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家是重组家庭，年幼的时候她就没了父亲。
初二的时候，母亲和一个温和的，却一点不像父亲的男人结了婚，那个男人带着一个时刻小心翼翼地像个不安的小鹿一样的女儿。他的女儿叫古铃，小她五岁，分走了母亲在父亲死后为数不多的温柔和体贴。
她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有些嫉妒她。
古铃的父母因为性格不合离了婚，她的母亲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和前夫据理力争，但最终因为工作原因没有争到。
尽管如此，她的母亲经常来看望古铃，带着新衣服或者一大包零食，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退避，古铃会难得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声声叫着“妈妈”，牵着父母的手去游乐场或者餐馆吃饭。
每当亲生母亲离开后，古铃总是呆呆地站在窗口处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眼里常常蓄着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顾玥总能看见母亲心疼地看着古铃，一声声叹气，她常常感到讽刺，父母双全的古铃能得到两个母亲的爱，而失去了父亲的自己却又像失去了母亲。
她知道母亲的为难，身为继母她不得不对那个更加幼小，性格敏感的继女多加关怀，但她还是很难过，似乎只有她还深陷于过去一家三口的幸福回忆里，而母亲早已经脱身，把她狠狠地甩在后面。
初中她家离校很近，每当她在傍晚回家，总能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她就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家庭。
夕阳西下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日暮里。
她曾经吵着闹着说拿完成绩单要和妈妈两个人去游乐场，去吃好吃的，就像古铃和她母亲一样，那天正好是周六，母亲不上班。
那是她难得表现出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她说她很多年没有和母亲单独出去玩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过过一次像样的生日，她说她真的很羡慕妹妹能经常去游乐场。
她站在母亲旁边，紧握拳头又松开，说着说着眼睛开始发热，她咬着嘴唇，固执地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翻看文件的母亲。
“就去一次，一个下午就回来。”
“别吵我了……好吧，明天中午去。”
她压住想要扬起的嘴角，走回房间里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滚，幻想着明天回到来的快乐，她真是一秒也等不了了。
明天都要玩什么呢？过山车，海盗船，大摆锤，我都没有玩过，我要一次玩个遍！
她喜滋滋地陷入梦乡。
但那天她拿着奖状兴冲冲地回家时，母亲已经烧好了午饭，正在端菜上桌。
“回来了？吃饭吧。”
没有道歉，没有理由，她好像只是忘了。
“妈妈，我们说好要去……”
顾玥小声地对母亲说道。
“哦，这么大了还去游乐场？你又不是你妹妹。”
母亲坐到桌前，随意地回复。
“吃饭吧。”
“老婆，怎么了？”
“你不知道，她之前知道妹妹去了游乐场，昨天撒泼打滚也要去，这么大的人了，她当她还是小孩子？”
母亲笑着指着她说，年幼的妹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大的眼睛盯着顾玥看。
“小玥，你妈妈忙，要懂事，下次真要想去跟同学一起去啊，快来吃午饭吧。”
“耳朵聋了？杵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吃饭。”
顾玥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所有的期待瞬息间化为乌有，他们遥远的声音仿佛从深谷里传来，她感到嘴唇冷到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光飞逝，学校的进度逐渐加快，九月底，一次月考让所有新生忙碌起来。
成绩出来的很快，每次的月考成绩都会被贴在教室的公示墙上，老师刚贴完成绩单，就扫视了一眼班级。
“顾玥，出来一下。”
顾玥匆忙站起身，不小心将笔都掉到了桌下，徐阳听到动静，弯腰捡起了笔放在她的笔袋里，她慌忙道谢，随即小跑跟上老师。
“顾玥啊，你的数学是不是有点跟不上？这次只考了72分，130的卷子都还没有及格。”
到了办公室，老师从一旁抽出卷子，拿红笔圈起分数对她说。
“不太跟得上老师上课的节奏。”
她的手捏紧了衣服，嗫嚅道。
“那你要多练，多问，现在跟不上问题不大，不能每章节都跟不上……你回去把你同桌叫来。”
