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卖钱～请大家绕道不要看，谢谢！】
去灵籁居找薛婳玩过一回，薛暮叫宝蟾去给薛昭送一趟今日的课业，薛昭说要亲自过目。她回到西山月，慕荷也早回来了，眼巴巴等着薛暮进来，笑着扶过薛暮的手，良姜被不露痕迹地挤到后面，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
慕荷比薛暮年长两岁，今年十六，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因为是一等丫鬟，穿着打扮也比别的丫鬟好，头上还戴着一只描金簪子。
慕荷有些忐忑，姑娘会不会怪自己去了太久？姑娘最不喜欢别人耽搁事了。
等良姜捧了薛暮惯用的釉里红三鲤鱼杯上来，慕荷才笑着说：“姑娘，您知不知我去了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薛暮喝了一口牛乳茶，被烫得一激灵，连忙放下杯子，顺着她的话问：“干嘛去了？”
慕荷心中想幸好没生气，又瞥了一眼良姜，自觉得不能在这二等丫鬟面前落了面子，便稍微压下声音说：“您上次让奴婢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家兄原是在晋阳李家做马夫的，今天他刚好来看我，带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问起此事。”
“你兄长说了什么？”
“三姑娘小时候回李家，李家有一个庶子叫李砚，曾给三姑娘示过好，不过咱们三姑娘看不上，找李太夫人闹了一顿，李太夫人还罚那庶子跪了三天祠堂，此事闹得鸡飞狗跳。”
薛暮吹一吹翻着乳沫的茶面，笑道：“多亏你心细，不然我还不知道呢，你兄长拿了什么豆豉来？”
慕荷一愣，没想到姑娘问起这个，忙说：“新制的豆豉值不得钱，姑娘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给您拨一半来。”
薛暮点点头，面对美食，她一向来者不拒：“好啊，我就爱吃这些，刚刚在四妹那里坐了半日也饿了，你去小厨房端几碟点心过来。”
慕荷领命而去，正逢此时江篱刚踏进抄手游廊，看到她连忙笑笑：“姐姐竟然回来了。”
慕荷是姑娘的大丫鬟，虽说是和江篱一起被卖到薛家的姐妹，但江篱还得小心翼翼奉承她。虽然慕荷平日挺傲气，但是也会颔首答应，今儿的面色却不好看，理都没理她就径直走出去。
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先是当着良姜的面，原本以为打听消息能得到姑娘的赏赐，谁知姑娘竟然只是笑一下，要了半盒豆豉，又派她出来去拿点心。她是贴身丫鬟，怎么良姜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觉得气恼，思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良姜那蹄子在姑娘面前说了她什么。
良姜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垂手立在姑娘身边。
薛暮喝了一小口牛乳茶，问她：“你觉得慕荷如何？”
良姜心中一跳，姑娘为何这么问她？慕荷是姑娘的大丫鬟，轮不到她说什么，但是姑娘这话问的不客气，难道是对慕荷有什么不满？
她斟酌片刻才说：“慕荷姐姐四面玲珑，很讨姑娘喜欢，而且机灵聪明，还识得几个字，这也是很难得的。”
这话理解起来却有另有含义，慕荷也就在姑娘面前讨巧罢了，平时和她们这些二三等的丫鬟说话，那可是趾高气昂的。
良姜性子不错，薛暮摸着茶杯缘凹凸的鲤鱼纹：“豆豉新制，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来的总少了味道。”
她看着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慕荷的兄长想来薛家就来了，她甚至不用禀她就自己去见兄长，可见在薛家给了慕荷多大的特权。她兄长为了给她送豆豉跑一趟无所谓，若是因为专门去打听来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慕荷没有这种远见，她怕的是背后有人作祟。
日子走得飞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联，又在祖宗牌位前摆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着大年初一祭拜。这些事以往都是乌雅氏做，如今叫薛昭也要跟着学管家。
