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入夜之后垂花厅里点了斗方琉璃灯，又摆了夜席。
薛老夫人由乌雅氏服侍着入座，举头看去却没见到年熙，招手让薛昌过来，问他道：“你大表舅怎么不在席上？”
薛昌恭敬回答道：“大表舅说他呆在这儿闷得慌，想到处走走。”
大夫人皱起眉：“你怎么那么不省心？你表舅病还没好，要是在咱们府里犯病了可怎么办？”
四夫人在一旁安慰：“大嫂不用担心他，姑母请了宫里的太医医治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您先喝碗银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四夫人招了几个护院过来，还没等她吩咐好去哪里寻找，就看到一个清瘦削长的少年走来，衣带翩跹，灯光渐渐拢在他身上，侧脸白玉无瑕，泛着暖玉的微光。
四夫人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几分担忧：“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年熙淡笑说：“七姐不用担心，我钓鱼去了。”
他手上提着草绳，拴着一只黄色的锦鲤，还活蹦乱跳的，他提在四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讨她夸奖的样子。
四夫人哭笑不得：“这鱼是大哥养的，算了，懒得说你。”
年熙收了自己的鱼：“这鱼稀奇，别的鱼都聚过来抢食，它偏不动，你看——鱼也有脾气了！知道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可不觉得这鱼聪明。”
四夫人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洗手入席了。”
年熙便把鱼交给一旁站着的书童之书，嘱咐他：“放在我书房的大瓷缸里，和乌龟一起养着。”
书童怕鱼死了，立刻就提着鱼往回跑，想找个水缸先养起来。
大夫人怕几个女孩觉得无聊闷得慌，就让女眷们进暖阁，提议抽花签玩，薛暧咯咯地娇笑：“娘亲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呢。”
大夫人点一点她的鼻尖：“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躲在屋里睡觉，快成小懒猫了。”
早有丫鬟摆了一桌广寒桂花糕、苹果软糖、龙井茶酥、马奶.子糖蘸等糕点和零嘴。
薛暧抱怨道：“前院厨房做的菜都淡淡的，嘴里没味儿。”
薛姮附和道：“这些大厨房对付庆典或请客的大菜是没错的，若真讲起来，还不如你我的小厨房来的新鲜合口。”
大夫人笑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们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薛暮不顾形象，早已塞了一块龙井茶酥进嘴里，手里还抓着一把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马奶.子糖蘸，含糊道：“要不是大伯母这儿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薛昭嫌弃地直皱鼻子，嫌她给五房丢了脸面，乌雅氏拿过一盏茶，轻轻拍薛暮的背：“你慢点吃，仔细别噎着了。”
黄莺捧了一个杨木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花名签子，摇了一回，放在当中。
薛昭道：“大伯母也该说一句，咱这不过是闺阁游戏，闹着玩的，当不得真。”
薛暮起哄道：“玩儿罢了，谁当真了？长姐先急什么？”
薛昭“啪”地打她的手背一下：“我不过平白嘱咐一句，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黄莺取过骰子，盛在盒内，摇了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薛昭。
薛昭边摇筒取一根花签，边道：“我先来吧，只怕手气那样坏，失了彩头。”
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丛碧竹，题“贞心文光”四字，注：“寒梢千尺将如何，从风袅袅，映日离离，高风亮节，在座人共敬一杯。”
薛暮笑道：“长姐喜欢竹，住的地方又遍地种竹林，真真没错。”
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薛昭吃过，空出手拧了她的胳膊一把：“看把你惯的，我才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在后头等着。”
乌雅氏也道：“昭儿原是喜竹。”
薛暮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还不忘打岔：“看我没说错吧？娘亲也这么觉得。”
薛昭把签筒往中间一推：“我可是好了，该你们了。”又掷了八个点，数至薛姮。
