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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姨娘的娘家是晋阳李家，她是嫡出小姐，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仕途顺利得出奇。另一个庶出的弟弟则接管衣钵，成为了如今李酒庄家掌事的庄主。
如今李庄主带着家眷从晋阳城送年货来，带了好些瓜果蔬菜、点心油面之类，还有东湖醋场的老陈醋，自家庄里酿的五粮液和汾酒。
无非是晋阳的土特产，大包小裹的，管家奴才们人人有份，如今正热火朝天地在瓜分。
乌雅氏素日最喜东湖醋厂的老陈醋，特地回赠了李庄主好几坛难得的好酒。
噙藻堂的小丫鬟凌霄藏不住话：“庄主真是会做人啊，可惜姨娘家到底也只有这些东西，再想收买人心也难了。”
薛昭得了一盒太谷饼、一盒闻喜煮饼、一罐东湖陈醋的核桃粘，都被贪嘴的薛暮顺走了。
薛昭道：“她爱分就做分吧，咱们又落不着什么坏处，何乐而不为。”
李姨娘回到璇花馆后，刚好妙人来请她去看新搭好的戏台，她就派了一个刚来璇花馆的小丫鬟给庄主夫人传话。
小丫鬟叫芰荷，今年虚岁才十二，刚分给李姨娘使唤。她不太熟悉后院，找了半天才找到庄主夫人住的厢房，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好碰到庄主夫人在和女儿李敷说话：“你那姑母，说是心肠热，实则眼珠子都盯在钱上，我倒觉得人品实在……”
庄主夫人的贴身丫鬟刚好看到芰荷冒出个头，忙低喝一声：“是谁在那儿？怎么鬼鬼祟祟的！”
芰荷小声说：“回姐姐，奴婢是李姨娘房里使唤的丫头，姨娘让奴婢来给您家夫人传个话。”
庄主夫人面色难看，她和女儿说私话，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听了去？
“你进来回话吧。”
却见进来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小姐安好，李姨娘让奴婢来回话，说等我们府上二姑娘的及笄礼过了，三姑娘的赞者就让姨娘的大嫂来，要谢谢您的好意。”
庄主夫人想到之前看到的乌雅老夫人给薛二小姐的那两担及笄礼，冷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芰荷抬头忐忑地看了庄主夫人一眼，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连忙退出厢房。
“母亲，您不是说帮表妹当赞者这事需要斟酌吗，大伯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我怎么看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敷小声问。
庄主夫人冷笑道：“你父亲的地位不比你做官的大舅高，但她薛姮只是个小妾肚子里爬出来的，按理说攀不上你大伯母。李姨娘却硬请了她，连问都没有来问我们，来传话的还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实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话说的声音实在不算小，芰荷走在外面都听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复李姨娘的时候，把庄主夫人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李姨娘心里更是不痛快：“心眼实在太小，这种事她也要计较。”又让妙人去叫薛姮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芰荷站在内室，也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李姨娘看到她缩手缩脚的样子，又想起庄主夫人说的话，心中一怒便斥她：“还愣在这里，赶紧滚出去！”
芰荷哪里见过李姨娘这样生气，吓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行礼退出内室。
薛姮一炷香的功夫就过来了，李姨娘拉她进去，又让妙人关了门扇，声音却隐隐透出来：“你去劝劝她，她既然不满意我们和你大舅母，你就让她更不满意你祖母，说你大舅母是你祖母的执意请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对我们最好。”
薛姮点头应下：“不过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说话把人哄舒坦了，不怕三舅母不解气。”
芰荷突然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该听，或者她也不敢听了，悄悄避开内室，跨出璇花馆，心里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谁能说，她在璇花馆实在没有认识的丫鬟。
她在花圃外转了一会儿，却又转到庄主夫人所在的厢房，正巧看到凌霄也在这里，似乎在朝着厢房张望。
凌霄在这里干什么？芰荷想起两人原来在随侍处有些交情，凌霄还给自己吃过嵌字豆糖，就走上前拉她一下：“凌霄，你偷窥庄主夫人的厢房，小心被嬷嬷看见了，可是要挨打的！”
凌霄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奉姑娘的命盯着庄主夫人的厢房，谁知道竟被个小丫头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芰荷笑笑：“姑娘让我来看看庄主夫人是不是缺什么，她好派人送来。”
她又想起刚才芰荷也进了庄主夫人的院子，一时好奇地问她：“我刚才还看到你也进去了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芰荷根本听不出凌霄话里的疏漏，说到庄主夫人，她难免想起自己遭受了两次呵斥，刚刚平复的委屈又冒头了：“这话说不得……李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乱传，肯定要人乱棍打死我！教习的时候，妙人姐姐说过的。”
凌霄眼珠子一转，混意就上头了，她拉着芰荷的手：“不说就算了，不如我请你吃糖，我们大姑娘人好得很，前天赏了我一盒窝丝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芰荷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吩咐，又好久没和人说过贴心话了，也笑笑点头。凌霄便拉她回了下房，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两个丫鬟坐在炕上甩着脚吃糖。
凌霄说：“好吃吗？我喜欢把窝丝糖扯开，一丝丝的吃。”
芰荷点点头。
凌霄又说：“我看你在李姨娘那儿委屈得很，要是心里有事，不如说给我听，我们拉钩决定不外传。”
芰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妙人姐姐说，院里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凌霄心想，这丫头傻归傻，倒是听话得很，她又笑起来：“对了，我去把二姑娘的猫抱来给你看，它长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欢。”
女孩难免都喜欢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芰荷一听到小猫，自然来了兴致。
凌霄蹬蹬跑到西山月，抱起还在睡觉的福宝就往自己房里去，连江篱喊她都没有理。
福宝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长得像一只毛茸茸的老虎，拱了拱芰荷的衣角，芰荷笑起来，摸着福宝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直吐舌头。
“你们妙人姐姐说，不能和任何‘人’说那些事，你就当是和猫讲吧，说了就好受了，”凌霄劝她，“小福宝又不会说话，肯定外传不了。”
芰荷鼓起勇气把福宝抱在怀里，犹豫地说：“那我和猫说话……你不能偷听。”
凌霄笑道：“我就站在门外面帮你看着，免得别人过来看见你们在说话。”
