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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爷薛宜臣贪墨证据确凿,昨天被大理寺正式收押会审。
薛暧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烦的不得了,服侍秦夫人早膳也心不在焉的,秦夫人喜欢蟹黄汤包,她却给夹了一个芝麻酥饼。
秦夫人把碗筷搁下,当即撂下脸:“薛暧,你的魂儿在哪儿呢?”
薛暧才回过神,看到对面大嫂秀秀气气地喝粥,三弟妹给坐在她怀里的女孩剥鸡蛋吃,两个人看也不看她。
薛暧脸涨得通红,把芝麻酥饼夹到一边的小碟里:“儿媳就是昨晚没睡好。”
秦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酥饼渣子都到粥里去了,你就不会给我换一碗粥吗?连伺候人都不会?”
薛暧咬咬唇,在父亲还没有出事的时候,秦夫人当然不会对她这么不客气。
她只能给秦夫人换了一碗紫薯燕麦粥,打起精神伺候她吃完早膳,不敢再走神想父亲的事。
等吃完早膳,她还要服侍秦夫人做针线、染指甲,就连秦夫人和几个夫人打马吊,她都要在旁边帮着码牌。等到傍晚,薛暧才坐下来和秦夫人一起进晚膳。
看到公公没有过来,薛暧有些好奇,他一向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看秦夫人,她就问了一句:“母亲,父亲今日朝务太忙了吗,怎么也没有过来吃晚饭。”
秦夫人慢慢道:“纳兰大人的儿子娶亲,他自然要过去吃酒席。”
秦评和明相的关系一般,秦夫人又和叶赫那拉家的人没有交集,就没有一起过去。
她笑着问薛暧:“纳兰大夫人是你的三姐吧,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吗?”
她怎么敢过问这些,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说,薛暧只好笑笑:“最近忙着我爹爹的事,一时忘了。”
秦夫人没有说话,一会儿三弟妹抱着孩子过来,孩子扑到秦夫人怀里要她抱。
秦夫人喜开颜笑,逗着刚会说话的孙女喊人,过了会儿又问薛暧:“那个采薇,你说她在你的吃食里动手脚,你要怎么处置她?”
薛暧回答道:“儿媳也不知道,不过做这样的事,我总不能轻饶她!”
秦夫人拿了一个拨浪鼓给孩子玩,摇得咚咚作响:“你自己要稳重一点,自己身为人妻,就不要给丈夫添麻烦。该伺候就要伺候,又不是闺阁小姐了,没有使小性子的说法,知道吗?”
秦夫人应该是知道她和秦槿闹别扭的事,薛暧忍着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
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学起气得摔了个釉上彩的茶杯,阴沉着脸直喘气。张嬷嬷轻手轻脚地捡起碎片,让丫鬟拿笤帚进来归置,二奶奶现在生气知道不乱说话了,也有进步。
薛暧又想到采薇被她关起来的那天,她先是求饶哭诉,秦槿来帮她说话,替她辩解。薛暧就告到了秦夫人那里,秦槿气得搬去了外院一个人住。
采薇眼看脱罪无望,就变了一张脸,毫不留情地用恶毒的话诅咒她,冷笑说:“薛暧,你也就敢怪到我头上!你早晚也要被人弄死,就你这幅蠢样子,活该被人玩弄!”
她气得让丫鬟按住采薇的手,抽了采薇几巴掌,采薇被她打得愣住了,呜呜地哭起来。
薛暧看到她哭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以为像采薇这样的贱人和薛姮一样,是不会服软的。
很快她就把采薇关了起来,让人每日给她水食,但等到真的要下手杀采薇的时候,她却有点动不了手,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张嬷嬷很不赞同她的优柔寡断,让她再多想几天,采薇迟早是要死的。
张嬷嬷站到薛暧身边,低声说:“薇姨娘说要见您,都求了两天了,您要见她吗?”
“她想说什么?”薛暧反问:“说什么都是狡辩,我不想听她说话!”
嬷嬷笑了笑:“薇姨娘说和薛姮有关,她知道怎么把事情不动声色地宣扬出去……说您听了就有用了,她想换个活的机会。您听了也没什么损失,指不定真的有用呢?”