她默默地点头，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教室，她拍了拍正在转笔的和她同病相怜的同桌，陈雪涵似乎早有预料，两人相视苦笑。
陈雪涵起身后，她一下瘫在了课桌上。
“怎么了？”
徐阳回头小声的问她。
“数学没及格。”
“没及格？有问题不会就问我，我数学还可以。”
“怕打扰你学习……”她把头放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回应。
“没事啊，你有问题就问，我不觉得打扰，真不觉得。”
“嗯……”
“这支笔给你，别苦着脸啦。”
那是一支很可爱的黑色水笔，笔身是纯白色，笔盖顶端是一只灰咖色的小猫。
果然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顾玥有些触动，她接过了笔，在手里端详，灰咖色的小猫脸上画着“w”形的笑脸，笔身有着斜体书写的“happy”字样。
“谢谢。”
顾玥小声地回答，她珍惜地把笔放进笔盒，一心对付起数学题。
晚餐时，她没去食堂，正在冥思苦想一道错题，明明老师刚刚讲过，但自己做出来的答案却一直和老师的答案不同。
端详着写的满满的草稿纸，她叹口气，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喂，给你的。”
徐阳把一只面包和一盒牛奶放在她的桌角。
“晚饭都不吃怎么能做出来题呢？”
顾玥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徐阳甚至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她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前的少年有些惊慌地移开了目光，又很快地转了过来定定看着她，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似乎想掩饰刚才的无措，但却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深黑色的瞳仁里藏着些许紧张。
好可爱……顾玥不敌这样的目光，拿笔指着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叹口气，
“这道题我实在算不出来……”
徐阳走到她左侧，弯下腰仔细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迹，没一会儿就看出问题。
“方法没错的，应该是数据错了。”
“你看看，你这个3是不是被你当成1了？写得太潦草啦你。”
徐阳拿她的笔把错的数字圈了起来，又在纸上重新列出算式。
自己“潇洒”的字迹和徐阳工整娟秀的字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随着算式越列越多，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顾玥甚至能看见徐阳睫毛的轻微抖动，稍一愣神，她悄悄地拉开了距离，专心看着草稿纸。
“好了，以后仔细点就行，你不是不会。”
“下次别又不吃晚饭了。”
徐阳微笑着将笔递给了她，眼睛亮亮的像只小猫。
顾玥接过笔，不敢再看徐阳的眼睛，逃避似的低下头。
“谢谢。”
徐阳摆了摆手，坐了回去。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她看了看钟表，还有很久才上课，同学大都还没吃完晚饭回来，整个班级现在只有她和前桌。
虽然她不认为徐阳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但对他的体贴细心，她有点忍不住多想。
她拿起面包，拆开小口吃了起来。略有些甜腻的口感倒也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回家路上，一路无话。到家里，母亲积压已久的怒火才轰然爆发。
“你妹妹和你爸去奶奶家还没回来，谈谈吧。”
“上高中开始你就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数学月考都没有及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听着听着，顾玥眼神放空，停留在窗外如墨的夜色里。对面楼星火点点，暖黄色的光点让她想起小时候老屋附近的萤火虫，小手笼起一只，从微微漏开的手缝里看去，看到的仿佛是整个盛夏的快乐。
但现在快到十月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星罗棋布的公路，却装不下哪怕一直小小的萤火虫。
她突然很想躲开这嘈杂，躲开这所谓的她一定要走的路，她很想回到那片小小的，脏脏的池塘。
哪怕没有萤火虫，她也好想回去。
她很想很想逃走。
等到面前的女人再一次以“你真的很让我失望”结尾，她沉默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拿出数学试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能听见钟表每秒“咔嗒”的声音。