芰荷终于点点头，她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给小猫听，也不算是违背妙人姐姐的话。
芰荷回去之后，凌霄把剩下的糖全部给了她，让她有空就来找自己玩，自己则赶紧去找大姑娘。
薛昭正在练琴。
麦冬站在书房门口，看到凌霄就气不打一出来：“死丫头，刚才抱着二姑娘房里的猫去干什么了，江篱刚才过来一趟，说她怎么叫你都不回答人家。”
凌霄小声回道：“麦冬姐姐，急事，您快和姑娘通传一声。”
麦冬又要说什么，薛昭却在屋内听到两人说话，她手按住琴弦止音，让凌霄进来回话。
凌霄便把自己和芰荷的事讲了一遍：“奴婢站在门外面，耳朵贴在门板上，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奴婢只听到她讲庄主夫人怪罪李姨娘，李姨娘却又拿她撒脾气，她还偶然听到到李姨娘要薛姮去劝诫庄主夫人。她便怕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打出府去，连忙逃开了，大致便是这样，这丫头与猫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说得十分明白。”
薛昭听到凌霄讲完后，倒是皱眉深思了片刻，旁边宝螺见她不说话，便道：“果然如姑娘所说，这庄主夫人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不知道李姨娘和薛姮说了什么，那丫头竟然觉得惧怕。”
薛昭轻笑：“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姨娘让薛姮去劝庄主夫人，要说什么呢？按照薛姮的个性实在是太好猜，再加上她了解到的事，李姨娘十之八九是想挑拨庄主夫人和薛武氏，她好两头都坐收好处。
要是看着李姨娘坐收好处，那她薛昭岂不是太无能了？她心中念头急转，已经有一计上心头，见几个丫鬟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凌霄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期待她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薛昭一笑：“你们愣着干什么，宝螺，快打赏凌霄一个银裸子，她可是立了大功了！”
凌霄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算立功了，不过姑娘，我不想要银裸子，只是您给我的窝丝糖，我请芰荷吃了，您能再给我一盒吗？”
薛昭和宝螺、麦冬都笑起来，麦冬点着她的额头说：“好个吃货！”
薛昭道：“行，窝丝糖、粽子糖、高粱糖、米花糖、饴糖、响糖，夫人在宝坻的糖铺子里，每一种糖都给你一盒好不好？你可别吃坏了牙。”
凌霄又惊又喜，夫人在宝坻那间糖铺子里糖的种类最多了，她连忙磕头谢姑娘，还要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不把牙吃坏，大家又都笑起来。
薛昭与宝螺等人商议过后，等温习完课业，就散步到绵阳馆外，绵阳馆正在搭建花台。
薛老夫人由茯砖陪着，正看着花台里开得艳丽的花，同婆子说话：“不如用粉百合替了雁来红，虽不如雁来红红火，但胜在花香。”正在指点婆子怎么配花。
薛昭道：“孙女也是这么想的，娘亲最喜狐尾百合的香味。”
搭花台的婆子看到薛昭前来，先行礼道：“老太太与大姑娘都是有见识的，奴婢只晓得红色喜庆，哪里会看这些，还得谢过老太太和大姑娘。”
薛昭和薛老夫人说起花来：“我竟不知，祖母对花事还有研究。”
薛老夫人笑道：“年轻时候闲暇无事，女孩儿家都爱做女工针黹，或是抚琴拨琵琶的，我更喜欢花草。不过我不爱养，只是爱看，也懒得去伺候它们，倒是不如你妹妹。”
薛昭道：“那您不如去羲和那里看看，她养了许多花草，茉莉花最多，梅花和忍冬藤也有，虽说品种并非异常珍贵，但是也正开得好。”
“那祖母今日可有眼福了。”
二人便一起往西山月去，中间路过薛昭的噙藻堂，只见两边湘妃翠竹、紫竹、篁竹、佛肚竹等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九嶷山后，闻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
薛老夫人在竹林处逗留一番，才又往西山月走。
腊梅和绿梅已经谢了，别的花开得正好，茉莉、忍冬都是盛放的时候，噙藻堂里的宝珠茉莉花朵缀满枝头，花瓣层层叠叠彷如一颗颗绣球。
薛老夫人很惊讶：“别的不说，这宝珠茉莉开得真好。”
薛昭道：“它喜好温暖潮湿，在北方不易养活。不过要说到开得好，还得是璇花馆后面的长寿乐，香气清幽淡雅，花香隔很远都闻得到。”
薛老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欢长寿乐牡丹的香味，不过倒是奇怪了，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牡丹。”
薛昭笑道：“就在厢房后面，许是您没去后面看过，不如我带您去看看。”
二人走到璇花馆的厢房后，果然看到一小丛长寿乐牡丹，只是如今不是开花的时候，粉的花苞缀在叶间。
薛老夫人难免觉得可惜：“竟然还未开花。”
薛昭却低声道：“似乎有人在里面说话？”
薛老夫人惊疑地看她一眼，自己凝神听，果然听到隔着墙壁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三舅母不用见怪，我祖母不就是这样的人吗？爱热闹浮华，总是喜欢钱财更多一些，她当时讨好乌雅家的时候我心里就十分不爽快。”
薛老夫人听到这话，嘴角都紧绷起来，她示意薛昭让开身，亲自拨开长寿乐的花叶，往漏窗里面瞧。却见薛姮背对着自己，庄主夫人的脸色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庄主夫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那老太婆真是掉钱眼里了，跟乌雅家都这样，谁有她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劲儿。”
薛老夫人听得都糊涂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十分憋屈，她们在说什么？等她反应过来，这股憋屈就化成了愤怒。
薛昭低声同祖母道：“三妹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像是在诋毁您，等我出去说她一句，这也太不像话了。”
薛老夫人毕竟也是浮沉内院几十年的人了，立刻按下薛昭的手，冷冷道：“先别急，我倒要听听他们还想再编排我什么。”
“祖母还说起过您，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无外乎是关于咱们酒庄的，说三舅仗着外祖父的家底坐吃山空，全靠着之前祖宗的基业度日，她瞧不上，所以才对我们娘俩没好颜色。”
薛姮说到这里，庄主夫人脸色都变了：“那老妖婆真这么说？”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别人说到自己的痛处，那要真是说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猫般要跳脚，要发狂的。
薛姮的声音无比轻柔，无比冷静：“姨娘还劝她，坊间传闻不可信，庄上的事一向由三舅料理，让祖母不要多想。您却知道祖母的个性，最爱和内妇说这些东西，又喜欢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揽，还能有不到处说的？”
庄主夫人咬牙道：“她做得出来。”
薛老夫人爱热闹和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出了名的，虽然别人都不介意，庄主夫人不由得骂了她一句：“长舌妇！”
薛姮忙道：“三舅母可千万别生气，姨娘好歹劝住她了，和她置气也不值得。”