薛姮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一根出来，自己一看，便掷在地下，却是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原是外头男人们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四夫人安慰她：“签子是闺中取笑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
袭人忙拾起来，众人仔细一看，却画着一枝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浩荡风光”，底下携一句唐诗：“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注一行：“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
薛暧面色一变，没有说话。
李姨娘肚量小，一杯酒下去就头晕，如今吃了两盅酒，头脑已然很不清醒，凑过去一看，立马搂住女儿，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侧福晋，难道我们姮儿也是侧福晋不成？”
她刚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太过僭越，忙边念“阿弥陀佛”边拍了自己几个嘴巴，仍是喜眉喜眼的。
薛暮心里陡然一惊，涌上一股淡淡的不爽，面上只作无知状，握着一块马奶.子糖蘸，问道：“签上不是说春风及第吗？可是三妹要考女状元了，要做状元饼吃？”
四夫人撑不住笑，一口酒险些喷出去，指着她道：“羲和只心心念念着吃，春风及第是说你三妹的春来了呢。”
薛姮被取笑许久，羞得跺脚：“四伯母没得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您别教着我们几个姐妹小小年纪不学好。”又向大夫人央求道：“大伯母，这个签不算，是我混抽试试手气的，让我再抽一回吧。”
“见过赖皮的，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大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谁叫我们是主你是客，总该让着你，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薛姮道了声“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最好的了。”
抬目看去，却是一枝海棠，依旧写着四字“海棠解语”，又有一句小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注：“既云香梦憨沉，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
她笑道：“很不错，我住着海棠轩，今早堂前两株西府海棠又冒了新叶。”
薛暮笑道：“的确说得好，海棠又名解语花，三妹可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语花吗？”
恰好薛昭是上家，薛暧是下家，薛昭不想给薛姮作贺，一杯桑椹酒全折在漱盂里了，薛暧还因薛姮抽中好花的事不快，直接把酒喂给大夫人喝了。
薛姮一时起兴，唤袭人和丽人过来：“东坡居士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等回家以后，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替我照着堂前海棠，别叫她睡了。”
李姨娘笑道：“姮儿今晚可是疯魔了。”
四夫人道：“这不是疯魔，姮儿这是好学问。”
薛姮又掷了三个点出来，便该薛婳掣，薛婳取来一看，却是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旧诗是：“暗香疏影，竹篱茅舍自甘心。”注：“花开凌霜，自饮一杯驱寒，梅兰竹菊各贺一杯。”
薛昭敬了一杯，薛暮早把桑椹酒递到薛婳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薛婳一掷，是七个点，该薛暧，薛暧早已迫不及待，想着：“不知什么签被我掣到才好，总要比大家强才是。”
夺过签筒一掣，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碧桃花，题“武陵别景”四字，旧诗云：“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注：“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
众人笑道：“这一回可热闹有趣了。”
大家算来，大夫人与她同庚，四夫人与她同辰，薛昭、薛暮、薛姮、薛婳皆与她同姓，于是都斟酒，薛暮因向薛姮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它。”
薛姮羞道：“二姐这是什么话，大伯母快顺手给她一下。”