薛昭找管账的赖家媳妇来，要过年了，她想给噙藻堂的丫鬟都制备一套新的冬衣，再分一些银钱。
这时候，小丫鬟走进来通传：“姑娘，真州府的姑太太来了，正在和老太太、夫人说话呢，茯砖姐姐让告诉您一声。”
姑太太？薛昭一时想不起真州府还有一位姑母。
宝螺低声提醒：“是老爷嫁到真州府的庶妹。”
宝螺这么一说薛昭才想起来，父亲排行第五，下面只有一个庶妹，嫁到了真州许家，这时候来薛家做什么？正在年关上，自己又主中馈，她忙都要忙死了。
“您现在就要去吗？奴婢服侍您更衣。”麦冬问她。
薛昭摇头：“等一下祖母自会派人来让我去，更衣也不必，穿这身挺好的。”
她穿着白色绣鹤望兰的长袄，虽然素净了些，但是也大体庄重，不过去见姑母也不能太简单，薛昭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藤木缠丝镯，换成一对红琉璃水晶手串，饰了三朵珠花。
果然不一会儿，薛老夫人身边的雪芽就来传话。
姑太太正在荣寿堂的会客室里，薛老夫人又叫了乌雅氏和两个姨娘陪她说话，薛暮、薛姮、薛婳三个妹妹都在这里。
薛昭跨入室内，薛鼎臣就招她过去：“昭丫头，快来见见你姑母。”
薛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妆花麒麟补丝布绒衣、头戴福寿鬓花的妇人，正笑着看她：“我们昭丫头也长这么大了，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怪不得雍亲王指名道姓地要皇上赐婚，求昭丫头当侧福晋。”
薛鼎臣也很高兴：“你上次见着她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可不长大了。”
薛昭端正地行礼问安，薛鼎臣又让她和妹妹们一起坐下来，薛姮就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长姐，宝螺的事情，我还要向您道歉呢。”
薛姮穿着桃红色渐变的凤尾裙，头上戴一只嵌宝石簪子，富贵不断绣花夹上裳，红缎弓鞋，头上满戴着珠翠，鬓边一溜的珠钗，一张瓜子脸越显得千娇百媚，比平时更要艳色。
薛昭笑得不动声色：“三妹说的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薛姮一时语噎：“是妹妹忘记了，宝螺还有些首饰在我那里，赶明儿给她送去。”
薛昭坐正了身子，嘴边掠过一抹笑容，饶是薛姮聪明多谋，但是还太小，沉不住气。
姑太太和薛鼎臣说话：“我的侄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昭丫头清冷，姮丫头明艳，羲和与婳丫头也是秀气的美人胚子，五哥以后选女婿，定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人。”
薛姮就笑说：“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夸她：“这孩子伶俐聪明，夸得人心花怒放。”
薛暮却注意到李姨娘笑容一僵，别人是高兴了，她这做生母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姑母显然最喜欢的还是大外甥女薛昭，不知是她真的讨喜还是身份使然，夸了她好几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赏了她：“这是姑母从杭州灵隐寺求来的，十分灵验。”
薛暮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薛姮那爱讨赏的习惯估计又要来了，果然薛姮立刻拉着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长姐都有礼，我和二姐、四妹也要，算是压岁钱了。”
她状若撒娇，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爱怜，不过扯上薛暮做什么，她可没那么大脸，便道：“妹妹们要就行，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为难，她来得匆忙，没准备，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也不好。
李姨娘也发现了，暗道薛姮这喜欢讨礼的习惯得改改，就打圆场：“我看不如老爷来送，府里才送了一些金银首饰，十分精致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李姨娘一眼，薛鼎臣不看重这些，就道：“府上新送来的金银首饰本也是给你们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去拿。”