薛暧本来就烦躁了,想到采薇的事更加觉得不舒服,母亲说秦槿要是不原谅她,她就在身边选一个又听话又漂亮的给秦槿开脸。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等这个丫鬟得宠了,秦槿哪里还记得采薇呢?
薛暧的目光在伺候自己的丫鬟身上转了几圈,她陪嫁的五个丫鬟,姿色最好的是鸳鸯和丹荔。鸳鸯跟她一起长大,丹荔脾气要冲一点,两个丫鬟都是肌肤雪白,身段优美。
薛暧闭上眼,恹恹地说:“嬷嬷,我想睡了。”
张嬷嬷笑了笑,也没有再劝她,叫丫鬟打水进来。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薛暧是被人推醒的,她睁开眼就开到鸳鸯一张焦急的脸:“二奶奶,薇姨娘出事了……”
薛暧还没反应过来:“她,她能出什么事?”
“上吊死了,”鸳鸯低声说:“张嬷嬷已经过去了。”
薛暧这才彻底清醒,丫鬟捧衣服进来让她穿,她目瞪口呆:“她昨天不是说还有事和我说,怎么今天就上吊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鸳鸯也不清楚,刚来过来传话的是个没留头的小丫鬟,情形也没清楚,薛暧穿好衣服,赶去偏院的后罩房。
后罩房挂着灯笼,看守采薇的两个婆子就跪在门外,吓得浑身发抖。
凌晨的风很冷,丹荔给薛暧披上斗篷,薛暧把手都拢在斗篷里,往门内瞧了一眼,人早就被婆子放下来,只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影子,她吓了一跳。
不是她同情采薇,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变成了尸首,谁都不能接受。
她颤抖地问婆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穿蓝色棉布袄子的婆子说:“是奴婢发现的,尸首已经完全硬了,恐怕昨夜里就死了。奴婢还奇怪呢,昨晚送进去的饭动都没动,等奴婢往里头走,才看到薇姨娘已经上吊了。”
张嬷嬷从里面出来,对薛暧点点头,才跟这几名丫鬟婆子说:“薇姨娘是害怕二奶奶惩罚才自缢的,你们可都看到了?”
丫鬟婆子连忙应是,张嬷嬷立刻让那两个婆子去抬采薇的尸首。
薛暧听说上吊死的人都很可怕,站到庑廊里等婆子把尸首抬出去。她回头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看到采薇发紫的脸色,忙把张嬷嬷拉过来,跟她说话:“她……怎么可能自缢呢?”
张嬷嬷也觉得奇怪,采薇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摇摇头:“这咱们就别管了,死了更好,免得您还要费心除去她。”
“可是,她这么一死……不是别人都要怀疑是我下的手了!”
张嬷嬷按住薛暧的手,叹了口气:“您本来也是要下手的。”
薛暧却好像在想别的事回不过神来,手脚冰凉,张嬷嬷伸手去扶她:“一会儿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您到时候再把这件事跟她说吧。”
薛姮这夜睡得不太好,辰时就醒了,她侧过头看到纳兰明珠朝外躺着,也不知道他睡醒没有。
她轻轻翻过身,就听到他的声音:“醒了?”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已经醒许久了。
薛姮嗯了一声,他侧过身抱住她,却没有说话。
薛姮问他:“您后天就要去衙门了吧?”
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前就完全无碍了,却迟迟没有提回内阁的事。和纳兰明珠一起生活倒是很舒服,他总是提前安排好事情,不用她来操心。想到他又要开始早出晚归了,薛姮还有点不习惯。
纳兰明珠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昨日管大厨房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原来在家里也跟着姨娘学,后来又跟着祖母学,这些事管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薛姮轻声说。
天还没有亮,她蜷缩在纳兰明珠怀里,两个人几乎是耳语般的交谈。
薛姮抓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读书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却有些粗擦。
“你在干什么?”他任她搬弄自己的手。
薛姮说:“我给您看手相。”
他的地纹线比她的短,只长到手掌中心,这是英年早逝的手相。
“您的地纹线很短,这种手相多是心地善良之人……”而且容易英年早逝。
薛姮有点犹豫,说英年早逝不太吉利。
纳兰明珠问她:“你觉得我心地善良吗?”
