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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姮也盼着肚中儿子的到来,月份渐渐更大了,她行动也不便起来,到了临近生产的时候,每夜都睡不好,总是想多如厕。来回的跑净房,折腾得人都有些憔悴了。

    纳兰明珠心疼她,说让婆子拿夜壶放到内室里,薛姮很不好意思,放夜壶是一回事,她还要当着他,这怎么行呢?

    纳兰明珠笑着安慰她:“夫妻之间,总是要看到彼此最尴尬难堪的时候,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他搂着她半躺在自己怀里,低声说:“以后等我老了,行动不便,你来伺候我那些事,你会嫌弃我吗?”

    薛姮摇头,她怎么会嫌弃他呢。

    他低头看着薛姮,很认真地说:“我比你大一轮还多,等到你还年轻的时候,我肯定会有白发,长皱纹,只能多陪你年轻几年了。”

    薛姮不由拉住他的手,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像重担一样层层压在他肩上的事也太多。

    薛姮听到他说只能多陪你年轻几年了,忍不住觉得鼻子一酸。她以前怎么对别人的,他原来如何艰难的,现在都不要重要了,她就是想好好和他一起,即便真的有诸多患难,她也要一直陪着他。她抱住纳兰明珠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句话不说。

    怎么又突然娇气起来了?难道正如人家所说的,怀孕的人都要敏感些?

    纳兰明珠不由笑起来:“姮儿,你怎么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骗你的,一会儿就搬个围屏过来放着,我看不到的。”

    薛姮更是不答话,心中暗恨,手下却悄悄拧了他的手臂,却觉得拧都拧不动,纳兰明珠为此大笑。

    围屏搬进来没几天,就是孙氏孩子的百日宴。

    卢青黛一早过来给薛姮请安,和她一起去二房。

    卢青黛穿着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常服袍,梳了堕马髻,戴点翠头面,她肤白气质又柔婉,黄色和她很相称。

    她过来服侍薛姮梳头,笑眯眯的说:“儿媳原来在家的时候,经常帮母亲梳头,什么发髻都能梳,虽然不好,也算是匀称。”

    她为薛姮梳了一个软翅头,果然端庄又大气,薛姮原本娇媚的五官,都被压得典雅许多。

    薛姮笑着夸她:“你可别谦虚,这手艺相当好,我的梳头媳妇都没你会梳头,你倒是什么都会些。”

    卢青黛是要给容若做正妻的,卢家培养她花了不少功夫。

    卢青黛继续说:“七少爷去了任上,我素日无事,还好能和额娘说说话,既然额娘喜欢,我以后便经常来给您梳头好了。”

    她摊上薛姮这样的婆婆,还真是万幸。要是像喜塔腊氏一样,进门的媳妇先立半年的规矩,若是不服,还有别的招数来对付,这才是最辛苦的。

    她的闺中好友薛昭,嫁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天子,却依旧要每天要伺候太后、皇上、皇后,忙的团团转。皇后略有不满意,就会让立规矩,动辄跪在螽斯门前半天不准动弹,一天下来人就腰膝酸软,第二天站都站不稳。

    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媳妇入门的时候,婆婆自然要好好享福,把自己做媳妇的苦统统都施行在媳妇身上。往往都是女人在为难女人,觉得自己生了儿子,就是厉害的,该享福了。

    薛姮知道,自从容若走后,未央馆就清净多了。

    “你要是觉得闷得很,就把亲家母请过来看看你。”薛姮跟她建议。

    卢青黛嫁过来后,卢夫人还没有到叶赫那拉家来过,卢青黛谢过薛姮的好意,拿了几个头面给她挑,薛姮选了支镂空凌霄花簪子。

    画眉来扶她起身,现在走动越发困难,外头还备好青帷小油车,在内院里代步。

    到二房的时候,孩子已经被抱出来了,来参加百日宴的人很多,除了和叶赫那拉家交好的宗族妇人,还有孙氏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与喜塔腊氏交好的富察夫人等人,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宴息处里说话。

    听到是纳兰大夫人过来,众人都难免好奇地看她,恭敬地和她说话,还不是看到纳兰明珠的面子上……薛姮微笑着一一还礼。

    孙氏忙让丫鬟给她搬太师椅过来,还垫了个软和的潞绸面靠垫。

    不久,纳兰老夫人过来了,孩子便到了她的手上,她笑呵呵地逗着孩子:“好丫头,给曾祖母乐一个!”