漏窗之外，薛老夫人盯着薛姮，气得额角的筋不停地跳动，她简直是个心机深沉、喜欢搬弄是非的蛇蝎女子。之前在她面前还装成柔弱可怜之人，今天却换了一副嘴脸，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觉得薛姮那是太过单纯，还在乌雅氏面前维护她，相信她被别人欺辱，自己还答应李仙仙要帮薛姮的及笄礼牵线给她的大舅母，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愤怒极了，薛老夫人却按捺住一点都没有出声，听着里面的动静，薛姮好生安抚庄主夫人，她才终于平复下来：“我不和她计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还如此计较，伤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还有一事实在想不过，你们府里怎么那么宠爱那个二小姐？我看这次她的及笄礼，布置的比嫡长女还盛大，她的模样、性格、德行、人品，哪一点比得上你？”
说到这里，薛姮便不由得低叹：“我当然知道二姐难成大器，您看看，她要及笄了，又有哪个正经家世的敢上门来求娶她，她都成薛家的笑柄了，就算是忍气吞声又如何？”
庄主夫人难免问她：“我只是听李仙仙说过，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薛姮无奈道：“舅母也知道，女子容貌不好便是最大的罪过，更兼她疯言疯语、常常异想天开，我们世家小姐都不喜欢她，如今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薛老夫人听了薛姮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这人嘴里是一派胡言，那日薛姮和李仙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才叫精彩，却不知道这两母女是不是也像诋毁她一样诋毁薛暮的。
这些话简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薛老夫人的心里去，越想脸色越难看，嘴唇都有些发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庄主夫人还在问：“她这样的作为，以后还嫁的出去吗？”
她早听说薛二小姐样貌平平，又偏偏心高气傲，挑了许多年都不满意不肯嫁，等到现在才知道着急。
薛姮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后不管是鳏夫还是瘸腿，她也得认三从四德是不是？”
薛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她竟然还这么污蔑羲和，什么鳏夫瘸腿的，她孙女这样好的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这么作践！
薛老夫人能忍受他们嚼自己的舌根，却根本忍不了羲和被说坏话，直接侧跨出墙，怒骂道：“薛姮！你这起没良心的王八崽子，乱说什么呢！”
薛昭看着祖母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没拉住，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谁知道薛姮还会不会吐出什么更精彩的东西来。
薛姮听到薛老夫人的声音，吓得背脊一凉，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看到对面庄主夫人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怎么从那里冒出来的？”
薛昭眼见薛老夫人都出去了，就整理一下平整的衣襟，绕过墙，从石径走上来：“三妹，见到祖母和长姐怎么也不叫一声，嗯？”
薛姮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会都被这两人听去了吧？
她们怎么会从厢房后面绕出来，谁闲着没事往里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薛昭脸上。
扫了一下薛老夫人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但同时心里更是一沉，刚才那些话她说得太狠，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装可怜了。
薛姮忙站起来，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盯着薛昭道：“长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可不要误会，我只是听下人说的，其实并不认同。”
薛老夫人横眉朝她啐了一口：“薛姮，你二姐一向不曾亏待于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薛姮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柔声道：“祖母，连您也不信我吗？您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薛昭见薛老夫人扯了半天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一句没用，冷笑道：“薛姮，我问你，既然事情都不清楚，那你又在乱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不是污蔑又是什么？谁冤枉你了，你哭什么哭，想卖可怜给谁看？”
薛姮一时挂不住脸，心里已经彻底慌了起来，刚才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听，话说得十分过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祖母从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她可不能得罪祖母。
薛姮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祖母，我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见怪。”
“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李仙仙的？也是，不是她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能想出这些混话吗？”
薛姮艰涩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庄主夫人也站起身，她不太明白这事是怎么了，便劝薛老夫人道：“这事多半是误会，您别激动。”
薛老夫人冷笑：“误会？李家的，我不妨告诉你，我没有说过你们酒庄一句不是，是她们娘俩自个儿找上门来哭可怜，还让我给她们撑腰，让她大舅母插笄，我也从没向别人说过你们家的事。”
薛姮听完已经是浑身发麻，觉得这简直是场噩梦，刚才那些话，真的一字不漏全让这两个给听见了。
庄主夫人闻言深思，也觉得不太对，她刚才完全被薛姮激发了愤怒，竟然也没有考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李家三房本来就与李仙仙感情不睦，要不是李太夫人胁迫他们去给李仙仙拜年，顺便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她才懒得来呢！
薛昭道：“三妹无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要诬陷别人没做过的事。”
薛姮明白哭已经没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么多谋多思，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一时之间完全慌了阵脚。
薛暮是个不爱告状的，总是一声不响地伤心，不知道平日里吃了薛姮多少暗亏，要换了别人，非撕烂薛姮的嘴不可。
一个女子要是名声被污蔑，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就毁了，薛姮实在太过分了。
薛老夫人也不和薛姮说话，带了茯砖就走，薛昭道：“三妹好生想想吧，我实在是痛心，羲和从不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她，挑拨人的关系？羲和刚回薛家的时候，你才七岁余，我们一起玩翻绳，你还非要依着她睡不肯回去，羲和以为你是真心待她好，谁知道你竟然如此作为。”
