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泼墨的夜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不一会儿又刮起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宝蝠关上槅扇,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她走到床榻,帮乌雅氏掖好被角,温声道:“您看大姑娘这一箭双雕使得极好,一出手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沉得住气的。恐怕李姨娘有得头疼了,三姑娘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导三姑娘长大的人,女儿的德行不好,她难辞其咎,老太太和老爷以后恐怕要疏远她了。”

    乌雅氏笑道:“昭儿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忧心太多了,反唠叨得她厌烦。”

    槅扇却被推开,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幔帘传来海兰的声音:“夫人,李姨娘来了。”

    宝蝠低声和乌雅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李姨娘吗?”

    乌雅氏摇摇头:“就说我已经睡下了,吹灯吧。”

    宝蝠走到高几旁,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李仙仙是来为薛姮的事道歉的,还是想来求情的,她都不想见她徒增烦恼。

    海兰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礼道:“夫人已经睡下了,若有事明天一早再禀也不迟,姨娘请回吧。”

    李姨娘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妙人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身上,有些冰凉。

    她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冷哼一声,挥手带妙人和佳人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宝蟾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凉风拂落墙内碧色葱葱的古柏树,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残绿落了一地,乌菱和沙棘正在洒扫。

    乌雅氏和薛昭辰时就来了,乌雅氏亲自替薛暮敷了又细又香的扬州鸭蛋香粉,口里衔了清新的透肌五香圆,拿丝绵薄片胭脂打腮,抿好粉红的口脂纸,最后在耳根、锁骨处抹匀玉树琼花的香膏子。

    又挑了水红色织锦缎牡丹氅衣,通身衣缘以牡丹纹绦边相滚就,泛棕的长发绾成雀尾头,耳垂钳一对莲子米大的南海珍珠,照样把银锁挂在胸前。

    “还少点什么,”薛昭微微蹙眉,唤苍术道:“去,把我院里开得漂亮的芍药剪下来。”

    薛暮忙劝阻道:“不必麻烦,何苦糟蹋那花。”

    薛昭道:“别管,你听我的就是。”

    苍术连忙应声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捧了个托盘进来,里面承着新开的芍药花,色色齐全。薛昭细看半晌,伸手拣了一朵盛开的日出芍药,端正簪于妹妹的雀尾头上。

    果然衬得薛暮寡淡的面容也鲜艳几分,乌雅氏笑道:“你姐姐果然别出心裁。”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薛老夫人、李姨娘、安姨娘等人已经在厅堂等候,观礼席上还有薛姮、薛婳、窦家庶女窦承凤和几位观礼的夫人。

    到了吉时,薛老夫人起身开礼,薛暮走进来跪在席上,穿吉服的赞者薛昭拿起漆盘上一支灵芝白玉簪、一对吉祥如意赤金钗,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薛暮的发髻,替她插上,三加三拜,礼成完结。

    随后众人来荣寿堂听曲,薛暮不爱看戏,让乐人表演自己爱听马头琴《敕勒歌》《赛马》,洞箫《孤鸿》,琵琶《彝族舞曲》,丝竹《彩云追月》,中阮《婆罗门引》。

    乌雅氏估摸着宾客都不爱听这些刚舞的,又叫伶人来演《大闹天宫》《牡丹亭》等,乐人合奏了《梅花三弄》《春江花月夜》《蕉窗夜雨》。

    趁礼仪刚结束,薛姮带着袭人去荣寿堂找薛老夫人。她见祖母坐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便让茯砖退到一边,拿来杌子,亲自替她捶腿。

    薛老夫人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拿起小锤,才问:“你来干什么?”

    薛姮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祖母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姮儿只是想来看看祖母,既然祖母不想见到我,那姮儿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薛姮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姮儿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祖母原谅,只是祖孙十多年的情分,即便祖母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祖母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姮儿也是会犯错的,我……我……”

    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老夫人见孙女一向媚丽的脸上泪眼朦胧,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姮儿不是委屈,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二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您仔细想一想,姮儿是那样的人吗?”薛姮声音悲哀,“姮儿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姮儿不是嫡女,没有二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薛老夫人皱眉看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薛姮又深吸一口气:“爹爹昨日斥骂我一顿,舅母已经离开了,姮儿过得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和祖母这么深厚的情谊,姮儿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祖母听。”

    难不成薛姮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李姨娘?

    薛老夫人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李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薛姮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薛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拆穿她:“这便罢了,我老婆子被人说两句也不会缺斤少两,不过你二姐那边,你最好赶紧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二姐知道你不是存心的,你二姐性子和善,不会为难你。”

    薛姮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祖母显然更加信任薛暮了,薛姮心中暗想。把祖母的愤怒转移到李姨娘身上,她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以后只要在祖母面前和李姨娘疏远些就好了。

    却说庄主夫人回府之后,立刻约上经常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请戏班子的过来。

    席间,一个夫人问:“前不久你说要去薛都事家拜年,听说他们三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正巧她们二小姐及笄礼,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薛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庄主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薛三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薛家多有怠慢你们?”

