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日最寻常不过的清晨,位于海星龙城市中心一处名为“星督局家属院”的住宅小区内,身披风衣的赵心慈一脸严肃的从楼上下来,快步走向停在单元门口的一辆车子,而那车门随即打开,下来的正是大庆,迅速为他拉开了后方的车门,请他上车就座,同时一张口便带着哭腔,嘴唇哆嗦着对他恳求地道:

    “赵局,您快跟我去看看吧,现在真的是谁都没办法了,只能仰仗您——”

    “你先别慌,慢慢说,地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云澜和沈巍,到底怎么了?”

    赵心慈一开口依旧是职业性的沉着与冷静,而他的这种态度也让大庆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慌乱减轻了许多,可他刚一说出“沈教授”这三个字,便又陷入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之中,全身上下再一次发起抖来,赵心慈见他如此,便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司机打了过去,将他喊了来,然后招呼大庆上车,道:

    “你这个样子就别开车了,让我的司机来开吧,有什么事路上说。”

    确实无法再驾车的大庆只得点头答应,将驾驶位让给了赵心慈的专职司机,他则坐到后排,告诉了司机目的地是位于龙城北郊的某某小区以后,便转向了赵心慈,又一次带着哭腔道:

    “昨天,我们几个一开始真的以为,沈教授就只是打算利用圣器的力量打开地星的入口,好带着夜尊回去,万万没想到他的目的并不止于此,而是早就设计好了,要将圣器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复活所有在这场两星之争中失去生命的人,然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沈教授要牺牲他自己,别人活过来了,他就会——”

    大庆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赵心慈将车上的纸抽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也顾不得去擦,仍旧哭着说道:

    “现在想来,沈教授大概是从被夜尊逼迫着二选一时就做下了这个决定,他知道他无论选择哪一方,都势必会伤到另外一方,而他既不愿让老赵为难,又不忍丢下他的弟弟,所以他只能将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扛起,他想在救活了那些死者以后,再利用圣器残余的力量,将他的尸体和夜尊一道封印在天柱之内,如此便能既不辜负了老赵待他的一片真心,也不违背他答应夜尊的、要永远陪着他的诺言了……”

    赵心慈的面色无可掩饰的沉重起来,但他紧抿着双唇,一个字也不说,只听着大庆继续为他讲述:

    “沈教授真是把他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计算好了,唯独失算的是老赵竟会在关键时刻猜到了他的用意,而且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了天柱——说起来也幸亏老赵及时赶到了,才能在最后关头阻止了沈教授计划的最后一步,在他和夜尊被天柱吸进去的前一秒将他抢了下来,否则今后我们就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沈教授了……可是,沈教授他、他已经——”

    大庆咧着嘴又一次哭出了声来,赵心慈听他哭了一阵才开口发问,声音和语调仍旧是职业性的波澜不惊: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么?”

    赵心慈的这一句问话瞬间又激发了大庆的悲伤,让他顿时又声泪俱下,无法用语言来回答,只能点了几下头,赵心慈见状陷入了沉默,久久没再发话。大庆哭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不能光顾着哭,于是便狠命抹了抹眼泪,逼着自己平静下来,抽抽噎噎的对赵心慈道:

    “林静第一时间便尽了全力,却也不见起色,我们就又把沈教授带回海星,火速送到了龙城医院,成医生帮忙联系了最权威的专家教授,可他们检查后都说已经没有抢救价值了,还劝我们节哀,尽快为沈教授准备后事吧——”

    赵心慈的眉头不甚明显地皱了一下,大庆无心关注,只揉着一双红通通的猫眼,流泪道:

    “老赵一听那些医生这么说,他就完全垮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我们扶他起来,他也站不稳了,眼看着医生护士们把沈教授身上的抢救仪器拆卸下来,想把人推走时,夜尊扑了上去,死死抱住沈教授不肯放手,嘴里哭着不许那些人带走他哥哥,还大叫着是我们害死了他的哥哥,让我们还他哥哥命来——当时那些医生护士都被他那副架势吓到,一时无人敢上前,可老赵却推开我们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夜尊将他甩出老远,大吼着要他滚,夜尊哪里肯听,还想再冲上去抢人,老赵毫不客气便是几下拳脚伺候,外加一记过肩摔把他狠狠撂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吓得众人鸦雀无声,您不知道,当时看老赵的模样,简直——简直就像是疯了——”

    赵心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被记忆攫住的大庆也仿佛失了魂儿般,直着眼睛说道:

    “我从来没见过老赵能愤怒失态到那种地步的,当着在场一群人的面,他指着夜尊就骂,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还说,你这辈子都休想再接近沈巍,更别想再碰他一下,沈巍是你害死的,你不配做他弟弟!他还对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搞了多少鬼,给沈巍施加了多少压力,过去我对你一忍再忍纯是看在沈巍的面子上,如今你还做梦?反正你现在也是个没有异能的废物了,你再敢跟我耍一下横试试?沈巍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趁我还没想活剐了你,赶紧给我滚蛋!沈巍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今后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他夺走!然后他便抱起了沈教授,抬腿便往外跑,等到我们反应过来追出医院,只看见他开着车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好他的车上安了追踪器,而他又没顾得上关掉,我们跟着信号才找到了您借给他们住的那套房子,大门倒是没关,我们还进得去,可老赵把他和沈教授一起锁在了北卧,怎么敲门也不肯开,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回应,说多了他就怒吼着让我们滚,如果我们把那门锁拆了或是强行破门而入,那倒是分分钟的事,可老赵那样的状态,万一我们真的那么做了,只怕他会——”

    “我知道了。”

    赵心慈语调低沉地道,而他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将大庆从极度的恐惧和担忧中解救了出来,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竟伸手抓住了赵心慈的胳膊,像个无措的孩子般哀求道:

    “他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听了,除了您——所以我只能代表特调处,请您出面去劝他一劝了,沈教授已是那样,万一老赵也倒下,我们——”

    “嗯。”

    赵心慈低低地答应了一声,一面还伸出手来在大庆的肩上拍了一下,显得颇为关心,全不见昔日工作中上下有别的严肃刻板之态。而大庆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这份关心,顿时又流下泪来,却是不再哭了,二人就那么沉默着并排而坐,看着车子抵达目的地便双双下车,谁知刚一推开车门便看到一辆出租车也“嘎”的一声停在了他们旁边,再一看从车上下来的竟是夜尊,他头发凌乱,身上的白色便服也皱皱巴巴的,沾了不少尘土,样子格外狼狈,下了车便不管不顾的向那房门跑去,丝毫不理会那出租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冲着他背影大喊:

    “哎,你还没给钱呢!你——”

    夜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去,那司机登时大怒,跳下车来便要去追,赵心慈出言叫住了他,从钱夹里抽出两张大票递上,且拒绝那司机找零,司机这才多云转晴,一边收了钱道谢一边向他们吐槽起刚刚的那位奇葩乘客,说他一早便失魂落魄地拦下他的车,哭着求他送他去找哥哥,却又说不清具体地址,只说大概在龙城市北面,还说那地方比较空旷,没什么人住,是星督局现任局长的房子云云,总之是语无伦次乱七八糟,他完全是看他可怜才没把他撵下车去,且凭借自己多年开出租车的经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着他找到了这里,谁知那家伙竟然不给钱就开溜,想坐霸王车呢,真是个神经病,自己这一片善心算是喂了狗了……赵心慈和大庆便挑些好听的说,哄得他欣然开车离去,才匆忙进了房门,只见那夜尊正被面色铁青的楚恕之牢牢拦住,任凭他怎么哭闹威胁也不为所动,而一同守在客厅里的除了和大庆一样双眼红肿、面带泪痕的特调处众成员外,还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正和林静比肩而立,另一个一见了大庆进门便快步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手臂,口中叫他“大哥大”,语气动作均是十分亲昵,赵心慈便明白这两个女子定是林静和大庆死而复生的女友,因了沈巍的牺牲,终能回到各自爱人的身边,一如这地海两星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一样,享受这份从天而降的无限喜悦与幸福。只是在那间房门紧闭的北卧室内,也有一对至死不渝的有情人,却正在承受着这世间最蚀骨灼心的剧痛,他人的幸福喜悦非但与他俩无关,反倒只会映衬出他们此刻的悲凉,偏偏这世人的悲欢本就无法相通,真正会为他们设身处地着想的,也唯有他们的亲人了……

    赵心慈不露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面对纷纷上前与他打招呼的特调处成员们轻轻颔首示意,又瞥了一眼被楚恕之拦住前进不得、哭天抹泪的夜尊,便在众人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大步走向了北卧,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声音低沉却吐字清晰地冲那扇门里的人道:

    “云澜,是我,你把门打开,让我看一看你,还有沈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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