大夫人摇摇头：“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薛暧掷了九个点，轮到薛暮，她随意拨了一支上来，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赵粉大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
薛昭差点惊掉下巴：“薛羲和？牡丹？这是怎么关联到一起的？”
大夫人也觉得好笑：“羲和没好好抽吧？可不许玩赖。”
大家共贺了一杯，薛暮吃过，说：“长姐题一首好词我们听吧。”
薛昭不肯，薛暮只得作罢，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丫鬟忙去问时，原来是薛鼎臣打发人来接五房女眷。众人因问几更了，黄莺回道：“已是二更以后，钟打十一下了。”
薛暧犹不信，亲自去西洋珐琅彩座钟前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
乌雅氏便招呼薛昭等人起身：“我们可撑不住了，在大嫂这里多有叨扰，咱们也该散伙了。”
大夫人还要留众人，乌雅氏劝道：“夜太深了也不像话，这已经是破格了。”
大夫人道：“既然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这果子酒是特制的桑葚汁酿的，别处喝不到。”
黄莺等丫鬟就已斟满酒与众人吃，玩罢后夜色已浓。
薛暮最后乘着帷盖马车离开祖家，薛鼎臣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辆车。他听说了下午倚梅园的事情，有些兴致勃勃地问二女儿关于作诗的事情：“还是你姐姐和我说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学业这么精进了，你怎么没给爹爹显摆显摆？”
薛暮笑道：“爹爹，要赢得过别人，就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底牌。”
薛鼎臣拍拍她的脑瓜顶：“还是我们羲和聪明，爹爹也得常向你学。”
他又拿出从祖宅里带回来的金瓜甘露酥哄女儿吃，说她看戏那天整整吃了一盘，顺天府薛府的食谱上没有，就让大夫人给装回来些，分明还拿薛暮当小孩。
次日，薛鼎臣和乌雅氏按例送薛昭和薛暮回外祖家，实则是为了让她外祖父母在薛昭出嫁前多瞧一眼。
薛暮特意换上外祖母之前送来的葱绿色缎绣长衫，戴上保暖的白毛领，外着姜黄色鹊鸣繁花坎肩，腰间别上乌雅氏做的纹银香球，塞满气味清甜的柠檬草。
乌雅府所在的密云县与顺天府路程较远，薛鼎臣派了几个护院跟着，一行人到了密云地界，外祖父早派人在官道上等候。
乌雅氏早就给娘家书信说要回来，看到连外祖父贴身的管家都派到这儿等着迎他们过去，薛暮也只能无奈笑笑，外祖家太宠爱她们了。
她挑开螺纹布帘看窗外，密云为水库的最北端，沿着宝坻商号众多，非常繁荣，也有宽大河流，浩浩荡荡，码头旁边停靠着船坞。要是走到郊外，还能看到打渔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大雪堆积着，农家草房也贴了红红的对联，孩子在田地间跑来跑去。
薛暮小时候在外祖家住，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外祖父乌雅老太爷已辞了官赋闲在家，外祖母乌雅老夫人与乌雅氏的性格不同，她掌管乌雅内院的大小事宜。
乌雅家在密云是有名的富庶，虽然在朝为官的族中人并不多，也无高官位之人，是乌拉那拉家的包衣，但乌雅家有贯通江南与北直隶商运的商号，又有密云诸县多处田产、地产，乌雅老夫人管理得井井有条。
虽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别，但是像乌雅家这种大户，在京师还是有很大名声，官吏之家也常与之往来。
在薛暮眼中，外祖母不同于一般长辈，她是鄂温克人，天生崇尚自由，不喜欢女子被拘在闺阁中，也并不要求乌雅家的女儿学习女德。
她对两个外孙女更是十分宠溺，由于外祖母的影响，薛暮幼时一直比别的女子更自由。
一开始她还学诗书经文，到后来也大多免了，她甚至还能在蔡嬷嬷的陪同下去田庄里玩儿，到菜畦捉蝴蝶。
回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灯旁挑灯花看佛书，笑着让老嬷嬷依芙琳帮她擦手，又抱在膝头上教她认字，若是认出一个字，就奖励一片鱼肉松。薛暮不肯认字，又不敢诉苦，扁着嘴就开哭，被外祖母哄着又在她怀里睡着了。
“表小姐，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随行管家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轿凳过来，让她们踩着下车来，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子立刻迎上来，拉住薛昭和薛暮的手笑道：“你们姐妹俩终于到了，这下祖父祖母可该高兴了。”
她穿着绛红色缂丝长袄，薛暮这才认出来，是她们的大表嫂王氏。
薛昭挽了表嫂的手边走边说话：“表嫂竟然还亲自过来接我们，我算着茉雅奇也快周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可要抓周了？”