    庄主夫人冷笑道:“你们竟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

    便如数将自己在薛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薛家的传闻,都说薛二小姐相貌品德一般。我看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薛二小姐也不至于这样!夫君亲眼所见薛二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举止亲和,不过是吃了不爱告状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薛三小姐,要是薛三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薛都事可没底气拒绝了。”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薛三小姐?众夫人十分惊讶,庄主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薛三小姐一向都说是聪颖圆滑,我看薛大人想因薛三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薛三小姐做自己的儿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没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京师,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庄主夫人点点头:“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薛三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庄主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鬟道:“去,找几个婆子,把薛三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薛二小姐是被薛姮陷害,才落成这样的。”

    丫鬟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薛大小姐无意听到薛三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薛大小姐请薛老夫人去赏花,又引她去厢房后面,这事……”

    庄主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薛大小姐好心机,不愧是要做侧福晋的人!”

    她又挑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人,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薛姮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薛二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那薛二小姐也不容易,外家不能帮衬,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幸而还有个懂事的姐姐,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李仙仙娘俩啃得骨头都不剩。”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薛昭称病,安姨娘和两个妹妹都来看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薛暮还每天带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这日薛暮邀请窦承凤来西山月做客,蔡嬷嬷特地下厨做一道紫苏青蛙煲。

    如今正是夏初,稻田里虽不是蛙声一片,但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些肥美的青蛙,天下无难事,只要有钱人。

    杀青蛙扒皮去内脏这种事儿直接交给婆子就行,窦承凤在一旁见了直流涎水:“小时候老爹带我下地抓青蛙,直接去了内脏,连皮一起丢到火里烤,青蛙肉嫩,一会儿就能熟了。”

    薛暮笑她:“窦伯父才不像你这么粗鲁呢!”

    窦承凤反驳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口绣心。”

    只这几句话就批倒了一切矜持,多么痛快!薛暮最喜欢与窦承凤相处,常故意引得她谈出这般爽快言论。

    薛暮也很爱吃青蛙,肉质鲜嫩,简直能把人舌头鲜美,蔡嬷嬷这道紫苏青蛙煲是按照川菜的做法,葱姜蒜花椒加的足足的,还加了干辣椒和她自个儿泡的泡椒,就是为了让它够麻够辣。

    她还专程菜场淘了一个砂锅,这与寻常炖汤的砂锅并不一样,上窄下宽,这样会让汤的滋味更加浓郁。

    青蛙下锅爆炒,加入事先准备好的鸡汤后就倒入砂锅之中焖上一焖,半炷香后,汤汁已完全融入蛙肉里,这样时候将青蛙盛出来,最后加入紫苏,紫苏青蛙煲便算完成。

    这时候砂锅里还有汤汁,直接加入配菜,嫩莴苣,菇子,豆皮,还有莴苣叶,最后素菜打底,上头堆着鲜嫩的青蛙,更是端着炉子出来,这样下头的素菜越吃越香,鲜嫩的青蛙好吃,外焦里嫩的青蛙肉也是别有滋味,一样好吃。

    薛暮招呼西山月的丫鬟婆子们都停下手中事物,连同窦承凤的丫鬟飞镖,在桌旁坐下一起品尝。

    蔡嬷嬷端着砂锅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道菜上,窦承凤早抄起筷子大口朵颐,忍不住点头道:“肉质滑嫩鲜美,一入口便是满口香,又麻又辣,却是辣嘴不辣胃,也难怪这道菜在富贵轩值三两银子,真是物超所值!”

    出来送炉子的乌菱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三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蔡嬷嬷采买的这些青蛙才不到三百钱。

    蔡嬷嬷笑着拿帕子擦手:“姐儿们且吃着,这道菜用的是干锅的做法,绝妙之处是越吃越香,越吃越酥,青蛙吃完下头埋着的配菜也熟了,莴苣爽口,豆皮入味,菇子鲜美,每一样都是极好吃的,保准你们吃了下次还想吃。”

    这并不是她自夸,想当初她第一次给薛暮做时,薛暮只说锅里一只只青蛙就像是伸着胳膊腿儿的小娃娃,她可不吃,没想到等着青蛙上了桌,她吃的比谁都开心。

    噙藻堂。

    赖家的挑帘进来,站在薛昭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薛昭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苹果玉镯,衬得皓腕如霜。

    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等到薛昭收了针,赖家的才轻声道:“大姑娘,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三姑娘的传闻。”

    薛昭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赖家的回道:“是从晋阳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李酒庄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三姑娘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二姑娘,说原先三姑娘常在背后污蔑二姑娘,都快说成三头六臂的怪物了。二姑娘不过是不喜争辩,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对二姑娘的诋毁十有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晋阳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肯定是庄主夫人回去后吃不下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薛姮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薛昭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薛暮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庄主夫人同情可怜薛暮,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薛姮。

    薛昭笑着摇摇头:“外界于羲和的那些传闻,薛姮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细想片刻,又问道:“嬷嬷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赖家的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到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薛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庄主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起初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薛姮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薛鼎臣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薛昭大笑,倒是招来赖家的和宝螺疑惑的目光,姑娘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薛姮摊上这么个婆家,也是好玩。”

    薛姮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薛姮不时在背后耍阴招,李姨娘也能安分些。

    她最后吩咐赖家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赖家的行礼退下。

    李姨娘却是四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妙人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妙人去找薛姮过来。

    妙人小声道:“姨娘,三姑娘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李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她姐姐,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薛昭,要不是她,姮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姮儿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传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薛昭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薛昭,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怪她不义!