薛姮笑道：“我看从密云送来的两套攒珠累金凤头面就十分不错，上面嵌的鸽子血很透亮，一个是婴戏的，还有镂空的青花玉镶嵌，一个是祥云，五两金子打的，还配了金玲珑草虫头面。”
薛昭心中微动，想不到密云这么快就送来了，怎么薛姮提起这个，难道她也想要？她虽然不看重这些，但这是母亲为她添置的嫁妆，还拿了自己压箱底的鸽子血出来，上面什么配饰都是母亲想了好久亲自吩咐掌柜的。
薛鼎臣果然皱起浓眉：“密云府，那是哲哲做给昭丫头的东西。”
哲哲是乌雅氏的名字。
李姨娘笑道：“瞧我们姮儿，你还没及笄，也戴不着那些，长姐的东西自然是长姐的，你要想要，姨娘那儿还有些蓝宝石，给你做一个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可好？”
薛姮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长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红宝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亲给长姐做的。”
薛昭的手捏紧了，薛姮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毒，她这摆明在说乌雅氏偏心，要是不给她，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薛昭当即冷笑道：“是谁教的三妹规矩？母亲在这儿说话，庶女在那儿拌嘴，三妹可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娘拿钱给我添嫁妆，怎么总有阿猫阿狗闻着腥臊就往上凑？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眼还怨人家偏心，让人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薛姮被这么直白的话斥得脸上火辣，见父亲和祖母丝毫没有帮衬自己的意思，只得低眉顺目地坐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薛暮见状，趁机又搬出外祖家来添一把火，镇一镇庶妹的威风：“爹爹，昨日外祖父来信说，有空还是请大家回密云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来不多，亲戚情谊都淡了。”
薛鼎臣笑道：“好，我也许久未会过岳父岳母了。”
吃过茶点大家就散了，薛昭去薛暮的西山月小坐。
西山月是一座建在湖面上的水榭，因院中多栽种草藤花木，就名“西山苑”，后因媳妇丫鬟们总将读音“苑”与“月”混淆，干脆改作“月”字。
这座院落三面环水，两侧傍山，沿水搭了汉白玉外廊桥，可近观游鱼、中赏荷花。只是眼下冬天残荷尽枯，藕蓼飘零凋落，景致残败，冷风四起，没有夏日美观。
薛暮让小厨房做了酒菜上来，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红邓邓的高邮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排骨，干蒸的劈晒鸡。第二道，又是两碗菜：一瓯滤蒸的烧鸭，一瓯炮炒的蚕蛹。
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用过晚膳，薛昭提议要剪窗花玩，她递过手中的剪纸：“你看我这流云百蝠的图案，贴在窗上正好。”
流云形似如意，表示绵延不断。百蝠，即百福不断之意，常见的窗纸样式，薛昭剪得很好看。
薛暮见她剪纸时手平平稳稳，觉得姐姐难得心性宁静，虽然才十五岁，但是这份沉稳像是与生俱来的。
薛暮自己手里的红纸却怎么也剪不好，都剪坏好几个了，愁眉苦脸地展开她剪出的蝴蝶，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儿给剪掉了。
薛昭笑成一团：“笨木头，你书读不精、艺学不好就罢了，怎么连纸都不会剪？”
蔡嬷嬷一边给薛暮揉肚子消食，一边慈爱地笑：“你们两姐妹，不好的时候跟仇人似地恶语相向，好的时候巴不得穿一条裤子。”
薛暮翻了个白眼：“什么啊，她就会油嘴滑舌的讨人嫌，我还盼着她赶紧嫁出去呢。”说着就把薛昭剪的红纸扣下，把人赶了出去。
蔡嬷嬷只摇摇头：“等着瞧吧，等大姑娘真嫁出去了，有你舍不得的时候。”
宝螺看着主子嘻嘻哈哈的样子，觉得大姑娘虽然外表沉稳，内心还是有点孩子心性的，竟跟着二姑娘剪了半天窗花纸玩，还会拌嘴。