薛姮当然不这么觉得,但表面上他确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她点头:“您看上去还不错。”
纳兰明珠笑了笑,不置一词,把下巴放在她头顶:“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薛姮说:“朝堂险恶,人心难测,您的地纹线比较凶险,一定要小心。”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想身边的这个人死去,薛姮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硬了,但是她其实很在乎他。薛姮转过身抱住他,低声说:“要不然,您还是不要争吧。”
说完她就觉得不合适,纳兰明珠有野心有抱负,他是意志力很坚定的一类人。已经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你想退出,别人就会放过你的,这实在是妇人之见。
纳兰明珠低头看着她,又听到她说:“我随便说的,您别在意。”
他叹了口气:“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谁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可能是遇刺的事吓到她了吧,纳兰明珠静静地抱着她。
合欢堂的堂屋布置起来,过了一会儿容若才和卢青黛一起过来,两人给他们奉茶,卢青黛喊了“阿玛”、“额娘”。
薛姮打量卢青黛,她穿了一套大红遍地织金团花纹的吉服,梳了架子头,戴风衔珠的金步摇。正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雪白,眉眼之间十分精致,陪嫁的两个丫鬟也长得颇为标致。
继母这么年轻,卢青黛喊她的时候,难免还有一些别扭。
薛姮笑着让丫鬟赏两人的封红,又亲自拿个一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盒子给卢青黛。里头都是些没有镶嵌的宝石或者珍珠,整整一匣子,算下来应该有三四百两了。
薛姮刚嫁过来的时候,纳兰老夫人也送了她一个盒子,里面都是极为贵重的首饰。平时薛姮都不会拿出来戴,想着还是赏一些宝石给她,想要什么样式,自己打金簪镶嵌就是。
纳兰明珠喝了口茶,看着容若,容若表情淡淡的,并没有新婚的喜悦。
薛姮叫卢青黛说话:“你嫁进来后,七少爷房里的事就交给你管,平日若是没有事,就过来陪我说话也好,不要太拘束了。”
卢青黛还有点忐忑,毕竟还是新妇,小小地笑了笑:“儿媳明白。”
纳兰明珠则跟容若说:“你成亲之后就要肩负责任,不能在像以前一样了。”
容若点头,他接着说:“等你在翰林院观政满后,我就上疏皇上,让你调任地方县令,治理好一方黎明百姓。你才能胜任知府、六部掌事,以后叶赫那拉一族的担子是要落在你身上的,明白吗?”
容若道:“阿玛,您放心吧,儿子都知道。”
如今他在翰林院中任编修,不过是积累经验罢了。
阿玛希望他从最底层的开始做起,而且他如今在内阁任职,叶赫那拉家有其他功名卓越的人,就要避嫌远调。等到阿玛退出内阁的时候,才是他回到北直隶,真正肩负起叶赫那拉家责任的时候。
纳兰明珠颔首,他倒是希望容若早点离开翰林院,要想有经纬之才,光是在翰林院读书是不行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只会纸上谈兵的大臣误国误民的。在他的庇佑之下,容若这一生过得比他还顺利,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做几年的县令,明白国计之本,以后才能知道怎么为官为民。
容若已经娶亲了,他打算既往不咎,等到容若离开北直隶,再过几年回来,应该就什么都没了。
年少的时候容易懵懂,等到人成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昨天想了很久才决定不把这事捅破,他应该相信姮儿,何况她现在怀着自己的儿子,决不能容忍这样的猜忌。
敬过茶后,卢青黛还要去拜觉罗氏的排位,随后几人才一起去檀山院。
纳兰老夫人拉卢青黛过去打量,让嬷嬷们领着孩子们先去外面玩,笑着问郑嬷嬷:“礼成了吗?”
这是问容若和卢青黛圆房没有。
郑嬷嬷笑着点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描金的盒子,里面装着落红喜帕。
卢青黛的脸羞得通红,容若也挂不住咳嗽了一声。
沈氏笑道:“看咱们七少爷都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跟卢青黛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别看他表面上温和有礼的,实则脾气执拗固执,比他阿玛还厉害!又常常一个人独居惯了,人都有点冷冷清清的,娶了你以后,他那屋子里才热闹了。他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你就来找祖母告状,祖母收拾他!”