王氏两年前才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嫡女，也是有福气的，她笑着拍拍薛昭的手：“不麻烦，要不是祖父正在帮你们布置院子，恐怕还要亲自过来呢。你们也是来得巧，茉雅奇两日后就周岁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好动得很。”
薛昭道：“女孩子好动才健壮，外祖母在帮我们布置院子？”
王氏点点头：“你们原来住的西厢房，祖母早几天就叫人整理了，祖父又让人从暖房里搬青川箭竹出来，布置得碧绿，我正要带你们去看呢。”
薛昭哭笑不得，这青川箭竹抽节受不得寒，从暖房里搬出来，不几日就冻坏了。
西厢房紧挨着乌雅老夫人的住处，薛昭和薛暮在外祖家暂住时都是在这里。薛暮却常常赖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发现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株月宫白牡丹还在。
门口站着两个刚留头的丫鬟给她们行礼，厢房前里正热闹着，薛暮不由得红了眼眶。
外祖母的声音传过来：“池塘边不要放花盆，昭儿喜欢站在那儿喂鱼。水里要多种莲蓬，采上来后不用去皮去心，羲和愿意自己剥着吃。”
“祖母，您看是谁来了？”王氏含笑喊了一声。
外祖母转过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端正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甚至会给人严厉的错觉。
“昭儿！羲和！”外祖母挪动着步子向她们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外祖母大半年没看到你们，怎么又长高了……”
她摸了摸薛昭的头发，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笑着问她：“怎么，昭儿看外祖母还看傻了不成，是不是这一路太累了？”
薛昭吸了口气，笑着回答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薛暮站在她身后，也向外祖母问安，外祖母看着她不住点头：“羲和长得真快，样子像你爹爹，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
乌雅老夫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身体还是很好，走路平稳，要是有人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以为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爱的。
薛昭拉着她的手，外祖母以前在山林里骑马打猎，事必躬亲，这一双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却令她格外安心。
外祖母道：“我一大早起来烧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油豆角炖土豆，酸菜炖五花肉，锅包肉，还有咱家自己腌的紫萝卜干，就是不知道味道变没变，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薛昭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
“你们难得来，都是你喜欢吃的。”她又转头和薛暮笑道：“你喜欢的醋溜土豆丝也备好了，你姨父每次出门总要背十几只笨土鸡回来，都留着呢。”
听到消息的外祖父也过来了，带着她们先看了西厢房，还是她们原先在这儿住的布置，只是多加了副他亲笔画的墨竹，院子里也遍植青川箭竹，内室里加了黑漆美人榻，铺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的靠垫，用金丝织了流苏，面积虽小却清新雅致。
入夜之后垂花厅里点了斗方琉璃灯，又摆了夜席。
薛老夫人由乌雅氏服侍着入座，举头看去却没见到年熙，招手让薛昌过来，问他道：“你大表舅怎么不在席上？”
薛昌恭敬回答道：“大表舅说他呆在这儿闷得慌，想到处走走。”
大夫人皱起眉：“你怎么那么不省心？你表舅病还没好，要是在咱们府里犯病了可怎么办？”
四夫人在一旁安慰：“大嫂不用担心他，姑母请了宫里的太医医治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您先喝碗银耳羹，我派人去找就是。”
四夫人招了几个护院过来，还没等她吩咐好去哪里寻找，就看到一个清瘦削长的少年走来，衣带翩跹，灯光渐渐拢在他身上，侧脸白玉无瑕，泛着暖玉的微光。
四夫人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也有几分担忧：“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年熙淡笑说：“七姐不用担心，我钓鱼去了。”
他手上提着草绳，拴着一只黄色的锦鲤，还活蹦乱跳的，他提在四夫人面前晃了晃，好像要讨她夸奖的样子。
四夫人哭笑不得：“这鱼是大哥养的，算了，懒得说你。”