她等到外面再没有声响，安静地下楼，走在无人的道路上，她加快了脚步，小步快走，慢跑，迎着秋日的凉风奔跑，月光和路灯是她此刻最好的伴侣，风声在耳边对她轻柔的说着话，她感觉这个时刻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曾经很害怕寂寞，但现在这反而是种慰藉。
“哈……哈……”
跑到额头出了薄汗，她放慢了脚步。
积累了很久很久的委屈与茫然在此刻爆发，她蹲在没有光亮的角落里无声抽泣着。
她想到小时候父母拉着自己的手从鸡鸭环绕的老屋走到芦苇遍地的池塘，在晨曦微露时离开，在薄雾冥冥时归家。
父亲将自己举高转圈，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咯咯”笑着，小手在空中挥舞。
“宝贝玥玥开不开心？”
“哈哈哈！”
“小心点！”
她快活地大笑，等到父亲把自己放下来，她扯着父亲的衣角，对父亲撒娇。母亲走过来踮起脚拧着父亲的耳朵，笑骂他跟小孩子一样调皮。
等到母亲松开手，父亲一侧身躲开母亲，两手拉起她放到自己脖子后，冲向门外。
“开飞机啦！”
“我们快逃走，妈妈大怪兽要来抓我们啦！”
“呜呜呜，冲呀！哈哈！”
“喂！马上吃饭啦！”
小小的顾玥只能看见妈妈在远处逐渐缩小的身影，她不停笑着，快喘不来气，夕阳的光辉缠绵在院里的红墙黑瓦上，爸爸把她稳稳托着，她在那时，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
幸福的场景在记忆里支离破碎，她控制不住自己，跌入掩埋在记忆里的深渊。
黑白灰色的房间里，她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呆呆站着，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得通红，大大的眼睛里茫然无神，还不断有泪水顺着泪痕留下，滴在地上。
面前的黑白照片上父亲的脸依然年轻，噙着浅笑，就像之前一样温柔的凝视着她。
门外坐着的宾客小声窃窃私语，门内的母亲和孩子连哭泣都没有声音。
“时间到了。”沙哑的声音像钟一样响起，残忍地将母女二人从噩梦中唤醒，但现实却比噩梦还要让人窒息。
“呜呜呜……不要！”
年轻的母亲跪坐在地上，嘶哑的喉咙发出了让人心碎的悲鸣。
幼小的顾玥已经懂得一些事了，她哭喊着让他们别把冰棺抬走，她推倒了纸扎的男女童子，短小的四肢死死地抱着冰棺。
“爸爸……爸爸！”
尖利的喊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最后她被强行拉走，她趴在地上，看见父亲被放在袋子里，移到车里，在视线里逐渐化成一个小点。
火化时，太小的丫头是不让跟着看的。
眼前的世界仿佛一幅褪去了颜色的油画，顾玥的童年在此刻终结。
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定格，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那时小区里的灯已经全部熄灭，只有月亮依然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初二的时候，母亲和一个温和的，却一点不像父亲的男人结了婚，那个男人带着一个时刻小心翼翼地像个不安的小鹿一样的女儿。他的女儿叫古铃，小她五岁，分走了母亲在父亲死后为数不多的温柔和体贴。
她不喜欢这个妹妹，甚至有些嫉妒她。
古铃的父母因为性格不合离了婚，她的母亲为了孩子的抚养权和前夫据理力争，但最终因为工作原因没有争到。
尽管如此，她的母亲经常来看望古铃，带着新衣服或者一大包零食，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退避，古铃会难得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声声叫着“妈妈”，牵着父母的手去游乐场或者餐馆吃饭。
每当亲生母亲离开后，古铃总是呆呆地站在窗口处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眼里常常蓄着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顾玥总能看见母亲心疼地看着古铃，一声声叹气，她常常感到讽刺，父母双全的古铃能得到两个母亲的爱，而失去了父亲的自己却又像失去了母亲。
她知道母亲的为难，身为继母她不得不对那个更加幼小，性格敏感的继女多加关怀，但她还是很难过，似乎只有她还深陷于过去一家三口的幸福回忆里，而母亲早已经脱身，把她狠狠地甩在后面。
初中她家离校很近，每当她在傍晚回家，总能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她就像根本不属于这个家庭。
夕阳西下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日暮里。
她曾经吵着闹着说拿完成绩单要和妈妈两个人去游乐场，去吃好吃的，就像古铃和她母亲一样，那天正好是周六，母亲不上班。
那是她难得表现出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她说她很多年没有和母亲单独出去玩了，她说她从来没有过过一次像样的生日，她说她真的很羡慕妹妹能经常去游乐场。