    孩子大名要等今天命名礼的时候,揆让来取,孩子哇哇地叫,似乎在和她说话,小手抓着纳兰老夫人的镯子,想往嘴巴里送,丁点大的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要尝一尝。

    纳兰老夫人亲了亲孩子带着奶香的面颊,从孟朴手里拿了个金脚镯,孙氏眼睛一亮,忙笑着去接。

    虽然洗三礼的时候,老夫人都是要送曾孙东西的,这还是头一次百日宴送,看来老夫人还真是喜欢这个曾孙女。

    孙氏笑着说:“孩子抱着您便不撒手,也是喜欢您呢!”

    老夫人把孩子给奶娘,坐下来喝茶:“献哥儿和筝哥儿我也带过,都十分活泼,这孩子喜静,想必以后也是个好性子的,我都喜欢得很。”

    喜塔腊氏过来的时候刚好就听到这句话,两个儿媳带着孩子进来,也听到了。

    献哥儿和筝哥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娃娃,却争着要抱妹妹。

    孙氏自然不干,笑着说:“你们还小,仔细伤着妹妹。”

    喜塔腊氏当即脸色不好看,觉得孙氏有点自持其重,当着老夫人,却不能发作出来:“筵席开始恐怕还有些时候,到不如大家凑起来抹骨牌,我刚得了一副象牙的骨牌,正好拿过来抹。”

    老夫人笑着推辞,却也被富察老夫人拉去抹骨牌了,宴息处就剩了几个小辈,还有施家的靖海侯夫人。

    靖海侯夫人索绰络氏很少跟着施老夫人出来走动,她人长得娇娇小小,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不过有靖海侯的名头在,也没有人敢看轻她。刚才拉着她说话的人也不少,这下都跟着施老夫人去抹骨牌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和薛姮年龄、地位都相仿,就细声和她行礼:“纳兰大夫人安好,这要临盆了吧?”

    薛姮刚才还没注意到她,索绰络氏穿着件玫瑰紫色云纹妆花长衫、金玲珑草虫头面倒是华贵极了,这样的颜色不适合她,太显老了。

    她笑道:“侯夫人关心,确实快了,你不用讲究这些,老爷和靖海侯交好,你也别太生疏了。”

    她封诰的等级比索绰罗氏高了一个品阶。

    喜塔腊氏看到薛姮和索绰络氏说话,心里猛地一跳,笑着走过来道:“侯夫人难得来一次,怎么躲在这儿说话,也不跟着去抹骨牌?”

    索绰络氏摇头:“我打得太臭,还是别现眼了。”

    喜塔腊氏笑:“侯夫人自谦,您这样枯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也去凑一桌。我的牌技也一般,倒是嫂嫂的牌技极好,不如请嫂嫂和我们一起来几局?”

    薛家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来就好。”挺着大肚子,她实在是懒得动弹了。

    索绰络氏瞧着薛姮,有些惊奇:“你牌技真的好?那倒是可以教教我,我和他们抹骨牌总是输。”

    薛姮有点为难,喜塔腊氏就来拉着她的手:“大嫂放心,就来两局,可是累不着您的!”

    薛姮只能答应下来,毕竟只是两局也没什么,她不陪索绰络氏玩两把,反倒是失礼了。

    老夫人刚拿了个宝中宝,手气极好,施老夫人却输得急了,手里的象牙骨牌颠来颠去,迟迟没有打。

    老夫人笑了:“你犹豫着做什么,大家都等着呢!”

    “唉,别催,我这儿乱着呢。”施老夫人又理了一遍自己的牌,样子怪认真的,大家都笑起来。

    纳兰老夫人就端茶过来,慢慢喝着等她,这时候有丫鬟疾步走来,给众夫人屈身行礼。

    施老夫人终于理清楚牌,却正要打牌的时候被这丫鬟打断了,她皱了皱眉:“怎么了,你走得慌慌张张的?”