薛姮深吸了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也不管庄主夫人是不是在场了，反正都闹开了，她无所谓了，就看着薛昭冷笑道：“薛昭，你别装了，人肯定是你带过来的，想让我出丑是吧？想害死我对吧？我告诉你，我薛姮不是好欺负的，我迟早都会还给你的，别和我说什么往日的情分，我们可没有情分！”
“薛暮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她不喜欢的玩具赏给我的时候呢？就因为你们是嫡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大家都要忍着你们让着你们宠着你们，凭什么？”
薛姮冷冷地盯着长姐：“论出身，你娘是乌雅家的嫡小姐，我娘还是酒庄的嫡小姐、我亲大舅还做官了呢！就因为你娘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论才情品德、容貌性情，薛暮样样都不如我，她简直把薛家的脸丢尽了！”
“我说的那些又有错吗？她从来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不务正业，学的都是些什么？这些事难不成我冤枉她了？你说我挑拨关系，我告诉你，即便我真的挑拨了，祖母今天恼了我，我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祖母最疼我了，她不会忍心恨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薛昭静静地看着薛姮，她其实一直都没明白，为什么薛姮会恨她们，薛姮是不甘心啊。
“你怕我害你，不给我害你的机会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总有撞鬼的时候，怪不得羲和。你想去讨好祖母，讨好她就是，即便她真的不会恨你，你们以后还会亲密无间吗？”
“三妹担心我的事，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如请庄主夫人替你做赞者了，你心比天高，你的大舅母怎么配给你做赞者呢？长姐先走了，你要保重。”
庄主夫人站在旁边听这两姐妹一言一语，已经把这出戏领悟通透了。她本以为薛姮是个克己守礼的小姐，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爱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胜的，她要是想帮薛姮，就是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薛姮见庄主夫人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出言挽留。她深吸一口气，刚才把自己的愤怒发泄过后，惧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祖母和三舅母被气走了，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薛家，父亲就会知道了，父亲一向喜欢自己机灵，应该舍不得指责她吧？
薛姮忐忑不安，带着守在厢房入口的袭人往李姨娘所在的正房走。
李姨娘砸了一个唐三彩的茶杯。
“这事肯定是薛昭设计的！”她气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会闹腾，还偏偏在这时候闹。”
薛姮拉着李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们该怎么办？”
妙人在旁边低语：“这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寻常，奴婢看咱们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李姨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先把厢房稳下来，派人看着，不能让庄主夫人离开。璇花馆的丫鬟们给我叫过来嘱咐一遍，厢房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传，谁要是敢乱说，就给我打出府去。别的不说，先把局势稳住了，我再亲自去和老爷说。”
妙人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去处理。
薛姮抬头盯着李姨娘，她也不知道这事会这么严重。
半刻钟的功夫，妙人回来禀报：“姨娘，庄主已经带着夫人、小姐和家丁走了，恐怕追不上了。”
李姨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细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让妙人服侍她换身衣裳去向薛鼎臣请罪。
妙人想起在院里嘀嘀咕咕的袭人：“姨娘，三姑娘房里的袭人嘴上没个把门的，总乱嚼老婆舌头，兜不住事，实在不配伺候三姑娘，奴婢听说大半的事都是她给说漏出去的……”
李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姮儿还算忠诚，我才留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妙人应诺。
不说李姨娘的璇花馆忙做一团，薛昭径直回到噙藻堂，闭门谢客，安心地在屋子里绣一幅博古图的屏风。
几个丫鬟围着问厢房发生的事，笑作一团，凌霄拍手道：“平日里总是陷害二姑娘，如今也得到报应了，还是我消息灵通，跟璇花馆的小丫头交了好。”
苍术打趣她：“是是，姑娘不是赏你琥珀糖吗？你枕头底下还藏得了吗。”
宝螺看着她们高兴的模样，也嘴角微翘，走到薛昭身边轻声道：“外面估计已经乱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边呢？要不要去支应一声？”
薛昭淡笑道：“我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对薛姮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李姨娘在，薛姮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娘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祖母和爹爹那里，有得李仙仙头疼。等羲和的及笄礼过了，爹爹肯定会让她过来给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薛昭说完，示意麦冬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李姨娘从薛鼎臣的书房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薛鼎臣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李庄主不肯留下拜年，薛昭又生气于薛姮，让他帮忙游说一番。
薛鼎臣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冷冷地盯着李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姮儿着想啊！薛鼎臣才沉默答应。
薛鼎臣回去后就立刻找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让拾忆去找薛姮过来回话，薛姮走进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薛姮捏紧衣角，李姨娘早嘱咐过她，薛鼎臣好面子，明天就是薛暮的及笄礼，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一顿就难免了。
“你给我跪下！”薛鼎臣指着她喝道。