卢青黛低声说:“祖母放心,七少爷他人很好……”
容若待人确实很温和,两人虽然还淡淡的没什么情分,就连新婚之夜的时候,两人都躺了大半宿没有动静,卢青黛装作自己睡着了,其实心跳如鼓。
她能感觉到容若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上淡雅的香,像某种衣物的熏香。她其实心里有点失望和焦急,要是新婚之夜他们没有圆房,她以后在叶赫那拉家也难以立足。
她原来并没有见过他,但是她听多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的那些传奇的故事,十六岁的探花郎。而且母亲总是说,她以后是要嫁给这个人的,听说她要嫁给纳兰性德,别人也都很羡慕她,她也庆幸自己祖母竟然给她定下这么一门良缘。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等她再听到别人说起他这个人,总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心动。
原来只是仰慕这人的风华,但他用喜秤挑开自己盖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个清俊得像仙人一样的男子。
周围都是人,但是他表情很平静,并不像寻常的少年娶亲,羞涩或者激动。他一直很平静很稳,相比之下,她见过别的少年都只是不成熟的毛头小子。
所以她咬了咬唇,自己先放弃矜持,钻到他的被褥里,伸手抱住他,卢青黛很怕他会推开自己。
但是过了很久,她只听到他叹息了一声,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很快她就没有什么疑问了,因为他翻身抱住她,十分温柔。因为她太痛了,他甚至没有继续下去,抽身离开她的身体去净房,叫丫鬟进来伺候他沐浴。卢青黛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等到两个丫鬟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异样,她才松了口气。
心想母亲说得对,等嫁人就知道嫁人的滋味了,她很感谢容若对她的尊重。
老夫人笑呵呵地对容若说:“你看看,多好的媳妇,才成亲一天呢,就知道要维护你了!你可要对人家好,千万别亏待了她。”
卢青黛头埋得更低了,容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孙儿都知道。”
打发容若去次间和他阿玛、三叔说话,卢青黛才一一跟长辈行礼,众位对她来说不是辈分高就是年长,收了一大堆礼物。她两个丫鬟都抱不下,薛姮暗叹她还是经验不够,叫身边的鹦哥去帮忙。卢青黛回头看了薛姮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卢青黛随即又去宴息处认亲,薛姮少说也认得大半了,带她介绍这些人。
终于能落座的时候,卢青黛觉得口干舌燥不说,还有点腿疼,她的陪嫁丫鬟彤萝端茶给她喝。
她有意和薛姮亲近,便笑着问:“额娘嫁进来的时候也这么累吗?”
薛姮摇头:“你是小辈,多是收礼或者要请安,我长一辈,那是要送别人礼,受别人请安的。不过你就是累一些,礼物赚得多啊,我那日可是真的破财了。”
卢青黛听得笑出来,心想这个年轻婆婆也不难相处,反倒挺有趣的。
薛姮也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面善,当然这个认识是对的。她原来就是不怎么善,只有跟她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比较容易沟通和相处的人,而且不怎么聪明。
薛姮把一碟咸酥卷推到卢青黛面前:“你尝尝这个吧,香酥可口。”
卢青黛尝了一口,果然觉得非常好吃,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跟薛姮说:“真的好吃!想不到额娘的口味倒是和我挺像的,喜欢这些香酥又味咸的东西。”
薛姮摇头:“我不太喜欢干的糕点,还是觉得鲜果之类的比较好。”
不用卢青黛多想,容若已经走过来了,看到薛姮陪着卢青黛,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薛姮也注意到了,她也不想打扰他们相处,对卢青黛微微一笑就先避开了。
容若才走过来问卢青黛:“认亲还好吗?”
卢青黛点点头,笑着说:“我和额娘聊了一会儿,她人真是不错。”
她站起身,又问:“您有事吗?”
容若摇头:“马上就要开席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宴息处,迎面吹来秋风,所以的人声都远去了,他已经走到荷池前面。荷花早就凋谢了,满池衰败的枯叶和干瘦的莲蓬,一个个垂着头,样子孤苦伶仃。
容若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什么感觉涌上喉咙,让他想发泄,想嘶吼出来,或许是哭出来。
上次哭是十岁的时候,打碎了阿玛的砚台,怕被阿玛责骂。阿玛却没有怪他,而且反常地柔和,摸着他的头说:“东西没了不要紧,你是男子汉,不能懦弱。”
他从来没觉得阿玛这么柔和过,也就从来没有哭过了,容若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往回走。
薛大爷薛宜臣贪墨证据确凿,昨天被大理寺正式收押会审。
薛暧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烦的不得了,服侍秦夫人早膳也心不在焉的,秦夫人喜欢蟹黄汤包,她却给夹了一个芝麻酥饼。
秦夫人把碗筷搁下,当即撂下脸:“薛暧,你的魂儿在哪儿呢?”