薛昭出了西山月，便想去绵阳馆看望母亲，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守门的宝蝠一惊，薛昭低声嘱咐她：“姑姑先别出声。”
她站在原地，听到积怨已久的婆媳矛盾彻底爆发，母亲的争执，还有祖母不耐烦地训话：“谁又曾欺负昭丫头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攒珠累金凤也不想着给姮儿做，寒酸劲儿，让我那庶女看咱家的笑话，李仙仙伺候你们已经忙得团团转了，你也不想着她的女儿。”
乌雅氏据理力争：“姮丫头还没及笄，我想着昭儿要成亲了才做的，那上面的鸽子血，是年轻时老爷送给我的那盒。”
薛老夫人的语气更加不悦：“既然如此，后年的头面我先替姮儿预订了，等她及笈再拿过来，乌雅?哲哲，你这样苛刻的性子实在不配为主母！”
薛昭站在夜风里，听着听着觉得身体冰凉，红灯笼的光静静地洒在石阶上，冬夜岑寂无声。她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母亲听着呢？
薛昭转头向宝蝠道：“既然祖母与母亲还在说话，麻烦姑姑把绵阳馆大小婢女、婆子都叫起来，我有事要吩咐。”
宝蝠应诺，看大姑娘面容决绝，身姿笔挺着，好像有种谁都不能摧毁的骄傲，她鼻子一酸，忙转身去叫绵阳馆中的人。
十几个丫鬟婆子很快都被集中到后院里，大冷的天，又飘起了细碎的雪，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薛昭让身后的宝螺、麦冬先回避，扫视了一圈这些仆妇，冷声问道：“当日母亲要为我做攒珠累金凤的事情，谁知道？”
她早就想过了，除非有人先把这件事告诉薛姮，不然她怎么可能借题发挥。母亲单独为女儿打的攒珠累金凤头面，不仅让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让婆媳矛盾一触即发。
要是把这个人找出来，绝对不会轻饶。
很快就有四个人上前一步，是当日在母亲房里伺候的宝蝠、海兰、吉兰，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
宝蝠躬身道：“奴婢当时也在里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证，我和海兰、吉兰对夫人绝对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诉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薛昭自然信得过宝蝠姑姑，她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唯一的小丫鬟身上。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却哇的一声哭了：“奴，奴婢当时只是在里面烧炭炉，后来也没有出过绵阳馆，不是奴婢说的，大姑娘一定要信奴婢！”
薛昭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胆子这么小，手脚都在发抖，她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心机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人，那当时房间里就只有薛暮和薛暮的大丫鬟慕荷在了。
去灵籁居找薛婳玩过一回，薛暮叫宝蟾去给薛昭送一趟今日的课业，薛昭说要亲自过目。她回到西山月，慕荷也早回来了，眼巴巴等着薛暮进来，笑着扶过薛暮的手，良姜被不露痕迹地挤到后面，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
慕荷比薛暮年长两岁，今年十六，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因为是一等丫鬟，穿着打扮也比别的丫鬟好，头上还戴着一只描金簪子。
慕荷有些忐忑，姑娘会不会怪自己去了太久？姑娘最不喜欢别人耽搁事了。
等良姜捧了薛暮惯用的釉里红三鲤鱼杯上来，慕荷才笑着说：“姑娘，您知不知我去了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
薛暮喝了一口牛乳茶，被烫得一激灵，连忙放下杯子，顺着她的话问：“干嘛去了？”