年熙收了自己的鱼：“这鱼稀奇，别的鱼都聚过来抢食，它偏不动，你看——鱼也有脾气了！知道不食嗟来之食，不过我可不觉得这鱼聪明。”
四夫人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快洗手入席了。”
年熙便把鱼交给一旁站着的书童之书，嘱咐他：“放在我书房的大瓷缸里，和乌龟一起养着。”
书童怕鱼死了，立刻就提着鱼往回跑，想找个水缸先养起来。
大夫人怕几个女孩觉得无聊闷得慌，就让女眷们进暖阁，提议抽花签玩，薛暧咯咯地娇笑：“娘亲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呢。”
大夫人点一点她的鼻尖：“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躲在屋里睡觉，快成小懒猫了。”
早有丫鬟摆了一桌广寒桂花糕、苹果软糖、龙井茶酥、马奶.子糖蘸等糕点和零嘴。
薛暧抱怨道：“前院厨房做的菜都淡淡的，嘴里没味儿。”
薛姮附和道：“这些大厨房对付庆典或请客的大菜是没错的，若真讲起来，还不如你我的小厨房来的新鲜合口。”
大夫人笑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们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薛暮不顾形象，早已塞了一块龙井茶酥进嘴里，手里还抓着一把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马奶.子糖蘸，含糊道：“要不是大伯母这儿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薛昭嫌弃地直皱鼻子，嫌她给五房丢了脸面，乌雅氏拿过一盏茶，轻轻拍薛暮的背：“你慢点吃，仔细别噎着了。”
黄莺捧了一个杨木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花名签子，摇了一回，放在当中。
薛昭道：“大伯母也该说一句，咱这不过是闺阁游戏，闹着玩的，当不得真。”
薛暮起哄道：“玩儿罢了，谁当真了？长姐先急什么？”
薛昭“啪”地打她的手背一下：“我不过平白嘱咐一句，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黄莺取过骰子，盛在盒内，摇了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薛昭。
薛昭边摇筒取一根花签，边道：“我先来吧，只怕手气那样坏，失了彩头。”
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丛碧竹，题“贞心文光”四字，注：“寒梢千尺将如何，从风袅袅，映日离离，高风亮节，在座人共敬一杯。”
薛暮笑道：“长姐喜欢竹，住的地方又遍地种竹林，真真没错。”
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薛昭吃过，空出手拧了她的胳膊一把：“看把你惯的，我才说一句，你就有十句在后头等着。”
乌雅氏也道：“昭儿原是喜竹。”
薛暮呲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还不忘打岔：“看我没说错吧？娘亲也这么觉得。”
薛昭把签筒往中间一推：“我可是好了，该你们了。”又掷了八个点，数至薛姮。
薛姮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一根出来，自己一看，便掷在地下，却是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原是外头男人们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四夫人安慰她：“签子是闺中取笑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
袭人忙拾起来，众人仔细一看，却画着一枝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浩荡风光”，底下携一句唐诗：“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注一行：“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
薛暧面色一变，没有说话。
李姨娘肚量小，一杯酒下去就头晕，如今吃了两盅酒，头脑已然很不清醒，凑过去一看，立马搂住女儿，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侧福晋，难道我们姮儿也是侧福晋不成？”
她刚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太过僭越，忙边念“阿弥陀佛”边拍了自己几个嘴巴，仍是喜眉喜眼的。
薛暮心里陡然一惊，涌上一股淡淡的不爽，面上只作无知状，握着一块马奶.子糖蘸，问道：“签上不是说春风及第吗？可是三妹要考女状元了，要做状元饼吃？”
四夫人撑不住笑，一口酒险些喷出去，指着她道：“羲和只心心念念着吃，春风及第是说你三妹的春来了呢。”