薛暧才回过神,看到对面大嫂秀秀气气地喝粥,三弟妹给坐在她怀里的女孩剥鸡蛋吃,两个人看也不看她。
薛暧脸涨得通红,把芝麻酥饼夹到一边的小碟里:“儿媳就是昨晚没睡好。”
秦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酥饼渣子都到粥里去了,你就不会给我换一碗粥吗?连伺候人都不会?”
薛暧咬咬唇,在父亲还没有出事的时候,秦夫人当然不会对她这么不客气。
她只能给秦夫人换了一碗紫薯燕麦粥,打起精神伺候她吃完早膳,不敢再走神想父亲的事。
等吃完早膳,她还要服侍秦夫人做针线、染指甲,就连秦夫人和几个夫人打马吊,她都要在旁边帮着码牌。等到傍晚,薛暧才坐下来和秦夫人一起进晚膳。
看到公公没有过来,薛暧有些好奇,他一向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看秦夫人,她就问了一句:“母亲,父亲今日朝务太忙了吗,怎么也没有过来吃晚饭。”
秦夫人慢慢道:“纳兰大人的儿子娶亲,他自然要过去吃酒席。”
秦评和明相的关系一般,秦夫人又和叶赫那拉家的人没有交集,就没有一起过去。
她笑着问薛暧:“纳兰大夫人是你的三姐吧,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吗?”
她怎么敢过问这些,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说,薛暧只好笑笑:“最近忙着我爹爹的事,一时忘了。”
秦夫人没有说话,一会儿三弟妹抱着孩子过来,孩子扑到秦夫人怀里要她抱。
秦夫人喜开颜笑,逗着刚会说话的孙女喊人,过了会儿又问薛暧:“那个采薇,你说她在你的吃食里动手脚,你要怎么处置她?”
薛暧回答道:“儿媳也不知道,不过做这样的事,我总不能轻饶她!”
秦夫人拿了一个拨浪鼓给孩子玩,摇得咚咚作响:“你自己要稳重一点,自己身为人妻,就不要给丈夫添麻烦。该伺候就要伺候,又不是闺阁小姐了,没有使小性子的说法,知道吗?”
秦夫人应该是知道她和秦槿闹别扭的事,薛暧忍着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
等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学起气得摔了个釉上彩的茶杯,阴沉着脸直喘气。张嬷嬷轻手轻脚地捡起碎片,让丫鬟拿笤帚进来归置,二奶奶现在生气知道不乱说话了,也有进步。
薛暧又想到采薇被她关起来的那天,她先是求饶哭诉,秦槿来帮她说话,替她辩解。薛暧就告到了秦夫人那里,秦槿气得搬去了外院一个人住。
采薇眼看脱罪无望,就变了一张脸,毫不留情地用恶毒的话诅咒她,冷笑说:“薛暧,你也就敢怪到我头上!你早晚也要被人弄死,就你这幅蠢样子,活该被人玩弄!”
她气得让丫鬟按住采薇的手,抽了采薇几巴掌,采薇被她打得愣住了,呜呜地哭起来。
薛暧看到她哭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以为像采薇这样的贱人和薛姮一样,是不会服软的。
很快她就把采薇关了起来,让人每日给她水食,但等到真的要下手杀采薇的时候,她却有点动不了手,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张嬷嬷很不赞同她的优柔寡断,让她再多想几天,采薇迟早是要死的。
张嬷嬷站到薛暧身边,低声说:“薇姨娘说要见您,都求了两天了,您要见她吗?”
“她想说什么?”薛暧反问:“说什么都是狡辩,我不想听她说话!”
嬷嬷笑了笑:“薇姨娘说和薛姮有关,她知道怎么把事情不动声色地宣扬出去……说您听了就有用了,她想换个活的机会。您听了也没什么损失,指不定真的有用呢?”
薛暧本来就烦躁了,想到采薇的事更加觉得不舒服,母亲说秦槿要是不原谅她,她就在身边选一个又听话又漂亮的给秦槿开脸。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等这个丫鬟得宠了,秦槿哪里还记得采薇呢?