    薛姮被妙人带出书房,路上妙人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薛姮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妙人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妙人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薛姮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

    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李姨娘了,姨娘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璇花馆,薛姮进内室,袭人和妙人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李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李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秋叶铜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下去,随即渐渐亮起来。

    薛姮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娘,您还用这只铜簪?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它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铜簪子……”

    李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秋叶铜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薛姮看着这只铜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一下,轻声问:“不知是娘的哪位故人的?”

    “是你洪姨娘的。”李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孤傲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祖母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她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洪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祖母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洪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薛姮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洪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李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鬟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薛昭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甚至不在意你爹爹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她的母亲和妹妹。”

    李姨娘的眸光变得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薛暮,却从来没有害过她,薛暮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长的不好,行为也轻佻,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薛昭引老太太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薛姮望着李姨娘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姨娘的手,低声道:“娘,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薛姮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李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薛姮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李姨娘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娘,我们要让乌雅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李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薛鼎臣,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妾室,姮儿因为出身不如嫡女,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李姨娘摸着薛姮的头发,轻轻地道:“娘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薛姮才擦干眼泪向李姨娘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薛姮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袭人连忙跟上,脚步有些慌张。妙人看着袭人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李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

    李仙仙取下水晶耳坠,说道:“现在也该把内鬼揪出来了。”

    上次她和薛姮在内室商议庄主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个新来的小丫鬟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还斥责了她几句。

    李仙仙眼睛微眯:“那个叫芰荷的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妙人答道:“是随侍处选上来的,听说这丫鬟在随侍处的时候,和大姑娘的三等丫鬟凌霄交好,奴婢私下来打听过,当日有婆子看到她和凌霄一起往噙藻堂去了。”

    李仙仙笑了笑,轻轻道:“私下打死,扔到乱坟岗去,对外说是放回家探亲,就再没回来了。”

    袭人很忐忑,平日帮着三姑娘对付两个嫡女就够了,她还心大嘴大漏出去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消息,也不知道姑娘会不会怪她。

    袭人心里有些担忧,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薛姮走的根本不是回海棠轩的路,而是往噙藻堂去。

    袭人连忙问道:“姑娘,咱们不是要回去抄书吗?”

    薛姮平静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长姐的旗号出来的,不去看看她岂不是可惜了。”

    天色已晚,薛姮走进噙藻堂,屈身行了礼道:“今天特地来看看长姐。”

    薛昭打量她,薛姮穿着一件石粉莲瓣纹长衫,长发柔顺,只戴了一支海棠花的羊脂玉簪。她抬起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很冷冽。

    薛昭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让宝螺给她端杌子来。

    薛姮轻柔地说:“妹妹在书房抄书,见书中一句话说,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妹妹觉得说得很好,长姐对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记住的。可是长姐也要记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后您就会懂得我今天的感受了。”

    薛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这话的原句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三妹敢在我面前背书,勇气倒是可嘉。”

    她看着薛姮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薛姮,你想说你是忍辱含垢?你还不懂吗,这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这只是你的报应。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我又怎么能设计你?我只是报复了你一次,你原来无数次陷害羲和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有忍辱含垢了?”

    薛姮冷冷地看着薛昭,低语道:“我原先是害过薛暮,那是她自己笨,怪不得我。”

    薛昭冷笑:“这倒可笑了,难不成只准你害羲和,在背后污蔑她的名声,就容不得我靠替她反击一下了?三妹,这天下断没有这么不公的道理。”

    薛姮深吸了口气:“我原先害她,却没有推她入火口,只是离间而已。二姐名声败坏,我虽然有责任,却不能全怨我,你却挑唆舅母到处传我搬弄是非,让我名声扫地,没法嫁给……你这是想毁了我。”

    薛昭不知道薛姮心里竟然这么想的:“我从没让庄主夫人传这些东西,况且她说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没做这些事情,谁又能编出这些流言传出去呢?”

    薛姮狠狠地看着她,最后又笑起来:“我是不会嫁给别人的,长姐,你日后多加小心了,妹妹恐怕不会是不会罢休的。”

    她屈身行礼,带着袭人和丽人离去,薛昭不再管她,吩咐宝螺去打一盆水来。

    薛姮似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好像什么都是她的不对一样,这个骄傲的性子,以后会害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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