薛姮被取笑许久，羞得跺脚：“四伯母没得说这些不三不四的村话，您别教着我们几个姐妹小小年纪不学好。”又向大夫人央求道：“大伯母，这个签不算，是我混抽试试手气的，让我再抽一回吧。”
“见过赖皮的，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大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谁叫我们是主你是客，总该让着你，只是这回抽了再不能耍赖了。”
薛姮道了声“多谢”，把签筒举起细细摇一回，才从中掣了一支道：“这回该是最好的了。”
抬目看去，却是一枝海棠，依旧写着四字“海棠解语”，又有一句小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注：“既云香梦憨沉，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
她笑道：“很不错，我住着海棠轩，今早堂前两株西府海棠又冒了新叶。”
薛暮笑道：“的确说得好，海棠又名解语花，三妹可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语花吗？”
恰好薛昭是上家，薛暧是下家，薛昭不想给薛姮作贺，一杯桑椹酒全折在漱盂里了，薛暧还因薛姮抽中好花的事不快，直接把酒喂给大夫人喝了。
薛姮一时起兴，唤袭人和丽人过来：“东坡居士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等回家以后，你们去取两盏红灯笼来，替我照着堂前海棠，别叫她睡了。”
李姨娘笑道：“姮儿今晚可是疯魔了。”
四夫人道：“这不是疯魔，姮儿这是好学问。”
薛姮又掷了三个点出来，便该薛婳掣，薛婳取来一看，却是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旧诗是：“暗香疏影，竹篱茅舍自甘心。”注：“花开凌霜，自饮一杯驱寒，梅兰竹菊各贺一杯。”
薛昭敬了一杯，薛暮早把桑椹酒递到薛婳唇边：“来来，饮了此杯作贺。”
薛婳一掷，是七个点，该薛暧，薛暧早已迫不及待，想着：“不知什么签被我掣到才好，总要比大家强才是。”
夺过签筒一掣，只见签上画着一枝碧桃花，题“武陵别景”四字，旧诗云：“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注：“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
众人笑道：“这一回可热闹有趣了。”
大家算来，大夫人与她同庚，四夫人与她同辰，薛昭、薛暮、薛姮、薛婳皆与她同姓，于是都斟酒，薛暮因向薛姮道：“命中该招贵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它。”
薛姮羞道：“二姐这是什么话，大伯母快顺手给她一下。”
大夫人摇摇头：“人家不得贵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薛暧掷了九个点，轮到薛暮，她随意拨了一支上来，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枝赵粉大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
薛昭差点惊掉下巴：“薛羲和？牡丹？这是怎么关联到一起的？”
大夫人也觉得好笑：“羲和没好好抽吧？可不许玩赖。”
大家共贺了一杯，薛暮吃过，说：“长姐题一首好词我们听吧。”
薛昭不肯，薛暮只得作罢，才要掷，只听有人叫门，丫鬟忙去问时，原来是薛鼎臣打发人来接五房女眷。众人因问几更了，黄莺回道：“已是二更以后，钟打十一下了。”
薛暧犹不信，亲自去西洋珐琅彩座钟前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
乌雅氏便招呼薛昭等人起身：“我们可撑不住了，在大嫂这里多有叨扰，咱们也该散伙了。”
大夫人还要留众人，乌雅氏劝道：“夜太深了也不像话，这已经是破格了。”
大夫人道：“既然如此，每位再吃一杯再走，这果子酒是特制的桑葚汁酿的，别处喝不到。”
黄莺等丫鬟就已斟满酒与众人吃，玩罢后夜色已浓。
薛暮最后乘着帷盖马车离开祖家，薛鼎臣便要和她乘坐同一辆车。他听说了下午倚梅园的事情，有些兴致勃勃地问二女儿关于作诗的事情：“还是你姐姐和我说的，我竟然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学业这么精进了，你怎么没给爹爹显摆显摆？”
薛暮笑道：“爹爹，要赢得过别人，就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什么底牌。”
薛鼎臣拍拍她的脑瓜顶：“还是我们羲和聪明，爹爹也得常向你学。”
他又拿出从祖宅里带回来的金瓜甘露酥哄女儿吃，说她看戏那天整整吃了一盘，顺天府薛府的食谱上没有，就让大夫人给装回来些，分明还拿薛暮当小孩。
次日，薛鼎臣和乌雅氏按例送薛昭和薛暮回外祖家，实则是为了让她外祖父母在薛昭出嫁前多瞧一眼。
薛暮特意换上外祖母之前送来的葱绿色缎绣长衫，戴上保暖的白毛领，外着姜黄色鹊鸣繁花坎肩，腰间别上乌雅氏做的纹银香球，塞满气味清甜的柠檬草。
乌雅府所在的密云县与顺天府路程较远，薛鼎臣派了几个护院跟着，一行人到了密云地界，外祖父早派人在官道上等候。