慕荷心中想幸好没生气，又瞥了一眼良姜，自觉得不能在这二等丫鬟面前落了面子，便稍微压下声音说：“您上次让奴婢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家兄原是在晋阳李家做马夫的，今天他刚好来看我，带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问起此事。”
“你兄长说了什么？”
“三姑娘小时候回李家，李家有一个庶子叫李砚，曾给三姑娘示过好，不过咱们三姑娘看不上，找李太夫人闹了一顿，李太夫人还罚那庶子跪了三天祠堂，此事闹得鸡飞狗跳。”
薛暮吹一吹翻着乳沫的茶面，笑道：“多亏你心细，不然我还不知道呢，你兄长拿了什么豆豉来？”
慕荷一愣，没想到姑娘问起这个，忙说：“新制的豆豉值不得钱，姑娘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给您拨一半来。”
薛暮点点头，面对美食，她一向来者不拒：“好啊，我就爱吃这些，刚刚在四妹那里坐了半日也饿了，你去小厨房端几碟点心过来。”
慕荷领命而去，正逢此时江篱刚踏进抄手游廊，看到她连忙笑笑：“姐姐竟然回来了。”
慕荷是姑娘的大丫鬟，虽说是和江篱一起被卖到薛家的姐妹，但江篱还得小心翼翼奉承她。虽然慕荷平日挺傲气，但是也会颔首答应，今儿的面色却不好看，理都没理她就径直走出去。
她心里实在不好受，先是当着良姜的面，原本以为打听消息能得到姑娘的赏赐，谁知姑娘竟然只是笑一下，要了半盒豆豉，又派她出来去拿点心。她是贴身丫鬟，怎么良姜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觉得气恼，思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良姜那蹄子在姑娘面前说了她什么。
良姜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垂手立在姑娘身边。
薛暮喝了一小口牛乳茶，问她：“你觉得慕荷如何？”
良姜心中一跳，姑娘为何这么问她？慕荷是姑娘的大丫鬟，轮不到她说什么，但是姑娘这话问的不客气，难道是对慕荷有什么不满？
她斟酌片刻才说：“慕荷姐姐四面玲珑，很讨姑娘喜欢，而且机灵聪明，还识得几个字，这也是很难得的。”
这话理解起来却有另有含义，慕荷也就在姑娘面前讨巧罢了，平时和她们这些二三等的丫鬟说话，那可是趾高气昂的。
良姜性子不错，薛暮摸着茶杯缘凹凸的鲤鱼纹：“豆豉新制，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来的总少了味道。”
她看着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慕荷的兄长想来薛家就来了，她甚至不用禀她就自己去见兄长，可见在薛家给了慕荷多大的特权。她兄长为了给她送豆豉跑一趟无所谓，若是因为专门去打听来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慕荷没有这种远见，她怕的是背后有人作祟。
日子走得飞快，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写对联，又在祖宗牌位前摆了三牲熟食，瓜果酒水，等着大年初一祭拜。这些事以往都是乌雅氏做，如今叫薛昭也要跟着学管家。
薛昭找管账的赖家媳妇来，要过年了，她想给噙藻堂的丫鬟都制备一套新的冬衣，再分一些银钱。
这时候，小丫鬟走进来通传：“姑娘，真州府的姑太太来了，正在和老太太、夫人说话呢，茯砖姐姐让告诉您一声。”
姑太太？薛昭一时想不起真州府还有一位姑母。
宝螺低声提醒：“是老爷嫁到真州府的庶妹。”
宝螺这么一说薛昭才想起来，父亲排行第五，下面只有一个庶妹，嫁到了真州许家，这时候来薛家做什么？正在年关上，自己又主中馈，她忙都要忙死了。
“您现在就要去吗？奴婢服侍您更衣。”麦冬问她。
薛昭摇头：“等一下祖母自会派人来让我去，更衣也不必，穿这身挺好的。”
她穿着白色绣鹤望兰的长袄，虽然素净了些，但是也大体庄重，不过去见姑母也不能太简单，薛昭褪了自己手腕上常戴的藤木缠丝镯，换成一对红琉璃水晶手串，饰了三朵珠花。
果然不一会儿，薛老夫人身边的雪芽就来传话。
姑太太正在荣寿堂的会客室里，薛老夫人又叫了乌雅氏和两个姨娘陪她说话，薛暮、薛姮、薛婳三个妹妹都在这里。
薛昭跨入室内，薛鼎臣就招她过去：“昭丫头，快来见见你姑母。”
薛昭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妆花麒麟补丝布绒衣、头戴福寿鬓花的妇人，正笑着看她：“我们昭丫头也长这么大了，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怪不得雍亲王指名道姓地要皇上赐婚，求昭丫头当侧福晋。”