薛暧的目光在伺候自己的丫鬟身上转了几圈,她陪嫁的五个丫鬟,姿色最好的是鸳鸯和丹荔。鸳鸯跟她一起长大,丹荔脾气要冲一点,两个丫鬟都是肌肤雪白,身段优美。
薛暧闭上眼,恹恹地说:“嬷嬷,我想睡了。”
张嬷嬷笑了笑,也没有再劝她,叫丫鬟打水进来。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薛暧是被人推醒的,她睁开眼就开到鸳鸯一张焦急的脸:“二奶奶,薇姨娘出事了……”
薛暧还没反应过来:“她,她能出什么事?”
“上吊死了,”鸳鸯低声说:“张嬷嬷已经过去了。”
薛暧这才彻底清醒,丫鬟捧衣服进来让她穿,她目瞪口呆:“她昨天不是说还有事和我说,怎么今天就上吊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鸳鸯也不清楚,刚来过来传话的是个没留头的小丫鬟,情形也没清楚,薛暧穿好衣服,赶去偏院的后罩房。
后罩房挂着灯笼,看守采薇的两个婆子就跪在门外,吓得浑身发抖。
凌晨的风很冷,丹荔给薛暧披上斗篷,薛暧把手都拢在斗篷里,往门内瞧了一眼,人早就被婆子放下来,只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影子,她吓了一跳。
不是她同情采薇,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变成了尸首,谁都不能接受。
她颤抖地问婆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穿蓝色棉布袄子的婆子说:“是奴婢发现的,尸首已经完全硬了,恐怕昨夜里就死了。奴婢还奇怪呢,昨晚送进去的饭动都没动,等奴婢往里头走,才看到薇姨娘已经上吊了。”
张嬷嬷从里面出来,对薛暧点点头,才跟这几名丫鬟婆子说:“薇姨娘是害怕二奶奶惩罚才自缢的,你们可都看到了?”
丫鬟婆子连忙应是,张嬷嬷立刻让那两个婆子去抬采薇的尸首。
薛暧听说上吊死的人都很可怕,站到庑廊里等婆子把尸首抬出去。她回头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看到采薇发紫的脸色,忙把张嬷嬷拉过来,跟她说话:“她……怎么可能自缢呢?”
张嬷嬷也觉得奇怪,采薇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她摇摇头:“这咱们就别管了,死了更好,免得您还要费心除去她。”
“可是,她这么一死……不是别人都要怀疑是我下的手了!”
张嬷嬷按住薛暧的手,叹了口气:“您本来也是要下手的。”
薛暧却好像在想别的事回不过神来,手脚冰凉,张嬷嬷伸手去扶她:“一会儿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您到时候再把这件事跟她说吧。”
薛姮这夜睡得不太好,辰时就醒了,她侧过头看到纳兰明珠朝外躺着,也不知道他睡醒没有。
她轻轻翻过身,就听到他的声音:“醒了?”声音很清楚,应该是已经醒许久了。
薛姮嗯了一声,他侧过身抱住她,却没有说话。
薛姮问他:“您后天就要去衙门了吧?”
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前就完全无碍了,却迟迟没有提回内阁的事。和纳兰明珠一起生活倒是很舒服,他总是提前安排好事情,不用她来操心。想到他又要开始早出晚归了,薛姮还有点不习惯。
纳兰明珠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昨日管大厨房还习惯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原来在家里也跟着姨娘学,后来又跟着祖母学,这些事管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薛姮轻声说。
天还没有亮,她蜷缩在纳兰明珠怀里,两个人几乎是耳语般的交谈。
薛姮抓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好看,读书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却有些粗擦。
“你在干什么?”他任她搬弄自己的手。
薛姮说:“我给您看手相。”
他的地纹线比她的短,只长到手掌中心,这是英年早逝的手相。
“您的地纹线很短,这种手相多是心地善良之人……”而且容易英年早逝。
薛姮有点犹豫,说英年早逝不太吉利。
纳兰明珠问她:“你觉得我心地善良吗?”
薛姮当然不这么觉得,但表面上他确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她点头:“您看上去还不错。”
纳兰明珠笑了笑,不置一词,把下巴放在她头顶:“那你还看出什么了?”