    丫鬟连忙回禀道:“是纳兰大夫人那头发作了!二夫人派奴婢过来知会太夫人一声!让太夫人赶紧过去看看。”

    生产对于女人来说是一道鬼门关,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骨牌抹了两圈,薛姮就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她让画眉扶着她去净房里看了看,发现已经见红了,画眉都被吓到了。

    薛姮倒还很淡定,毕竟也是见过生产的人,让画眉扶她出去,坐在圈椅上直喘气,下腹紧缩的疼痛感已经一波一波的开始了,虽然还不强烈。

    喜塔腊氏看到她出来也吓到了,忙扔了骨牌走过来:“大嫂,你是不是要……”

    “先送我回合欢堂,”薛姮抓住喜塔腊氏的手都用力许多,“恐怕是发作了。”

    合欢堂早就辟出了东厢房做产房用。

    喜塔腊氏连忙让人备下软轿,抬薛姮回合欢堂,又赶紧叫人去通知老夫人,自己也往合欢堂赶去。倒不是她有多关心薛姮,实在是不得不去看着。

    薛姮突然发作,还是她让薛姮陪着抹骨牌的时候,一会儿老夫人问起情况来,她肯定要被斥责几句,况且又是在二房这边发作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丫鬟扶着薛姮到东厢房坐下,这时候还没有疼得太厉害,孙嬷嬷已经赶过来了,吩咐婆子熬参汤、烧热水,又让薛姮先慢慢走动着。

    两个稳婆也过来了,薛姮已经疼得有些厉害,躺到床上。

    稳婆看过情况,出来回禀老夫人和喜塔腊氏:“一般破水快的,生得也快,大夫人都已经见红了,羊水却还没有破,恐怕生出来还需要些时候,需要服催产汤才行。”

    催产汤药刚才就煎好了,画眉忙端进去给薛姮喝下。

    老夫人很慎重,问了郑嬷嬷好几次:“老大回来没有?”

    郑嬷嬷忙道:“大老爷和侯爷一起出去了,您放心,一会儿就回来了。”

    喜塔腊氏拉老夫人坐下:“额娘,您着急也没用,大嫂有稳婆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老夫人摇摇头:“我也坐不住!”又说了她一句,“你也是,拉着你大嫂抹什么牌!”

    喜塔腊氏脸一僵,笑容都尴尬了些,她怎么知道薛姮要这时候生,何况抹骨牌又算不上什么剧烈运动。

    “是我没想到,额娘,那头的女眷们还等着呢,要不我去照看着那边。”喜塔腊氏又说。

    二房那头还有好些贵客等着,没有个主事的看着太失礼了,老夫人点头让她去了。

    喜塔腊氏松了口气,还是别在这儿守着薛姮比较好。

    老夫人过了会儿又找郑嬷嬷过来说:“你去请季大夫过来。”

    郑嬷嬷听得一愣,女子生产的时候,都是稳婆看着,叫大夫过来干什么?

    老夫人却想起了稳婆的话,不住地喃喃着:“免得有什么意外……”

    纳兰明珠正和施琅在醉仙酒楼里,施琅请他喝酒谈事。

    从朱漆雕花的窗扇往下看,是一个高约三尺的台子,有个长得柔美清秀的女子正在弹琵琶。醉仙酒楼是京城里很出名的酒楼,汾酒、花雕是最好的。来往的贵人就相当多,很多贵族豪绅宴请别人都是在这里。

    “图里琛就是在这儿砸死人的?”施琅讥笑道,“这人是长了个猪脑子吗?”

    纳兰明珠招手让他回来:“他被人陷害了,那酒里头下药了,他现在连人家说过什么都不记得。”

    施琅半个身子都要挂在窗扇上,也没有理会纳兰明珠,而是笑道:“听说这弹琵琶的姑娘可是名伶叶醒醒,平常要是想见她,非要奉上百金不可,想不到竟然肯到这里来弹琵琶。你看看下面坐着的,有多少她的裙下之臣,倒是稀奇了,她长得也不是特别好,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

    纳兰明珠问他:“侯爷,你不是请我来谈事的吗?”

    施琅才不甘心地退回来:“别的不说,那琵琶倒是弹得真好,香山居士怎么说来着,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水流冰下难,冰水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还真有意境!”

    “那是幽咽泉流冰下难。”纳兰明珠无奈地道。

    施琅笑嘻嘻的拿起酒壶:“得,是我不学无术,我也懒得在你面前掉书袋了。反正咱们这些有爵位的,靠着祖上的荫蔽过日子,不就是混吗,又不用去考秀才。”说着又摇摇头:“算了,和你说正事了,你真的要推举李卫当兵部尚书吗?”