薛鼎臣也很高兴：“你上次见着她还是十一岁的时候，可不长大了。”
薛昭端正地行礼问安，薛鼎臣又让她和妹妹们一起坐下来，薛姮就拉住她的手，小声道：“长姐，宝螺的事情，我还要向您道歉呢。”
薛姮穿着桃红色渐变的凤尾裙，头上戴一只嵌宝石簪子，富贵不断绣花夹上裳，红缎弓鞋，头上满戴着珠翠，鬓边一溜的珠钗，一张瓜子脸越显得千娇百媚，比平时更要艳色。
薛昭笑得不动声色：“三妹说的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薛姮一时语噎：“是妹妹忘记了，宝螺还有些首饰在我那里，赶明儿给她送去。”
薛昭坐正了身子，嘴边掠过一抹笑容，饶是薛姮聪明多谋，但是还太小，沉不住气。
姑太太和薛鼎臣说话：“我的侄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昭丫头清冷，姮丫头明艳，羲和与婳丫头也是秀气的美人胚子，五哥以后选女婿，定也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人。”
薛姮就笑说：“都说外甥像舅，我们也是像您的。”
大家都被她逗笑，姑太太夸她：“这孩子伶俐聪明，夸得人心花怒放。”
薛暮却注意到李姨娘笑容一僵，别人是高兴了，她这做生母的听到女儿这么说，心里肯定不痛快。
姑母显然最喜欢的还是大外甥女薛昭，不知是她真的讨喜还是身份使然，夸了她好几句，又把自己常年佩在身上的平安符赏了她：“这是姑母从杭州灵隐寺求来的，十分灵验。”
薛暮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薛姮那爱讨赏的习惯估计又要来了，果然薛姮立刻拉着姑太太的手道：“姑母偏心，长姐都有礼，我和二姐、四妹也要，算是压岁钱了。”
她状若撒娇，不仅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爱怜，不过扯上薛暮做什么，她可没那么大脸，便道：“妹妹们要就行，我就算了。”
姑太太有些为难，她来得匆忙，没准备，手上的东西送出去也不好。
李姨娘也发现了，暗道薛姮这喜欢讨礼的习惯得改改，就打圆场：“我看不如老爷来送，府里才送了一些金银首饰，十分精致呢。”
姑太太感激地看了李姨娘一眼，薛鼎臣不看重这些，就道：“府上新送来的金银首饰本也是给你们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去拿。”
薛姮笑道：“我看从密云送来的两套攒珠累金凤头面就十分不错，上面嵌的鸽子血很透亮，一个是婴戏的，还有镂空的青花玉镶嵌，一个是祥云，五两金子打的，还配了金玲珑草虫头面。”
薛昭心中微动，想不到密云这么快就送来了，怎么薛姮提起这个，难道她也想要？她虽然不看重这些，但这是母亲为她添置的嫁妆，还拿了自己压箱底的鸽子血出来，上面什么配饰都是母亲想了好久亲自吩咐掌柜的。
薛鼎臣果然皱起浓眉：“密云府，那是哲哲做给昭丫头的东西。”
哲哲是乌雅氏的名字。
李姨娘笑道：“瞧我们姮儿，你还没及笄，也戴不着那些，长姐的东西自然是长姐的，你要想要，姨娘那儿还有些蓝宝石，给你做一个累丝的蝶恋花簪子可好？”
薛姮也有些羞愧：“竟然不知道那是长姐的，倒也是，我看那上面红宝石如此漂亮，做工又精湛，自然是母亲给长姐做的。”
薛昭的手捏紧了，薛姮小小年纪，说话竟然这么毒，她这摆明在说乌雅氏偏心，要是不给她，反倒是自己小气了。
薛昭当即冷笑道：“是谁教的三妹规矩？母亲在这儿说话，庶女在那儿拌嘴，三妹可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娘拿钱给我添嫁妆，怎么总有阿猫阿狗闻着腥臊就往上凑？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眼还怨人家偏心，让人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薛姮被这么直白的话斥得脸上火辣，见父亲和祖母丝毫没有帮衬自己的意思，只得低眉顺目地坐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薛暮见状，趁机又搬出外祖家来添一把火，镇一镇庶妹的威风：“爹爹，昨日外祖父来信说，有空还是请大家回密云一聚，分家多年相互往来不多，亲戚情谊都淡了。”
薛鼎臣笑道：“好，我也许久未会过岳父岳母了。”
吃过茶点大家就散了，薛昭去薛暮的西山月小坐。
西山月是一座建在湖面上的水榭，因院中多栽种草藤花木，就名“西山苑”，后因媳妇丫鬟们总将读音“苑”与“月”混淆，干脆改作“月”字。
这座院落三面环水，两侧傍山，沿水搭了汉白玉外廊桥，可近观游鱼、中赏荷花。只是眼下冬天残荷尽枯，藕蓼飘零凋落，景致残败，冷风四起，没有夏日美观。
