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历十三年,丘北国,此值炽暑。

    霏尧街柳国公府

    “来人,请柳三小姐!”

    一弯葱绿丛间,缀着点点星花。雀跃梢头,叶枝飕飕作响。

    便见汨雁庭前,一队男侍女使、个个严肃刚正、面色冷漠,为首乃柳府管家陈啸风,一面宽阔祥蔼,观之可亲。

    然与之不相符的,是言语的口气,又冷又讥讽,反差特别大。

    *

    庭院之内,布局雅阔,穿过一道垂花门,假山池林,翠竹新卉,一片清松。

    另引鹅石小径羊肠入境,由此登上抄手游廊,地质深滑,及折转四道,方是正厅。

    只见五间硕朗瓦房,墙壁联通,并敞有三扇门户。内置精致奢侈,瓶台桌椅,皆是上等品质。再观侍奴倾露,鸡毛掸扫,好不干净舒心。

    复沿环围行走,后纳锦鲤荷塘,圆叶微倾,水珠子便跟着踢踏弹落。

    亭榭楼阁,缘巧分错,或茶或棋,适宜闲趣。

    中心既架梁搭桥,直通七八间房屋,烟纱窗牗,光笼下远似秋叶红绯,又宛若雨过天青。

    柳枝儿随风,恰对后山远景的那间屋子,即为柳三娘子寝室。

    此内扩三所,一处养息的卧榻,一处烹茶赏色的看台,再一就是私下相好的话堂。

    彼时柳三就拥于衾榻,绫绸之下娇颜玉面,一段臂腕露在褥外,好一副美人如画。

    蓦地紧锁眉山,额逐细汗,柳春民猛然睁开眼,娇喘连连。却叫眼前饰样惊了神:天呐,这是哪儿,我不会又穿了吧。

    没错,这是柳春民第二次穿越,还是到了某个古代,美食多、但命短的地方。

    旋即收到一段简单的记忆碎片,原主名为柳春民,芳年十四,乃柳国公长房嫡三女,家母康德长公主,圣上胞妹,家父三品官吏,曾被御赐永嘉郡主。

    至于为何是“曾”,就得知道柳春民曾经由于外因导致御前失仪,冲撞了龙颜,又遭削去了郡主头衔。

    长房嫡系只有她一人,倒是庶子女有二子三女,因母亲缘故,柳春民自幼就是被捧着走的,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可叹的是,康德长公主福泽浅薄,在柳春民十岁诞下柳鑫承后便与世长辞。

    自后,柳父虽未再纳妻,只侍妾一个接一个抬进府,好笑他子嗣缘薄,如今只有几个孩子。

    有一妾室极为得脸,名叫桃窈,不仅霸占着柳父,还得了掌权的差事,如今负责府内适宜的便是桃窈姨娘了。

    对待柳春民,桃氏也算尽本分,给足了份例,但人可不是个安稳的主儿,专门捧着柳春民,使得柳春民嚣张跋扈的名声儿穿得神乎其乎。原只在府中,府外愈甚。

    现今事由,是昨日重安太妃府赏花,她二姐、柳枝霞设计让人误以为她退了她,跌入了荷塘。结果一扯,两个人都下去了。

    不过柳春民是最先被救起来的,春夏之交,寒气不算重,只柳枝霞高烧不退,颇为恼火。

    这事本不大,依柳春民的身份,一个庶女叫往常推了也就推了,且不论究竟是不是她的过错,要说这柳枝霞,那可有得说了。

    柳枝霞是桃窈所生,并还有个同胞弟弟柳宗言,这不生母早逝,身旁也没个帮衬,东窗事发,绝不放松。

    远远的听,柳父已派陈管家率人来拿她审问,柳春民前任之所以会死,是因打小的体弱沾了点寒,便夜起高热,香魂长逝。

    细细整理了一遍记忆碎片,柳春民拿过枕边的巾子擦净了汗珠,一面起身,一面喊道:“秋霜。”

    此系柳春民大丫鬟,外间在通报了陈管家等人来后,慌的不行,只亦惧自家姑娘早起的脾性,踌躇不前。

    恰巧闻柳春民呼唤,忙忙领了一众丫鬟进去侍候,打水盥洗,梳妆理鬓。

    柳春民坐定大铜镜前,接过大巾揩拭手上水渍,见秋霜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问:“今儿是怎么,我方才听外面声儿这样大,出什么事了嘛?”

    秋霜替自家姑娘揉化了养颜膏,慢慢上到脸颊,闻言、嚅嗫两下唇道:“回姑娘的话,陈管事带人来说老爷要、要罚小姐跪祠堂,奴婢让小时、小菊先拦着了,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柳春民轻轻地撩了撩几绺碎发,抿出一个笑:“别怕、有客人来,阻拦可不是个正理。秋霜,你亲自去,请陈管事往正厅吃杯好茶歇歇脚罢,就说、我尚还在梳洗,怎么着我们也是大户人家,可没有让姑娘不整齐就出门的话呀。”

    秋霜松了口气,一壁应了话,将面膏抹匀后另叫人接了事,方退下安排。

    这厢柳春民悠悠上妆用膳,并不顾人。

    *

    柳啸风等人被冷在门外多时,门敲有一刻多,心内早急恼不已,据说人柳春民还没起身,更是不耐。意欲强行进去,忽的秋霜忙至,欠身道:“陈管事,我家姑娘还在洗漱,请您移步正厅稍候一二。”并将柳春民的话从新复述,断了人的驳斥。

    陈管事向后甩了尾袖,哼声道:“还望三小姐麻利点,让老爷等着,究竟是谁罪过更大,想来小姐心里明白。”

    秋霜垂头,陈管事只随身带了两个人进去,茶房沏茶端糕,不敢怠慢。

    待一切妥帖,秋霜嘱咐了两个小丫头子留此听差,复将话与柳春民再述一回。

    春民正用了半碗甜滋小米粥,夹了块糖醋藕丁,慢慢咀嚼,咽下笑道:“找个小厮从后门去请木府的小公子,说赏花宴的事情,柳三请他做个证人,如今老爷要罚我跪祠堂,事情不白不净的。”

    秋霜不明所以,按照小姐的话寻了常出门的三岁,交代清楚,循后小门走。

    末了用膳毕,柳春民遥遥被拥着去前厅,迎面就是陈管家一副被欠债的脸,先他出声道:“陈管事,父亲让你来请我,如何先喝上了呢?”

    陡然的声音,叫陈啸风掌内茶盅抖了一圈,当即重重磕在桌案,面色不善地道:“三小姐来了正好,您面子大,老爷候您多时,请吧。”

    柳春民又不怕,仍旧和和气气地道:“好呀,只是、我十分好奇,后院的火都烧到了前院去,桃姨娘不来,你一个外男,僭越了吧,陈管事?”

    陈啸风顿了顿脚,被柳春民直直盯住,竟吓得后背发汗,轻跺两下脚,先行引路了。

    柳春民兀自笑了笑,扶着秋霜尾随在其后,动作轻慢,不着不急地,似闲庭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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