    纳兰明珠嗯了一声:“应该大致确定了,你和我交好,李卫就算不是我的人,至少没有害处,况且论资历他是最合适的。当年在外蒙古战乱的时候,他是年羹尧的部下,功名也是威震一方,不比逊柱差,只是没有逊柱运势好,不然现在也不会屈居于侍郎了。”

    施琅笑笑:“投靠我施家,总是会被文臣压制,逊柱倒是聪明,总是独善其身。”

    他拍了拍纳兰明珠的肩:“咱们一起玩儿大的人里头,你是心思最缜密的一个,谁都玩儿不过你,我现在就想问你,你真打算就屈居于张廷玉一个名义上的首辅之下?这老头虽然当过你老师,但太没本事了,我认真叫你一声纳兰阁老,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吩咐我。”

    纳兰明珠也笑了笑:“你也不怕隔墙有耳,说说就算了,我就当没听到吧。”

    施琅有点急了:“你这个性还是有点像纳兰老伯,太死板了,我告诉你,别把尊师重道当回事……”

    纳兰明珠打断他的话:“你不听琵琶了?”

    “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喜欢听琵琶。”施琅捡了碟子里的炒花生吃,咬得嘎嘣嘎嘣的。

    “这叶姑娘的妙处,我倒是想去尝尝,你要是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去。你是清官,两袖清风的,如果想找谁,钱我就帮你付了就行。”施琅笑着挑眉,他最近和乌雅家有个铁矿的生意,赚了很多钱。

    “我是修士,需得遵守五戒。”纳兰明珠摇头拒绝。

    看到他藏在袖下的佛珠,施琅却哼了一声:“我看不是你要遵守五戒,是尊嫂太厉害吧,听说现在你三个姨娘都不伺候你了?通房丫鬟也没有,凡事亲力亲为?”

    纳兰明珠抬眼看他:“你听谁说的?”

    施琅觉得后背一冷,缩了缩脖子:“我娘说的,前不久我养了个外室,带回去的时候我娘和索绰络氏都哭天喊地,我娘就拿你教训我呗!不过我说你也是啊,美人再好,总不能不换吧?岂不是很快就腻味了。”

    纳兰明珠只是喝茶,都没看他,施琅见他不答话,也是无趣,又叫伙计进来上菜。

    跟着伙计进来的却是陈义,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

    施琅咦了一声:“外头有鬼撵你吗?”

    陈义摆摆手,又忙向纳兰明珠拱手:“太夫人派人来通传……夫人发作了,要您赶快回去!”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纳兰明珠眉一皱,立刻站起来要走,吩咐陈义去备马车,胡荣在后面帮他拿着披风,眼看就要跨门而出了。

    施琅站起来问他:“这就要生了?”

    纳兰明珠嗯了声,想着薛姮正在生产,根本没心思理他,随便说了句:“侯爷自便,我先回去了。”

    施琅拉都拉不住他,想到索绰络氏今天正好去叶赫那拉家,不如他也跟过去看看。

    纳兰明珠快步走出醉仙酒楼,很快上了马车。

    疼得越来越厉害,薛姮很快就有些坚持不住了,人家说生头胎都很难。

    做好准备是一回事,等到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她只依稀记得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下身的被褥一片濡湿。画眉又给她喂了一回参汤,稳婆还在旁边安慰她:“夫人,疼一会儿就好了,别害怕,就是疼也不要喊叫,尽量忍着些。”

    东次间里稳婆、婆子、丫鬟都守着她。

    薛姮点了点头:“我知道……老爷回来没有?”

    画眉忙说:“已经派人去知会了,应该快回来了,奴婢让人在合欢堂外面守着呢。”

    薛姮又闭上眼睛,他知道了就好,她又拉住稳婆的手,感觉到稳婆的手汗津津的,这些稳婆都是经验丰富的,手心出汗,那必定是情况不顺利。

    虽然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薛姮还是想问她:“是不是……不太好?”

    稳婆安慰她道:“您放心,都是正常的,第一胎都要艰难些,以后就好了。”

    薛姮勉强笑了笑,不管是不是顺利,至少她要相信都是顺利的。

    丫鬟忙着换了干净的被褥,又在薛姮的背后加了个迎枕,很快鹩哥端第二碗催产汤药进来,喝了第二碗催产汤之后,阵痛更加密集频繁。

    另一个稳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开了……开了!夫人,您坚持着,开了就是好的!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薛姮已经听不清她的声音了,她只觉得疼,撕裂感、坠痛感,又不能喊叫,只能紧紧地捏着稳婆的手,牙关紧闭,她自己都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脸流下来。

    纳兰老夫人正坐在东厢房外,拨着佛珠给薛姮念经祈福,听到稳婆的话也是心中一喜,要生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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