薛暮让小厨房做了酒菜上来，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红邓邓的高邮鸭蛋，曲弯弯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炸的排骨，干蒸的劈晒鸡。第二道，又是两碗菜：一瓯滤蒸的烧鸭，一瓯炮炒的蚕蛹。
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用过晚膳，薛昭提议要剪窗花玩，她递过手中的剪纸：“你看我这流云百蝠的图案，贴在窗上正好。”
流云形似如意，表示绵延不断。百蝠，即百福不断之意，常见的窗纸样式，薛昭剪得很好看。
薛暮见她剪纸时手平平稳稳，觉得姐姐难得心性宁静，虽然才十五岁，但是这份沉稳像是与生俱来的。
薛暮自己手里的红纸却怎么也剪不好，都剪坏好几个了，愁眉苦脸地展开她剪出的蝴蝶，样子还是不错的，就是缺了一角，也不知在哪儿给剪掉了。
薛昭笑成一团：“笨木头，你书读不精、艺学不好就罢了，怎么连纸都不会剪？”
蔡嬷嬷一边给薛暮揉肚子消食，一边慈爱地笑：“你们两姐妹，不好的时候跟仇人似地恶语相向，好的时候巴不得穿一条裤子。”
薛暮翻了个白眼：“什么啊，她就会油嘴滑舌的讨人嫌，我还盼着她赶紧嫁出去呢。”说着就把薛昭剪的红纸扣下，把人赶了出去。
蔡嬷嬷只摇摇头：“等着瞧吧，等大姑娘真嫁出去了，有你舍不得的时候。”
宝螺看着主子嘻嘻哈哈的样子，觉得大姑娘虽然外表沉稳，内心还是有点孩子心性的，竟跟着二姑娘剪了半天窗花纸玩，还会拌嘴。
薛昭出了西山月，便想去绵阳馆看望母亲，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守门的宝蝠一惊，薛昭低声嘱咐她：“姑姑先别出声。”
她站在原地，听到积怨已久的婆媳矛盾彻底爆发，母亲的争执，还有祖母不耐烦地训话：“谁又曾欺负昭丫头了，倒是你偏心的很，做攒珠累金凤也不想着给姮儿做，寒酸劲儿，让我那庶女看咱家的笑话，李仙仙伺候你们已经忙得团团转了，你也不想着她的女儿。”
乌雅氏据理力争：“姮丫头还没及笄，我想着昭儿要成亲了才做的，那上面的鸽子血，是年轻时老爷送给我的那盒。”
薛老夫人的语气更加不悦：“既然如此，后年的头面我先替姮儿预订了，等她及笈再拿过来，乌雅?哲哲，你这样苛刻的性子实在不配为主母！”
薛昭站在夜风里，听着听着觉得身体冰凉，红灯笼的光静静地洒在石阶上，冬夜岑寂无声。她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母亲听着呢？
薛昭转头向宝蝠道：“既然祖母与母亲还在说话，麻烦姑姑把绵阳馆大小婢女、婆子都叫起来，我有事要吩咐。”
宝蝠应诺，看大姑娘面容决绝，身姿笔挺着，好像有种谁都不能摧毁的骄傲，她鼻子一酸，忙转身去叫绵阳馆中的人。
十几个丫鬟婆子很快都被集中到后院里，大冷的天，又飘起了细碎的雪，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薛昭让身后的宝螺、麦冬先回避，扫视了一圈这些仆妇，冷声问道：“当日母亲要为我做攒珠累金凤的事情，谁知道？”
她早就想过了，除非有人先把这件事告诉薛姮，不然她怎么可能借题发挥。母亲单独为女儿打的攒珠累金凤头面，不仅让她落了偏心、自私之名，甚至让婆媳矛盾一触即发。
要是把这个人找出来，绝对不会轻饶。
很快就有四个人上前一步，是当日在母亲房里伺候的宝蝠、海兰、吉兰，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
宝蝠躬身道：“奴婢当时也在里面，也是知道的，但是奴婢可以保证，我和海兰、吉兰对夫人绝对是忠心耿耿，不可能把消息告诉别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薛昭自然信得过宝蝠姑姑，她把目光放在了那个唯一的小丫鬟身上。
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却哇的一声哭了：“奴，奴婢当时只是在里面烧炭炉，后来也没有出过绵阳馆，不是奴婢说的，大姑娘一定要信奴婢！”
薛昭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了，胆子这么小，手脚都在发抖，她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个心机去告密。
如果不是母亲的人，那当时房间里就只有薛暮和薛暮的大丫鬟慕荷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