薛姮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爹爹，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祖母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你祖母和舅母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羲和的事？”薛鼎臣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枉你祖母还劝说你母亲，让她对你好一些，为你准备同等份量的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女儿的？庄主夫人是你什么人，羲和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薛鼎臣看着薛姮，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他一直以为膝下长大的三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乌雅氏和薛昭总是不和薛姮亲近，他总还以为是她们生性不和，他温柔善良的三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薛姮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爹爹，我并非是想污蔑二姐，我待二姐一向都好。我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舅母听。但是、但是我是您的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二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薛鼎臣闭上眼，薛姮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但是想想一直闷声受气的羲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二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就别认我这个爹爹！”
薛鼎臣说完后走出书房，薛姮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
李姨娘的娘家是晋阳李家，她是嫡出小姐，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兄长，仕途顺利得出奇。另一个庶出的弟弟则接管衣钵，成为了如今李酒庄家掌事的庄主。
如今李庄主带着家眷从晋阳城送年货来，带了好些瓜果蔬菜、点心油面之类，还有东湖醋场的老陈醋，自家庄里酿的五粮液和汾酒。
无非是晋阳的土特产，大包小裹的，管家奴才们人人有份，如今正热火朝天地在瓜分。
乌雅氏素日最喜东湖醋厂的老陈醋，特地回赠了李庄主好几坛难得的好酒。
噙藻堂的小丫鬟凌霄藏不住话：“庄主真是会做人啊，可惜姨娘家到底也只有这些东西，再想收买人心也难了。”
薛昭得了一盒太谷饼、一盒闻喜煮饼、一罐东湖陈醋的核桃粘，都被贪嘴的薛暮顺走了。
薛昭道：“她爱分就做分吧，咱们又落不着什么坏处，何乐而不为。”
李姨娘回到璇花馆后，刚好妙人来请她去看新搭好的戏台，她就派了一个刚来璇花馆的小丫鬟给庄主夫人传话。
小丫鬟叫芰荷，今年虚岁才十二，刚分给李姨娘使唤。她不太熟悉后院，找了半天才找到庄主夫人住的厢房，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正好碰到庄主夫人在和女儿李敷说话：“你那姑母，说是心肠热，实则眼珠子都盯在钱上，我倒觉得人品实在……”
庄主夫人的贴身丫鬟刚好看到芰荷冒出个头，忙低喝一声：“是谁在那儿？怎么鬼鬼祟祟的！”
芰荷小声说：“回姐姐，奴婢是李姨娘房里使唤的丫头，姨娘让奴婢来给您家夫人传个话。”
庄主夫人面色难看，她和女儿说私话，怎么被一个小丫头听了去？
“你进来回话吧。”
却见进来的是一个梳着丫髻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小姐安好，李姨娘让奴婢来回话，说等我们府上二姑娘的及笄礼过了，三姑娘的赞者就让姨娘的大嫂来，要谢谢您的好意。”
庄主夫人想到之前看到的乌雅老夫人给薛二小姐的那两担及笄礼，冷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芰荷抬头忐忑地看了庄主夫人一眼，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颤，连忙退出厢房。
“母亲，您不是说帮表妹当赞者这事需要斟酌吗，大伯母把这件事答应下来，我怎么看您还是不高兴的样子？”李敷小声问。
庄主夫人冷笑道：“你父亲的地位不比你做官的大舅高，但她薛姮只是个小妾肚子里爬出来的，按理说攀不上你大伯母。李姨娘却硬请了她，连问都没有来问我们，来传话的还是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实在是有些欺人了！”
她话说的声音实在不算小，芰荷走在外面都听得明明白白，回去回复李姨娘的时候，把庄主夫人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
李姨娘心里更是不痛快：“心眼实在太小，这种事她也要计较。”又让妙人去叫薛姮过来，她有事要吩咐。
芰荷站在内室，也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李姨娘看到她缩手缩脚的样子，又想起庄主夫人说的话，心中一怒便斥她：“还愣在这里，赶紧滚出去！”
芰荷哪里见过李姨娘这样生气，吓得眼眶都红了，连忙行礼退出内室。
薛姮一炷香的功夫就过来了，李姨娘拉她进去，又让妙人关了门扇，声音却隐隐透出来：“你去劝劝她，她既然不满意我们和你大舅母，你就让她更不满意你祖母，说你大舅母是你祖母的执意请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对我们最好。”
薛姮点头应下：“不过是捧高踩低的事，只要说话把人哄舒坦了，不怕三舅母不解气。”
芰荷突然觉得这些话自己不该听，或者她也不敢听了，悄悄避开内室，跨出璇花馆，心里的苦楚也不知道找谁能说，她在璇花馆实在没有认识的丫鬟。
她在花圃外转了一会儿，却又转到庄主夫人所在的厢房，正巧看到凌霄也在这里，似乎在朝着厢房张望。
凌霄在这里干什么？芰荷想起两人原来在随侍处有些交情，凌霄还给自己吃过嵌字豆糖，就走上前拉她一下：“凌霄，你偷窥庄主夫人的厢房，小心被嬷嬷看见了，可是要挨打的！”
凌霄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奉姑娘的命盯着庄主夫人的厢房，谁知道竟被个小丫头片子逮住了！
她忙朝芰荷笑笑：“姑娘让我来看看庄主夫人是不是缺什么，她好派人送来。”
她又想起刚才芰荷也进了庄主夫人的院子，一时好奇地问她：“我刚才还看到你也进去了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芰荷根本听不出凌霄话里的疏漏，说到庄主夫人，她难免想起自己遭受了两次呵斥，刚刚平复的委屈又冒头了：“这话说不得……李姨娘要是知道我把事情乱传，肯定要人乱棍打死我！教习的时候，妙人姐姐说过的。”
凌霄眼珠子一转，混意就上头了，她拉着芰荷的手：“不说就算了，不如我请你吃糖，我们大姑娘人好得很，前天赏了我一盒窝丝糖，我正好分你一些。”
芰荷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吩咐，又好久没和人说过贴心话了，也笑笑点头。凌霄便拉她回了下房，从自己枕头底下翻出一盒糖，两个丫鬟坐在炕上甩着脚吃糖。
凌霄说：“好吃吗？我喜欢把窝丝糖扯开，一丝丝的吃。”
芰荷点点头。
凌霄又说：“我看你在李姨娘那儿委屈得很，要是心里有事，不如说给我听，我们拉钩决定不外传。”
芰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妙人姐姐说，院里面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
凌霄心想，这丫头傻归傻，倒是听话得很，她又笑起来：“对了，我去把二姑娘的猫抱来给你看，它长得肥嘟嘟的，大家都喜欢。”
女孩难免都喜欢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芰荷一听到小猫，自然来了兴致。