乌雅氏早就给娘家书信说要回来，看到连外祖父贴身的管家都派到这儿等着迎他们过去，薛暮也只能无奈笑笑，外祖家太宠爱她们了。
她挑开螺纹布帘看窗外，密云为水库的最北端，沿着宝坻商号众多，非常繁荣，也有宽大河流，浩浩荡荡，码头旁边停靠着船坞。要是走到郊外，还能看到打渔人家，屋檐下挂着腊鱼，大雪堆积着，农家草房也贴了红红的对联，孩子在田地间跑来跑去。
薛暮小时候在外祖家住，这些全是她所熟悉的景象。
外祖父乌雅老太爷已辞了官赋闲在家，外祖母乌雅老夫人与乌雅氏的性格不同，她掌管乌雅内院的大小事宜。
乌雅家在密云是有名的富庶，虽然在朝为官的族中人并不多，也无高官位之人，是乌拉那拉家的包衣，但乌雅家有贯通江南与北直隶商运的商号，又有密云诸县多处田产、地产，乌雅老夫人管理得井井有条。
虽说士农工商，尊卑有别，但是像乌雅家这种大户，在京师还是有很大名声，官吏之家也常与之往来。
在薛暮眼中，外祖母不同于一般长辈，她是鄂温克人，天生崇尚自由，不喜欢女子被拘在闺阁中，也并不要求乌雅家的女儿学习女德。
她对两个外孙女更是十分宠溺，由于外祖母的影响，薛暮幼时一直比别的女子更自由。
一开始她还学诗书经文，到后来也大多免了，她甚至还能在蔡嬷嬷的陪同下去田庄里玩儿，到菜畦捉蝴蝶。
回去的时候满手都是泥巴，外祖母坐在灯旁挑灯花看佛书，笑着让老嬷嬷依芙琳帮她擦手，又抱在膝头上教她认字，若是认出一个字，就奖励一片鱼肉松。薛暮不肯认字，又不敢诉苦，扁着嘴就开哭，被外祖母哄着又在她怀里睡着了。
“表小姐，可以下来了。”车外传来随行管家的声音。
又有下人抬了轿凳过来，让她们踩着下车来，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子立刻迎上来，拉住薛昭和薛暮的手笑道：“你们姐妹俩终于到了，这下祖父祖母可该高兴了。”
她穿着绛红色缂丝长袄，薛暮这才认出来，是她们的大表嫂王氏。
薛昭挽了表嫂的手边走边说话：“表嫂竟然还亲自过来接我们，我算着茉雅奇也快周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可要抓周了？”
王氏两年前才嫁过来，一年就生了嫡女，也是有福气的，她笑着拍拍薛昭的手：“不麻烦，要不是祖父正在帮你们布置院子，恐怕还要亲自过来呢。你们也是来得巧，茉雅奇两日后就周岁了，现在长得白白胖胖，好动得很。”
薛昭道：“女孩子好动才健壮，外祖母在帮我们布置院子？”
王氏点点头：“你们原来住的西厢房，祖母早几天就叫人整理了，祖父又让人从暖房里搬青川箭竹出来，布置得碧绿，我正要带你们去看呢。”
薛昭哭笑不得，这青川箭竹抽节受不得寒，从暖房里搬出来，不几日就冻坏了。
西厢房紧挨着乌雅老夫人的住处，薛昭和薛暮在外祖家暂住时都是在这里。薛暮却常常赖在外祖母的院子里吃住，不肯回去，她走到院子外面，发现自己小时候种的那株月宫白牡丹还在。
门口站着两个刚留头的丫鬟给她们行礼，厢房前里正热闹着，薛暮不由得红了眼眶。
外祖母的声音传过来：“池塘边不要放花盆，昭儿喜欢站在那儿喂鱼。水里要多种莲蓬，采上来后不用去皮去心，羲和愿意自己剥着吃。”
“祖母，您看是谁来了？”王氏含笑喊了一声。
外祖母转过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端正的脸看起来十分严肃，甚至会给人严厉的错觉。
“昭儿！羲和！”外祖母挪动着步子向她们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外祖母大半年没看到你们，怎么又长高了……”
她摸了摸薛昭的头发，却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也不说话，笑着问她：“怎么，昭儿看外祖母还看傻了不成，是不是这一路太累了？”
薛昭吸了口气，笑着回答外祖母：“我只是太想您了。”
薛暮站在她身后，也向外祖母问安，外祖母看着她不住点头：“羲和长得真快，样子像你爹爹，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
乌雅老夫人今年已经六十多岁，身体还是很好，走路平稳，要是有人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以为她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外祖母待孩子都是十分慈爱的。
薛昭拉着她的手，外祖母以前在山林里骑马打猎，事必躬亲，这一双手磨得十分粗糙，但是却令她格外安心。
外祖母道：“我一大早起来烧了几个你爱吃的菜，油豆角炖土豆，酸菜炖五花肉，锅包肉，还有咱家自己腌的紫萝卜干，就是不知道味道变没变，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薛昭忙拉住她的手：“外祖母，太多了！”
“你们难得来，都是你喜欢吃的。”她又转头和薛暮笑道：“你喜欢的醋溜土豆丝也备好了，你姨父每次出门总要背十几只笨土鸡回来，都留着呢。”
听到消息的外祖父也过来了，带着她们先看了西厢房，还是她们原先在这儿住的布置，只是多加了副他亲笔画的墨竹，院子里也遍植青川箭竹，内室里加了黑漆美人榻，铺上蓝色杂宝卷云暗缎的靠垫，用金丝织了流苏，面积虽小却清新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