她站在母亲旁边，紧握拳头又松开，说着说着眼睛开始发热，她咬着嘴唇，固执地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翻看文件的母亲。
“就去一次，一个下午就回来。”
“别吵我了……好吧，明天中午去。”
她压住想要扬起的嘴角，走回房间里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滚，幻想着明天回到来的快乐，她真是一秒也等不了了。
明天都要玩什么呢？过山车，海盗船，大摆锤，我都没有玩过，我要一次玩个遍！
她喜滋滋地陷入梦乡。
但那天她拿着奖状兴冲冲地回家时，母亲已经烧好了午饭，正在端菜上桌。
“回来了？吃饭吧。”
没有道歉，没有理由，她好像只是忘了。
“妈妈，我们说好要去……”
顾玥小声地对母亲说道。
“哦，这么大了还去游乐场？你又不是你妹妹。”
母亲坐到桌前，随意地回复。
“吃饭吧。”
“老婆，怎么了？”
“你不知道，她之前知道妹妹去了游乐场，昨天撒泼打滚也要去，这么大的人了，她当她还是小孩子？”
母亲笑着指着她说，年幼的妹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大的眼睛盯着顾玥看。
“小玥，你妈妈忙，要懂事，下次真要想去跟同学一起去啊，快来吃午饭吧。”
“耳朵聋了？杵在那里干嘛，快过来吃饭。”
顾玥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所有的期待瞬息间化为乌有，他们遥远的声音仿佛从深谷里传来，她感到嘴唇冷到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光飞逝，学校的进度逐渐加快，九月底，一次月考让所有新生忙碌起来。
成绩出来的很快，每次的月考成绩都会被贴在教室的公示墙上，老师刚贴完成绩单，就扫视了一眼班级。
“顾玥，出来一下。”
顾玥匆忙站起身，不小心将笔都掉到了桌下，徐阳听到动静，弯腰捡起了笔放在她的笔袋里，她慌忙道谢，随即小跑跟上老师。
“顾玥啊，你的数学是不是有点跟不上？这次只考了72分，130的卷子都还没有及格。”
到了办公室，老师从一旁抽出卷子，拿红笔圈起分数对她说。
“不太跟得上老师上课的节奏。”
她的手捏紧了衣服，嗫嚅道。
“那你要多练，多问，现在跟不上问题不大，不能每章节都跟不上……你回去把你同桌叫来。”
她默默地点头，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教室，她拍了拍正在转笔的和她同病相怜的同桌，陈雪涵似乎早有预料，两人相视苦笑。
陈雪涵起身后，她一下瘫在了课桌上。
“怎么了？”
徐阳回头小声的问她。
“数学没及格。”
“没及格？有问题不会就问我，我数学还可以。”
“怕打扰你学习……”她把头放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回应。
“没事啊，你有问题就问，我不觉得打扰，真不觉得。”
“嗯……”
“这支笔给你，别苦着脸啦。”
那是一支很可爱的黑色水笔，笔身是纯白色，笔盖顶端是一只灰咖色的小猫。
果然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顾玥有些触动，她接过了笔，在手里端详，灰咖色的小猫脸上画着“w”形的笑脸，笔身有着斜体书写的“happy”字样。
“谢谢。”
顾玥小声地回答，她珍惜地把笔放进笔盒，一心对付起数学题。
晚餐时，她没去食堂，正在冥思苦想一道错题，明明老师刚刚讲过，但自己做出来的答案却一直和老师的答案不同。
端详着写的满满的草稿纸，她叹口气，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喂，给你的。”
徐阳把一只面包和一盒牛奶放在她的桌角。
“晚饭都不吃怎么能做出来题呢？”
顾玥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徐阳甚至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她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前的少年有些惊慌地移开了目光，又很快地转了过来定定看着她，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似乎想掩饰刚才的无措，但却紧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深黑色的瞳仁里藏着些许紧张。
好可爱……顾玥不敌这样的目光，拿笔指着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叹口气，
“这道题我实在算不出来……”
徐阳走到她左侧，弯下腰仔细看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迹，没一会儿就看出问题。
“方法没错的，应该是数据错了。”
“你看看，你这个3是不是被你当成1了？写得太潦草啦你。”
徐阳拿她的笔把错的数字圈了起来，又在纸上重新列出算式。
自己“潇洒”的字迹和徐阳工整娟秀的字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随着算式越列越多，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顾玥甚至能看见徐阳睫毛的轻微抖动，稍一愣神，她悄悄地拉开了距离，专心看着草稿纸。