凌霄蹬蹬跑到西山月，抱起还在睡觉的福宝就往自己房里去，连江篱喊她都没有理。
福宝被放在床上，它吃得很多，长得像一只毛茸茸的老虎，拱了拱芰荷的衣角，芰荷笑起来，摸着福宝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直吐舌头。
“你们妙人姐姐说，不能和任何‘人’说那些事，你就当是和猫讲吧，说了就好受了，”凌霄劝她，“小福宝又不会说话，肯定外传不了。”
芰荷鼓起勇气把福宝抱在怀里，犹豫地说：“那我和猫说话……你不能偷听。”
凌霄笑道：“我就站在门外面帮你看着，免得别人过来看见你们在说话。”
芰荷终于点点头，她把自己不开心的事说给小猫听，也不算是违背妙人姐姐的话。
芰荷回去之后，凌霄把剩下的糖全部给了她，让她有空就来找自己玩，自己则赶紧去找大姑娘。
薛昭正在练琴。
麦冬站在书房门口，看到凌霄就气不打一出来：“死丫头，刚才抱着二姑娘房里的猫去干什么了，江篱刚才过来一趟，说她怎么叫你都不回答人家。”
凌霄小声回道：“麦冬姐姐，急事，您快和姑娘通传一声。”
麦冬又要说什么，薛昭却在屋内听到两人说话，她手按住琴弦止音，让凌霄进来回话。
凌霄便把自己和芰荷的事讲了一遍：“奴婢站在门外面，耳朵贴在门板上，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奴婢只听到她讲庄主夫人怪罪李姨娘，李姨娘却又拿她撒脾气，她还偶然听到到李姨娘要薛姮去劝诫庄主夫人。她便怕自己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打出府去，连忙逃开了，大致便是这样，这丫头与猫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说得十分明白。”
薛昭听到凌霄讲完后，倒是皱眉深思了片刻，旁边宝螺见她不说话，便道：“果然如姑娘所说，这庄主夫人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只是不知道李姨娘和薛姮说了什么，那丫头竟然觉得惧怕。”
薛昭轻笑：“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李姨娘让薛姮去劝庄主夫人，要说什么呢？按照薛姮的个性实在是太好猜，再加上她了解到的事，李姨娘十之八九是想挑拨庄主夫人和薛武氏，她好两头都坐收好处。
要是看着李姨娘坐收好处，那她薛昭岂不是太无能了？她心中念头急转，已经有一计上心头，见几个丫鬟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凌霄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期待她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薛昭一笑：“你们愣着干什么，宝螺，快打赏凌霄一个银裸子，她可是立了大功了！”
凌霄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也算立功了，不过姑娘，我不想要银裸子，只是您给我的窝丝糖，我请芰荷吃了，您能再给我一盒吗？”
薛昭和宝螺、麦冬都笑起来，麦冬点着她的额头说：“好个吃货！”
薛昭道：“行，窝丝糖、粽子糖、高粱糖、米花糖、饴糖、响糖，夫人在宝坻的糖铺子里，每一种糖都给你一盒好不好？你可别吃坏了牙。”
凌霄又惊又喜，夫人在宝坻那间糖铺子里糖的种类最多了，她连忙磕头谢姑娘，还要连声保证自己一定不把牙吃坏，大家又都笑起来。
薛昭与宝螺等人商议过后，等温习完课业，就散步到绵阳馆外，绵阳馆正在搭建花台。
薛老夫人由茯砖陪着，正看着花台里开得艳丽的花，同婆子说话：“不如用粉百合替了雁来红，虽不如雁来红红火，但胜在花香。”正在指点婆子怎么配花。
薛昭道：“孙女也是这么想的，娘亲最喜狐尾百合的香味。”
搭花台的婆子看到薛昭前来，先行礼道：“老太太与大姑娘都是有见识的，奴婢只晓得红色喜庆，哪里会看这些，还得谢过老太太和大姑娘。”
薛昭和薛老夫人说起花来：“我竟不知，祖母对花事还有研究。”
薛老夫人笑道：“年轻时候闲暇无事，女孩儿家都爱做女工针黹，或是抚琴拨琵琶的，我更喜欢花草。不过我不爱养，只是爱看，也懒得去伺候它们，倒是不如你妹妹。”
薛昭道：“那您不如去羲和那里看看，她养了许多花草，茉莉花最多，梅花和忍冬藤也有，虽说品种并非异常珍贵，但是也正开得好。”
“那祖母今日可有眼福了。”
二人便一起往西山月去，中间路过薛昭的噙藻堂，只见两边湘妃翠竹、紫竹、篁竹、佛肚竹等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
传说舜帝的二个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追舜帝，到九嶷山后，闻舜帝已崩，二妃抱竹痛哭，流泪成血，落在竹子形成斑点，故又名“泪竹”，或称“湘妃竹”。
薛老夫人在竹林处逗留一番，才又往西山月走。
腊梅和绿梅已经谢了，别的花开得正好，茉莉、忍冬都是盛放的时候，噙藻堂里的宝珠茉莉花朵缀满枝头，花瓣层层叠叠彷如一颗颗绣球。
薛老夫人很惊讶：“别的不说，这宝珠茉莉开得真好。”
薛昭道：“它喜好温暖潮湿，在北方不易养活。不过要说到开得好，还得是璇花馆后面的长寿乐，香气清幽淡雅，花香隔很远都闻得到。”
薛老夫人道：“我倒是十分喜欢长寿乐牡丹的香味，不过倒是奇怪了，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牡丹。”
薛昭笑道：“就在厢房后面，许是您没去后面看过，不如我带您去看看。”
二人走到璇花馆的厢房后，果然看到一小丛长寿乐牡丹，只是如今不是开花的时候，粉的花苞缀在叶间。
薛老夫人难免觉得可惜：“竟然还未开花。”
薛昭却低声道：“似乎有人在里面说话？”
薛老夫人惊疑地看她一眼，自己凝神听，果然听到隔着墙壁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三舅母不用见怪，我祖母不就是这样的人吗？爱热闹浮华，总是喜欢钱财更多一些，她当时讨好乌雅家的时候我心里就十分不爽快。”
薛老夫人听到这话，嘴角都紧绷起来，她示意薛昭让开身，亲自拨开长寿乐的花叶，往漏窗里面瞧。却见薛姮背对着自己，庄主夫人的脸色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庄主夫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那老太婆真是掉钱眼里了，跟乌雅家都这样，谁有她那样喜欢出风头的劲儿。”
薛老夫人听得都糊涂了，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十分憋屈，她们在说什么？等她反应过来，这股憋屈就化成了愤怒。
薛昭低声同祖母道：“三妹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像是在诋毁您，等我出去说她一句，这也太不像话了。”
薛老夫人毕竟也是浮沉内院几十年的人了，立刻按下薛昭的手，冷冷道：“先别急，我倒要听听他们还想再编排我什么。”
“祖母还说起过您，那话我都不好意思说。无外乎是关于咱们酒庄的，说三舅仗着外祖父的家底坐吃山空，全靠着之前祖宗的基业度日，她瞧不上，所以才对我们娘俩没好颜色。”
薛姮说到这里，庄主夫人脸色都变了：“那老妖婆真这么说？”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世人便是如此，最怕别人说到自己的痛处，那要真是说到了，才如同踩了尾巴的猫般要跳脚，要发狂的。
薛姮的声音无比轻柔，无比冷静：“姨娘还劝她，坊间传闻不可信，庄上的事一向由三舅料理，让祖母不要多想。您却知道祖母的个性，最爱和内妇说这些东西，又喜欢招惹是非，把事情往身上揽，还能有不到处说的？”
庄主夫人咬牙道：“她做得出来。”
薛老夫人爱热闹和谈论别人的家长里短是出了名的，虽然别人都不介意，庄主夫人不由得骂了她一句：“长舌妇！”
薛姮忙道：“三舅母可千万别生气，姨娘好歹劝住她了，和她置气也不值得。”
漏窗之外，薛老夫人盯着薛姮，气得额角的筋不停地跳动，她简直是个心机深沉、喜欢搬弄是非的蛇蝎女子。之前在她面前还装成柔弱可怜之人，今天却换了一副嘴脸，在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