薛姮说:“朝堂险恶,人心难测,您的地纹线比较凶险,一定要小心。”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想身边的这个人死去,薛姮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硬了,但是她其实很在乎他。薛姮转过身抱住他,低声说:“要不然,您还是不要争吧。”
说完她就觉得不合适,纳兰明珠有野心有抱负,他是意志力很坚定的一类人。已经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你想退出,别人就会放过你的,这实在是妇人之见。
纳兰明珠低头看着她,又听到她说:“我随便说的,您别在意。”
他叹了口气:“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谁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可能是遇刺的事吓到她了吧,纳兰明珠静静地抱着她。
合欢堂的堂屋布置起来,过了一会儿容若才和卢青黛一起过来,两人给他们奉茶,卢青黛喊了“阿玛”、“额娘”。
薛姮打量卢青黛,她穿了一套大红遍地织金团花纹的吉服,梳了架子头,戴风衔珠的金步摇。正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雪白,眉眼之间十分精致,陪嫁的两个丫鬟也长得颇为标致。
继母这么年轻,卢青黛喊她的时候,难免还有一些别扭。
薛姮笑着让丫鬟赏两人的封红,又亲自拿个一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盒子给卢青黛。里头都是些没有镶嵌的宝石或者珍珠,整整一匣子,算下来应该有三四百两了。
薛姮刚嫁过来的时候,纳兰老夫人也送了她一个盒子,里面都是极为贵重的首饰。平时薛姮都不会拿出来戴,想着还是赏一些宝石给她,想要什么样式,自己打金簪镶嵌就是。
纳兰明珠喝了口茶,看着容若,容若表情淡淡的,并没有新婚的喜悦。
薛姮叫卢青黛说话:“你嫁进来后,七少爷房里的事就交给你管,平日若是没有事,就过来陪我说话也好,不要太拘束了。”
卢青黛还有点忐忑,毕竟还是新妇,小小地笑了笑:“儿媳明白。”
纳兰明珠则跟容若说:“你成亲之后就要肩负责任,不能在像以前一样了。”
容若点头,他接着说:“等你在翰林院观政满后,我就上疏皇上,让你调任地方县令,治理好一方黎明百姓。你才能胜任知府、六部掌事,以后叶赫那拉一族的担子是要落在你身上的,明白吗?”
容若道:“阿玛,您放心吧,儿子都知道。”
如今他在翰林院中任编修,不过是积累经验罢了。
阿玛希望他从最底层的开始做起,而且他如今在内阁任职,叶赫那拉家有其他功名卓越的人,就要避嫌远调。等到阿玛退出内阁的时候,才是他回到北直隶,真正肩负起叶赫那拉家责任的时候。
纳兰明珠颔首,他倒是希望容若早点离开翰林院,要想有经纬之才,光是在翰林院读书是不行的,古往今来有多少只会纸上谈兵的大臣误国误民的。在他的庇佑之下,容若这一生过得比他还顺利,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做几年的县令,明白国计之本,以后才能知道怎么为官为民。
容若已经娶亲了,他打算既往不咎,等到容若离开北直隶,再过几年回来,应该就什么都没了。
年少的时候容易懵懂,等到人成熟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昨天想了很久才决定不把这事捅破,他应该相信姮儿,何况她现在怀着自己的儿子,决不能容忍这样的猜忌。
敬过茶后,卢青黛还要去拜觉罗氏的排位,随后几人才一起去檀山院。
纳兰老夫人拉卢青黛过去打量,让嬷嬷们领着孩子们先去外面玩,笑着问郑嬷嬷:“礼成了吗?”
这是问容若和卢青黛圆房没有。
郑嬷嬷笑着点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描金的盒子,里面装着落红喜帕。
卢青黛的脸羞得通红,容若也挂不住咳嗽了一声。
沈氏笑道:“看咱们七少爷都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跟卢青黛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别看他表面上温和有礼的,实则脾气执拗固执,比他阿玛还厉害!又常常一个人独居惯了,人都有点冷冷清清的,娶了你以后,他那屋子里才热闹了。他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你就来找祖母告状,祖母收拾他!”