“好了，以后仔细点就行，你不是不会。”
“下次别又不吃晚饭了。”
徐阳微笑着将笔递给了她，眼睛亮亮的像只小猫。
顾玥接过笔，不敢再看徐阳的眼睛，逃避似的低下头。
“谢谢。”
徐阳摆了摆手，坐了回去。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
她看了看钟表，还有很久才上课，同学大都还没吃完晚饭回来，整个班级现在只有她和前桌。
虽然她不认为徐阳对自己有特殊的感情，但对他的体贴细心，她有点忍不住多想。
她拿起面包，拆开小口吃了起来。略有些甜腻的口感倒也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回家路上，一路无话。到家里，母亲积压已久的怒火才轰然爆发。
“你妹妹和你爸去奶奶家还没回来，谈谈吧。”
“上高中开始你就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数学月考都没有及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听着听着，顾玥眼神放空，停留在窗外如墨的夜色里。对面楼星火点点，暖黄色的光点让她想起小时候老屋附近的萤火虫，小手笼起一只，从微微漏开的手缝里看去，看到的仿佛是整个盛夏的快乐。
但现在快到十月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星罗棋布的公路，却装不下哪怕一直小小的萤火虫。
她突然很想躲开这嘈杂，躲开这所谓的她一定要走的路，她很想回到那片小小的，脏脏的池塘。
哪怕没有萤火虫，她也好想回去。
她很想很想逃走。
等到面前的女人再一次以“你真的很让我失望”结尾，她沉默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拿出数学试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能听见钟表每秒“咔嗒”的声音。
她等到外面再没有声响，安静地下楼，走在无人的道路上，她加快了脚步，小步快走，慢跑，迎着秋日的凉风奔跑，月光和路灯是她此刻最好的伴侣，风声在耳边对她轻柔的说着话，她感觉这个时刻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曾经很害怕寂寞，但现在这反而是种慰藉。
“哈……哈……”
跑到额头出了薄汗，她放慢了脚步。
积累了很久很久的委屈与茫然在此刻爆发，她蹲在没有光亮的角落里无声抽泣着。
她想到小时候父母拉着自己的手从鸡鸭环绕的老屋走到芦苇遍地的池塘，在晨曦微露时离开，在薄雾冥冥时归家。
父亲将自己举高转圈，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咯咯”笑着，小手在空中挥舞。
“宝贝玥玥开不开心？”
“哈哈哈！”
“小心点！”
她快活地大笑，等到父亲把自己放下来，她扯着父亲的衣角，对父亲撒娇。母亲走过来踮起脚拧着父亲的耳朵，笑骂他跟小孩子一样调皮。
等到母亲松开手，父亲一侧身躲开母亲，两手拉起她放到自己脖子后，冲向门外。
“开飞机啦！”
“我们快逃走，妈妈大怪兽要来抓我们啦！”
“呜呜呜，冲呀！哈哈！”
“喂！马上吃饭啦！”
小小的顾玥只能看见妈妈在远处逐渐缩小的身影，她不停笑着，快喘不来气，夕阳的光辉缠绵在院里的红墙黑瓦上，爸爸把她稳稳托着，她在那时，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快乐。
幸福的场景在记忆里支离破碎，她控制不住自己，跌入掩埋在记忆里的深渊。
黑白灰色的房间里，她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呆呆站着，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得通红，大大的眼睛里茫然无神，还不断有泪水顺着泪痕留下，滴在地上。
面前的黑白照片上父亲的脸依然年轻，噙着浅笑，就像之前一样温柔的凝视着她。
门外坐着的宾客小声窃窃私语，门内的母亲和孩子连哭泣都没有声音。
“时间到了。”沙哑的声音像钟一样响起，残忍地将母女二人从噩梦中唤醒，但现实却比噩梦还要让人窒息。
“呜呜呜……不要！”
年轻的母亲跪坐在地上，嘶哑的喉咙发出了让人心碎的悲鸣。
幼小的顾玥已经懂得一些事了，她哭喊着让他们别把冰棺抬走，她推倒了纸扎的男女童子，短小的四肢死死地抱着冰棺。
“爸爸……爸爸！”
尖利的喊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最后她被强行拉走，她趴在地上，看见父亲被放在袋子里，移到车里，在视线里逐渐化成一个小点。
火化时，太小的丫头是不让跟着看的。
眼前的世界仿佛一幅褪去了颜色的油画，顾玥的童年在此刻终结。
那一幕在她脑海里定格，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那时小区里的灯已经全部熄灭，只有月亮依然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