她竟然觉得薛姮那是太过单纯，还在乌雅氏面前维护她，相信她被别人欺辱，自己还答应李仙仙要帮薛姮的及笄礼牵线给她的大舅母，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愤怒极了，薛老夫人却按捺住一点都没有出声，听着里面的动静，薛姮好生安抚庄主夫人，她才终于平复下来：“我不和她计较也就算了，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还如此计较，伤神的可是我自己。只是侄女，我还有一事实在想不过，你们府里怎么那么宠爱那个二小姐？我看这次她的及笄礼，布置的比嫡长女还盛大，她的模样、性格、德行、人品，哪一点比得上你？”
说到这里，薛姮便不由得低叹：“我当然知道二姐难成大器，您看看，她要及笄了，又有哪个正经家世的敢上门来求娶她，她都成薛家的笑柄了，就算是忍气吞声又如何？”
庄主夫人难免问她：“我只是听李仙仙说过，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薛姮无奈道：“舅母也知道，女子容貌不好便是最大的罪过，更兼她疯言疯语、常常异想天开，我们世家小姐都不喜欢她，如今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薛老夫人听了薛姮说的那些话，才知道这人嘴里是一派胡言，那日薛姮和李仙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得才叫精彩，却不知道这两母女是不是也像诋毁她一样诋毁薛暮的。
这些话简直字字如刀般直戳到薛老夫人的心里去，越想脸色越难看，嘴唇都有些发抖，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
庄主夫人还在问：“她这样的作为，以后还嫁的出去吗？”
她早听说薛二小姐样貌平平，又偏偏心高气傲，挑了许多年都不满意不肯嫁，等到现在才知道着急。
薛姮道：“嫁不出去也得嫁啊，以后不管是鳏夫还是瘸腿，她也得认三从四德是不是？”
薛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她竟然还这么污蔑羲和，什么鳏夫瘸腿的，她孙女这样好的人，凭什么要任由她这么作践！
薛老夫人能忍受他们嚼自己的舌根，却根本忍不了羲和被说坏话，直接侧跨出墙，怒骂道：“薛姮！你这起没良心的王八崽子，乱说什么呢！”
薛昭看着祖母跨出去就知道不好，拉也没拉住，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谁知道薛姮还会不会吐出什么更精彩的东西来。
薛姮听到薛老夫人的声音，吓得背脊一凉，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看到对面庄主夫人一脸见到鬼的表情：“你怎么从那里冒出来的？”
薛昭眼见薛老夫人都出去了，就整理一下平整的衣襟，绕过墙，从石径走上来：“三妹，见到祖母和长姐怎么也不叫一声，嗯？”
薛姮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不会都被这两人听去了吧？
她们怎么会从厢房后面绕出来，谁闲着没事往里面走？她把目光停留在薛昭脸上。
扫了一下薛老夫人的表情，她瞬间明白过来，但同时心里更是一沉，刚才那些话她说得太狠，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如今之计也只有装可怜了。
薛姮忙站起来，睁着一双溢满泪水的眼眸盯着薛昭道：“长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可不要误会，我只是听下人说的，其实并不认同。”
薛老夫人横眉朝她啐了一口：“薛姮，你二姐一向不曾亏待于你，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的话来？”
薛姮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柔声道：“祖母，连您也不信我吗？您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薛昭见薛老夫人扯了半天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一句没用，冷笑道：“薛姮，我问你，既然事情都不清楚，那你又在乱说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不是污蔑又是什么？谁冤枉你了，你哭什么哭，想卖可怜给谁看？”
薛姮一时挂不住脸，心里已经彻底慌了起来，刚才她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偷听，话说得十分过分，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祖母从此恐怕要恨死自己了，她可不能得罪祖母。
薛姮的眼泪扑簌簌地掉：“祖母，我那些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不要见怪。”
“不是你的本意？那是谁的，李仙仙的？也是，不是她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能想出这些混话吗？”
薛姮艰涩地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庄主夫人也站起身，她不太明白这事是怎么了，便劝薛老夫人道：“这事多半是误会，您别激动。”
薛老夫人冷笑：“误会？李家的，我不妨告诉你，我没有说过你们酒庄一句不是，是她们娘俩自个儿找上门来哭可怜，还让我给她们撑腰，让她大舅母插笄，我也从没向别人说过你们家的事。”
薛姮听完已经是浑身发麻，觉得这简直是场噩梦，刚才那些话，真的一字不漏全让这两个给听见了。
庄主夫人闻言深思，也觉得不太对，她刚才完全被薛姮激发了愤怒，竟然也没有考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李家三房本来就与李仙仙感情不睦，要不是李太夫人胁迫他们去给李仙仙拜年，顺便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她才懒得来呢！
薛昭道：“三妹无中生有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要诬陷别人没做过的事。”
薛姮明白哭已经没有作用了，她就算再怎么多谋多思，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一时之间完全慌了阵脚。
薛暮是个不爱告状的，总是一声不响地伤心，不知道平日里吃了薛姮多少暗亏，要换了别人，非撕烂薛姮的嘴不可。
一个女子要是名声被污蔑，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就毁了，薛姮实在太过分了。
薛老夫人也不和薛姮说话，带了茯砖就走，薛昭道：“三妹好生想想吧，我实在是痛心，羲和从不曾亏待过你，为何你要三番四次的陷害她，挑拨人的关系？羲和刚回薛家的时候，你才七岁余，我们一起玩翻绳，你还非要依着她睡不肯回去，羲和以为你是真心待她好，谁知道你竟然如此作为。”
薛姮深吸了口气，终于止住了泪水，她也不管庄主夫人是不是在场了，反正都闹开了，她无所谓了，就看着薛昭冷笑道：“薛昭，你别装了，人肯定是你带过来的，想让我出丑是吧？想害死我对吧？我告诉你，我薛姮不是好欺负的，我迟早都会还给你的，别和我说什么往日的情分，我们可没有情分！”
“薛暮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她不喜欢的玩具赏给我的时候呢？就因为你们是嫡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们的，大家都要忍着你们让着你们宠着你们，凭什么？”
薛姮冷冷地盯着长姐：“论出身，你娘是乌雅家的嫡小姐，我娘还是酒庄的嫡小姐、我亲大舅还做官了呢！就因为你娘是正室，我就成了庶出，论才情品德、容貌性情，薛暮样样都不如我，她简直把薛家的脸丢尽了！”
“我说的那些又有错吗？她从来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不务正业，学的都是些什么？这些事难不成我冤枉她了？你说我挑拨关系，我告诉你，即便我真的挑拨了，祖母今天恼了我，我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祖母最疼我了，她不会忍心恨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薛昭静静地看着薛姮，她其实一直都没明白，为什么薛姮会恨她们，薛姮是不甘心啊。
