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沈巍总算是能够集中精力应对赵云澜了。

    尽管,他不是看不出弟弟脸上的笑容有多勉强,更深知以他的个性,日日目睹自己对赵云澜的刻骨之情会是何等煎熬,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既然他已不能通过牺牲自己性命的方式,换来弟弟与赵云澜的和平相处,既然他们都是那么的渴盼他活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醒来,那他又如何能拂逆了他们的好意?可他只要是活着,那就得继续成为弟弟和赵云澜之间的纽带,继续在他们两人中间端水,就算赵云澜已是毫不在意,但是对于极度敏感的夜尊,不管他怎么做,只要赵云澜还存在,他就不可能满意,哪怕他事事都偏向于他,也不行……

    曾经的他们被命运生生拆散,导致兄弟误会多年,也让他无可挽回地错过了弟弟的少年时光,始终未能给予怯弱孤独的他充足的爱,就此酿成了弟弟难解的心结,而他明知症结所在,却也无法治愈他,毕竟赵云澜也是为了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赵心慈也是因为儿子出事才卧病不起,如果他不管赵云澜,还有谁能这般24小时贴身照看他?要他此刻不陪赵云澜只陪弟弟,那怎么可能?可是他放不开赵云澜,就注定要继续伤害弟弟,想扭转弟弟的认知,那比照顾赵云澜还难……

    人,终究会为少年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啊。

    而他沈巍终究只是个人,却非神佛,他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又如何能救得了弟弟?

    “嘿嘿……”

    赵云澜没心没肺的傻笑声将沈巍从沉思中唤醒,再看他依旧被他抱在怀里,却已经忘记了出去玩这回事,两眼又盯上了客厅里的水枪,两手比划着要去够,沈巍便将他放到水枪旁,任他持枪在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研究和琢磨,而这样他就能安静一会儿,沈巍也就能喘口气,把家里收拾收拾——虽然他做家务的频率比起过去已经是断崖式的下降,若换作从前的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住在这样一套凌乱程度比猪窝强不了多少的房子里……

    只是现在的他,确实无心在家务上高标准、严要求了,他的心里就只装着赵云澜和夜尊,只要他们两个都能好好的,其余的,他一概不求了……

    不管怎么样,他终究还有全心全意爱着他们两人的能力,如今也完全可以心无旁骛地照顾他们二人,那就让他不辞劳苦的去爱他们吧,这便是他余生生存的意义,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反正他对他们的爱天地可鉴,就算要他付出再多,付出到死,他也在所不辞……

    只不过,他的这份无愧于天地的爱,赵云澜和夜尊,究竟能否体会得到呢?

    沈巍默不作声地拖净了地面,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去厨房里把晚饭用的菜蔬洗了,再切一切,等弟弟回来了便可直接下锅。可他刚要动身,便听到有人敲门,想是夜尊回来了,于是他立刻跑去开门,谁知门一开,映入他视线的却赫然是两个女子,一个从头到脚皆是黑衣加身,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仪;另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裙,头上斜插着一串淡黄色的小花,看去像个盛装踏青拍照的姑娘。而他对两位来者倒是半点也不陌生的,一开口便叫道:

    “鸦青、迎春?”

    “黑袍使!”

    鸦青与迎春也同时叫出了对他的称号,沈巍却忙回头去看赵云澜,只见他也被这一声惊动,抬头向这边望来,着实令沈巍心头一阵紧张,好在他没像见到特调处成员时那般抵触,反倒似乎挺喜欢迎春那一身青春靓丽的打扮,咧嘴便嘿嘿地笑了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见到了漂亮姐姐那般,然后便从地上爬起来,径直从柜子上的糖果罐里翻了两支棒棒糖出来,一股脑地塞给了迎春,可接下来他便看到了鸦青,挠着头想了一想,便又嘿嘿一笑,从迎春手里抽回了一支棒棒糖,再递给鸦青,却不知他的这一举动让两位长老登时便红了眼眶,鸦青倒还能撑住,迎春却已掉下泪来了,捏着那支棒棒糖叹息道:

    “赵处他,真的,已经——”

    “好了,别哭了……”

    鸦青腾出手来拍着迎春的肩膀,柔声劝说着,可她自己注视着赵云澜的眼神却也充满了惋惜,只是赵云澜哪里还在乎,见她二人没吃他送上的棒棒糖,便急得一个劲推她俩的手,嘴里啊啊地叫,示意她们剥糖纸,两位长老便也从了他的意思,各自将棒棒糖送进嘴里,赵云澜这才满意,转头却又去拿了一堆玩具过来,不由分说便往迎春的怀里塞,想不要都不行。于是迎春便整整裙子,陪着赵云澜一同在地上坐下,真像个大姐姐一样哄着他摆弄起那些玩具,鸦青则和沈巍一同在沙发上就座,沈巍为她倒了杯茶,轻声问起她们二人的来意,鸦青便道:

    “实不相瞒,今天烛九原本也想一起来的,可他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觉得他没脸见你们,特别是赵处长一日未愈,他便要一日内疚不休,所以就只有我和迎春过来探望,看看是否有什么能为您和赵处效劳之处……”

    “你们有心了,多谢你们,还有烛九的好意。”

    沈巍礼貌地回答道,鸦青又叹了口气,说:

    “黑袍使千万别客气,我们为您和赵处做点什么那都是应该的。只是,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鸦青长老但说无妨。”

    鸦青此言一出,沈巍果然神色微变,将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脸上,鸦青的双眼却看向了赵云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沈巍低声道:

    “其实这是烛九托我告诉您的,前几天他独自进城一趟,想去龙城的公墓祭扫——”

    “咣当!”

    鸦青一语未毕,赵云澜便不慎打翻了眼前的玩具箱子,各色玩具撒得到处都是,两只手根本拢不回来,顿时急得直跺脚,嘴里也叫嚷起来。迎春连忙一边安慰他,一边帮他捡,沈巍见状也忙起身去照看赵云澜,可鸦青却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望着赵云澜看,而沈巍和迎春虽然很快便收拾好了玩具,赵云澜却又不依了,对那些玩具再不肯看上一眼,只拉着沈巍闹,指着门口非要出去玩,不管沈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见此情景,迎春只得走到鸦青身边,拉了她一下,又对沈巍告辞,沈巍说了几句抱歉的话,也被赵云澜的吵嚷声打断,迎春便道:

    “你陪着他吧,黑袍使,不用管我们了!”

    “我要出去玩!现在,现在!”

    赵云澜喊得是一声高过一声,沈巍已被他彻底缠住,无暇其余了。迎春揩了下眼睛,回头见鸦青坐在沙发上不动,便又拉了她一把,轻声催道:

    “青姐,我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鸦青依旧坐着没动,两眼只盯着赵云澜和沈巍看,迎春终于发觉她的眼神有点古怪,刚要再次张口,鸦青却终于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对她说了句好,然后方和她一道走到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门时,却又听到门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动静,两人一停手的工夫,门就开了,再看夜尊拎着一个购物袋站在门口,一见到她二人,也是顿时怔住,貌似还有点发慌,三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钟后,到底是沈巍冲这边叫了一声:

    “弟弟,你回来啦?鸦青和迎春两位长老是特意来看望云澜的,没关系,你快进屋来吧!”

    “嗯,我坐出租车回来的,顺便买了些菜……”

    夜尊冲鸦青和迎春淡淡地点一下头,便举起手里的袋子,向沈巍说道,而这次换作鸦青主动拉起迎春,向沈巍道了别,双双出门去了,屋里又只剩下沈巍、赵云澜与夜尊三人,可不知为何,夜尊看向自己哥哥的眼神总显得不大自然,沈巍看在眼里,却也只能佯作不知,笑着和他说些闲话,但夜尊分明仍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看房门,又压低声音问沈巍道:

    “哥,那两个人——她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她们只是来看看赵云澜而已,没别的意思啊。”

    沈巍微笑着对弟弟解释,语气很是轻柔平和,可夜尊那一脸写满了不信的表情却根本掩盖不住,任凭他这般解释,还是追着问道:

    “她们真的没说别的?一句都没说吗?”

    “没有啊,除了问候我和赵云澜外,她们什么都没说。”

    沈巍依旧平和地表述着,不论语气还是笑容都温和得犹如一汪春水,由不得夜尊不选择无条件相信他,于是他便把那二位来客放下,只将手里的菜拿给哥哥看,又简要向他叙述了几句自己买菜的过程,总之就是还算顺利,下次他会做得更好!沈巍便摸摸他的头,一手拉着好奇向购物袋里张望的赵云澜,一手牵着他,说说笑笑地向厨房走去,那副画面若给外人——比如鸦青、迎春——看见,一定会觉得十足温馨,觉得他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此和睦幸福,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又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当然,已经从那房中离开的鸦青和迎春是不会看到那一幕的了,就如沈巍、赵云澜、夜尊三人也不会看到她俩并肩走在夜幕降临、人烟稀少的小路上,谁也没有利用法力飞走,更加不会听到迎春主动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鸦青道:

    “青姐,你刚才在黑袍家是不是有话想说?只是赵处突然打翻了玩具,你才没能说下去的?”

    “你也看出来了?”

    鸦青会心地笑了,迎春便又问:“到底是什么事,方便跟我说说吗?”

    “方便倒是方便,只不过请你听过后暂且保密,除了我和烛九之外,再别对任何人讲。”

    “怎么,这件事只有你和烛九知道的?”

    迎春略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鸦青点了点头,道:

    “是,原本他该亲自去对黑袍使说的,只因他始终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去见黑袍使,所以只好托我替他去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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