便觉眼前有残影出现,正纳闷间,他的双眼中竟然呈现出几道清晰的轮廓,分明是天柱前的石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便又看到了那熟悉无比的高耸入云的天柱,正沐浴在一片五彩霞光之中,而他那一袭黑袍的哥哥正高高悬浮于半空,双手向两边举起,被同样悬浮于空中的四大圣器包围其中,也被那漫天的光辉笼罩,一眼望去恍若天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却又是那么的悲悯世人,只是他距离他仿佛是那么的遥远,他只能看得见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他——

    ——哎?不对呀?

    看、看得见他?!

    他怎么可能看得见他的?他的眼睛,不是已经——

    猛然回过味来的夜尊心头一凛,抬起手来往眼前这么一送,顿时更加惊惧了——事实提醒着他已经恢复了视力,就和过去一样,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周遭的每一样事物,包括悬浮在半空的沈巍,以及凭空从那万丈光芒中出现的几个人,有一个遍体漆黑,根本看不清眉眼五官,倒像一团影子;有一个是个年轻女子,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绑成桀骜不驯的脏辫,脸上化着浓艳的妆,身上背着一把吉他;还有一位面目慈和的老者,口中高声叫着“晓君”……而这些突然出现的人他或多或少都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头,他终于听见了半空中的哥哥唤了他“弟弟”,迎着他又惊讶又迷惑的目光,微笑着道:

    “弟弟,别怕,是我催动了圣器的全部能量,将死于这场纷争的人全部复活了,还有你的眼睛,也借助圣器之力得以复明——从今以后你再不必背负着杀人凶手的恶名,也不必再生活在黑暗之中,你可以堂堂正正、健健康康地活在世间,而我,也可以放心啦!”

    “哥!这——这到底——”

    夜尊冲着半空中大叫了起来,望着沈巍那一脸悲悯如神佛的笑容,他却只觉刻骨的恐惧,谁叫他心知肚明,若要救活那些在纷争中死去的人,便需同时释放出长生晷的生命转移共享功能、山河锥的能量体重聚功能、功德笔的异能激发功能以及镇魂灯的魂魄融合功能,可是利用这四种功能将死去已久甚至魂魄都已消散的人起死回生,简直是逆天而行之举,由此引发的反噬岂是人类所能承受?他的哥哥就算再心怀天下,也终究不是神佛,如此逆天行事,那后果,岂不是——

    “哥!你快停下!!!”

    头脑一片空白的夜尊对着那个高悬于光芒之中的身影狂喊起来,然而一切已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四大圣器迸发出无与伦比的辉光,将原本黑沉沉的地星照耀得一片光明,与海星的天空看去再也没有任何分别。可下一秒能量耗尽的四大圣器却失去了光彩,从天际缓缓下落,而与它们一同如秋叶般飘落的,还有那个不是神佛却胜似神佛的身影,长发如瀑,黑袍盈风,带着几分残存的光亮,直直地落向他所在的方向,在他完全受本能的驱使,伸出双臂准备去接的刹那,便也被那光芒一并笼罩其内,他立刻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了起来,和那个坠落的身影一起飞向了天柱——这一下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天柱的正面处,一个能量形成的漩涡正由大变小,只待他们二人被吸入其中后,那漩涡便会化为乌有,天柱也就会重新封印如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哥哥许诺他的“陪着他永封天柱之内”,竟然——会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来兑现?!

    难道,他早就已经决定要用这种方式牺牲自己的生命,救活所有的死难者,而他留给他、让他带进天柱里日日相伴的,只是——

    夜尊的身子已经完全瘫软了下去,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只能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和哥哥一同吸向了天柱,眼看着沈巍的计划就要全盘实现,却不料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犹如下山猛虎一般不要命地扑向了沈巍,竟是生生将他从那漩涡之前抢了下来,更将那股吸住他们兄弟的力道一举搅乱,三人就这样齐刷刷的从半空坠落在地,发出重重的数声声响!

    不幸以脸朝下的姿势落地的夜尊鼻梁发酸眼冒金星,痛得一时爬不起来,只听见周边一片嘈杂,有人仍在高呼那个叫“晓君”的名字,又有人喊“爸爸”的,有人高呼着“沙雅”,还伴着喜极而泣的哭声,只不过上述这些声响很快便被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吼声通通盖过,那声音恍若癫狂似的叫着“沈巍”,仿佛要从喉咙里喷出血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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