“你怕我害你，不给我害你的机会就是了，你夜路走多了总有撞鬼的时候，怪不得羲和。你想去讨好祖母，讨好她就是，即便她真的不会恨你，你们以后还会亲密无间吗？”
“三妹担心我的事，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及笄礼要怎么办，不如请庄主夫人替你做赞者了，你心比天高，你的大舅母怎么配给你做赞者呢？长姐先走了，你要保重。”
庄主夫人站在旁边听这两姐妹一言一语，已经把这出戏领悟通透了。她本以为薛姮是个克己守礼的小姐，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爱搬弄口舌是非，掐尖好胜的，她要是想帮薛姮，就是自己脑子不正常了。
薛姮见庄主夫人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走，她也没有出言挽留。她深吸一口气，刚才把自己的愤怒发泄过后，惧怕便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祖母和三舅母被气走了，肯定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薛家，父亲就会知道了，父亲一向喜欢自己机灵，应该舍不得指责她吧？
薛姮忐忑不安，带着守在厢房入口的袭人往李姨娘所在的正房走。
李姨娘砸了一个唐三彩的茶杯。
“这事肯定是薛昭设计的！”她气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会闹腾，还偏偏在这时候闹。”
薛姮拉着李姨娘的手，有些急迫：“那我们该怎么办？”
妙人在旁边低语：“这事情又发生得如此之巧。必定不寻常，奴婢看咱们院中肯定有人告密。”
李姨娘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先把厢房稳下来，派人看着，不能让庄主夫人离开。璇花馆的丫鬟们给我叫过来嘱咐一遍，厢房发生的事情一定不可外传，谁要是敢乱说，就给我打出府去。别的不说，先把局势稳住了，我再亲自去和老爷说。”
妙人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去处理。
薛姮抬头盯着李姨娘，她也不知道这事会这么严重。
半刻钟的功夫，妙人回来禀报：“姨娘，庄主已经带着夫人、小姐和家丁走了，恐怕追不上了。”
李姨娘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细想很久才拿定主意，让妙人服侍她换身衣裳去向薛鼎臣请罪。
妙人想起在院里嘀嘀咕咕的袭人：“姨娘，三姑娘房里的袭人嘴上没个把门的，总乱嚼老婆舌头，兜不住事，实在不配伺候三姑娘，奴婢听说大半的事都是她给说漏出去的……”
李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姮儿还算忠诚，我才留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妙人应诺。
不说李姨娘的璇花馆忙做一团，薛昭径直回到噙藻堂，闭门谢客，安心地在屋子里绣一幅博古图的屏风。
几个丫鬟围着问厢房发生的事，笑作一团，凌霄拍手道：“平日里总是陷害二姑娘，如今也得到报应了，还是我消息灵通，跟璇花馆的小丫头交了好。”
苍术打趣她：“是是，姑娘不是赏你琥珀糖吗？你枕头底下还藏得了吗。”
宝螺看着她们高兴的模样，也嘴角微翘，走到薛昭身边轻声道：“外面估计已经乱了，您就真的不管了，夫人那边呢？要不要去支应一声？”
薛昭淡笑道：“我们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对薛姮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李姨娘在，薛姮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娘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祖母和爹爹那里，有得李仙仙头疼。等羲和的及笄礼过了，爹爹肯定会让她过来给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薛昭说完，示意麦冬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李姨娘从薛鼎臣的书房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薛鼎臣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李庄主不肯留下拜年，薛昭又生气于薛姮，让他帮忙游说一番。
薛鼎臣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冷冷地盯着李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姮儿着想啊！薛鼎臣才沉默答应。
薛鼎臣回去后就立刻找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让拾忆去找薛姮过来回话，薛姮走进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薛姮捏紧衣角，李姨娘早嘱咐过她，薛鼎臣好面子，明天就是薛暮的及笄礼，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一顿就难免了。
“你给我跪下！”薛鼎臣指着她喝道。
薛姮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爹爹，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祖母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你祖母和舅母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羲和的事？”薛鼎臣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枉你祖母还劝说你母亲，让她对你好一些，为你准备同等份量的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女儿的？庄主夫人是你什么人，羲和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薛鼎臣看着薛姮，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他一直以为膝下长大的三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乌雅氏和薛昭总是不和薛姮亲近，他总还以为是她们生性不和，他温柔善良的三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薛姮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爹爹，我并非是想污蔑二姐，我待二姐一向都好。我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舅母听。但是、但是我是您的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二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薛鼎臣闭上眼，薛姮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但是想想一直闷声受气的羲和，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二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就别认我这个爹爹！”
薛鼎臣说完后走出书房，薛姮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