卢青黛低声说:“祖母放心,七少爷他人很好……”
容若待人确实很温和,两人虽然还淡淡的没什么情分,就连新婚之夜的时候,两人都躺了大半宿没有动静,卢青黛装作自己睡着了,其实心跳如鼓。
她能感觉到容若的呼吸,感觉到他身上淡雅的香,像某种衣物的熏香。她其实心里有点失望和焦急,要是新婚之夜他们没有圆房,她以后在叶赫那拉家也难以立足。
她原来并没有见过他,但是她听多了这个人的名字,他的那些传奇的故事,十六岁的探花郎。而且母亲总是说,她以后是要嫁给这个人的,听说她要嫁给纳兰性德,别人也都很羡慕她,她也庆幸自己祖母竟然给她定下这么一门良缘。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他,等她再听到别人说起他这个人,总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心动。
原来只是仰慕这人的风华,但他用喜秤挑开自己盖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个清俊得像仙人一样的男子。
周围都是人,但是他表情很平静,并不像寻常的少年娶亲,羞涩或者激动。他一直很平静很稳,相比之下,她见过别的少年都只是不成熟的毛头小子。
所以她咬了咬唇,自己先放弃矜持,钻到他的被褥里,伸手抱住他,卢青黛很怕他会推开自己。
但是过了很久,她只听到他叹息了一声,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很快她就没有什么疑问了,因为他翻身抱住她,十分温柔。因为她太痛了,他甚至没有继续下去,抽身离开她的身体去净房,叫丫鬟进来伺候他沐浴。卢青黛躺在床上手脚冰凉,等到两个丫鬟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异样,她才松了口气。
心想母亲说得对,等嫁人就知道嫁人的滋味了,她很感谢容若对她的尊重。
老夫人笑呵呵地对容若说:“你看看,多好的媳妇,才成亲一天呢,就知道要维护你了!你可要对人家好,千万别亏待了她。”
卢青黛头埋得更低了,容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孙儿都知道。”
打发容若去次间和他阿玛、三叔说话,卢青黛才一一跟长辈行礼,众位对她来说不是辈分高就是年长,收了一大堆礼物。她两个丫鬟都抱不下,薛姮暗叹她还是经验不够,叫身边的鹦哥去帮忙。卢青黛回头看了薛姮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卢青黛随即又去宴息处认亲,薛姮少说也认得大半了,带她介绍这些人。
终于能落座的时候,卢青黛觉得口干舌燥不说,还有点腿疼,她的陪嫁丫鬟彤萝端茶给她喝。
她有意和薛姮亲近,便笑着问:“额娘嫁进来的时候也这么累吗?”
薛姮摇头:“你是小辈,多是收礼或者要请安,我长一辈,那是要送别人礼,受别人请安的。不过你就是累一些,礼物赚得多啊,我那日可是真的破财了。”
卢青黛听得笑出来,心想这个年轻婆婆也不难相处,反倒挺有趣的。
薛姮也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面善,当然这个认识是对的。她原来就是不怎么善,只有跟她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比较容易沟通和相处的人,而且不怎么聪明。
薛姮把一碟咸酥卷推到卢青黛面前:“你尝尝这个吧,香酥可口。”
卢青黛尝了一口,果然觉得非常好吃,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跟薛姮说:“真的好吃!想不到额娘的口味倒是和我挺像的,喜欢这些香酥又味咸的东西。”
薛姮摇头:“我不太喜欢干的糕点,还是觉得鲜果之类的比较好。”
不用卢青黛多想,容若已经走过来了,看到薛姮陪着卢青黛,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薛姮也注意到了,她也不想打扰他们相处,对卢青黛微微一笑就先避开了。
容若才走过来问卢青黛:“认亲还好吗?”
卢青黛点点头,笑着说:“我和额娘聊了一会儿,她人真是不错。”
她站起身,又问:“您有事吗?”
容若摇头:“马上就要开席了,我先走了。”
他走出宴息处,迎面吹来秋风,所以的人声都远去了,他已经走到荷池前面。荷花早就凋谢了,满池衰败的枯叶和干瘦的莲蓬,一个个垂着头,样子孤苦伶仃。
容若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什么感觉涌上喉咙,让他想发泄,想嘶吼出来,或许是哭出来。
上次哭是十岁的时候,打碎了阿玛的砚台,怕被阿玛责骂。阿玛却没有怪他,而且反常地柔和,摸着他的头说:“东西没了不要紧,你是男子汉,不能懦弱。”
他从来没觉得阿玛这么柔和过,也就从来没有哭过了,容若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