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路薛暮都蔫蔫的,曲扎问她是不是困了?她没有回答,虽然她没有被枪击中,但也像是曲扎手中的一件猎物,毫无生气。

    回到官寨后,曲扎把猎到扭角羚的地点告诉官寨里的几个头人,那几个人头人就率领一群奴隶,在深夜里出发去驮运它了。

    那个晚上,薛暮的眼前闪现的却是那轮黑色的月亮,它撕裂了她的梦境,使她在东方现出白光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她起来后太阳已经很高了,到了官寨,德吉正在木墩上切扭角羚的肉条。薛暮知道她要晒肉条了,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

    因为猎获了一头扭角羚,官寨呈现出欢乐的气氛,几个经常帮德吉打下手的女奴都在兴致勃勃地晒肉条。

    帕甲远远看见了她,就吆喝她去里屋,说他采了些生长在河谷的黑色稠李子杏,不到深秋,它的果实是不甜的。

    “谢谢,不过我不爱吃涩果子。”薛暮婉拒了他的邀请。

    帕甲半开玩笑地说:“小姐,你头一回跟我外爷(外祖父)打猎,就打到了扭角羚,要不以后把你打扮成少爷,跟他狩猎去吧!”

    薛暮笑着摆摆手:“我哪有你外爷的本事。”

    姜道隐带来一个惊天大消息:达鼐官寨里的牦牛出了问题,请了庄廓隔壁的兽医大夫过去,回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了。

    大家都以为达家官寨的牦牛得救了,因为送兽医回来的达家管事,还送来两只牦牛作为酬谢。一只是褐色带着白花的,另一只是灰黑色的。

    达家管事对他们说,春季时他们官寨的周围下了场黄麈雪,据说吃了这种雪的牦牛会得瘟疫。雪是深夜下的,他们正在睡梦中,夜晚寻食的牦牛就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黄麈雪。他们怕牦牛生病,每天都要在牦牛的保护神前叩拜,可是牦牛还是病了。不过兽医去了以后,那些已趴在地上多日的牦牛又能站起来了。

    管事说这一切的时候,兽医的脸上并没什么喜色,只是把两只牦牛送给了姜道隐,庄廓没有地方养,姜道隐就转赠给了索朗。

    那时牦牛还没有脱尽冬毛,所以这两只新来的、背部看上去有小块瘢痕的牦牛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警惕,因为有的牦牛冬毛脱得狠的时候,也会出现瘢痕。

    牦牛很容易合群,新来的牦牛第二天就出去吃草了。它们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回到碉楼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

    达娃家的牛倌们笼起烟,为它们驱赶蚊虻,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休息,有的则舔糖吃。是达娃在闲来无事地给牦牛喂方糖的时候发现那两头新来的牦牛是有毛病的。它们不像别的牦牛,见了方糖就像久旱的植物见着了雨水,贪馋地吮吸,它们对糖毫无兴趣。

    达娃以为它们刚来,会像人一样害羞,就把方糖放在掌心,送到它们唇下。它们大约不想辜负达娃的好意,伸出舌头舔了舔,但舔得很勉强,舔完糖,它们还咳嗽起来。

    达娃觉得这两头牦牛有些不对头,就对旦增说:“新来的牛不太精神,要不让它们留在这儿吧,别跟着牛群出去了。”

    旦增跟达娃开玩笑:“这是两只被阉割的牛,它们来到我们这里,发现有那么多漂亮的母牛,可惜无能为力,快到交丨配期了,它们触景伤情,所以就没精打采的。”

    达娃的脸红了,拍了他一下:“你以为牦牛像你一样,一天只想着那种事情?”

    旦增笑了,达娃也笑了,他们的笑冲淡了对牦牛的担心。

    不久,达娃家的牛倌发现大部分牦牛脱毛脱得厉害,身上出现大块大块的瘢痕,好像被暴雨侵蚀后的路面出现的坑坑洼洼。它们也不爱舔糖吃了,外出归来的时间推迟到正午,到达碉楼后全都瘫倒在地上。而新来的那只白花牦牛,有一天回到营地趴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跟着它的伙伴,那只灰黑色的也跟着死去了。

    这两只外来牦牛的突然离去终于让达娃和索朗觉醒了:它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他们家的牦牛要遭殃了!

    兽医不但没有治好达鼐家的牦牛的病,而且把他们这群生气勃勃的牦牛也带到了死亡的悬崖!

    兽医的脸颊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塌陷了,他黯然无神地为挽救牦牛而开始了捣药。他一直干到月亮西沉、东方泛白,这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栽倒后毫无声息,不过没有多久,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响了起来。从兽医的哭声中,大家都明白牦牛在劫难逃了。

    那场瘟疫持续了近两个月,索朗眼看着他心爱的牦牛一天天地脱皮、倒地和死亡,够吃蘑菇的牦牛只剩三十几头了。那三十几头是索朗从病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把它们赶到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方,让它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那里,与其他的牦牛隔绝,使它们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驻留在碉楼的牦牛,无一例外地死亡了。

    那段时间,达娃家的下人们几乎天天都在埋葬牦牛,为了防止瘟疫传到别的草场,他们把坑挖得很深很深。乌鸦活跃极了,它们几乎天天都在碉楼盘旋,并“哑哑”地叫。占堆放出猎鹰,驱赶这些可恶的家伙,可乌鸦太多了,赶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它们就像黑压压的云彩一样,让人压抑。

    占堆一看到下人们在埋葬牦牛,就“呜噜噜”地叫,叫得泪水横流,没人理会他的泪水,因为人人的心底都淤积着泪水。

    在瘟疫发生的那段时光,娱乐和狩猎活动也终止了。

    当索朗带着三十几头牦牛回到碉楼的时候,很多牛倌都流下眼泪,因为索朗保存下来的就是他们的“火种”,那些牦牛已经开始生长毛,虽然刚刚摆脱瘟疫的它们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它们又喜欢吃方糖了,又能够自己出去寻找草料了。

    大家把索朗当成英雄,他看上去瘦削了一圈,但眼睛很亮很亮,仿佛那些死去的牦牛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眼睛中了。

    兽医在这场瘟疫中彻底地苍老了,原本就不爱讲话的他更加沉默。埋葬牦牛的时候,他把死去的牦牛颈下的铃铛都摘下来,那些铃铛足足装了两桦皮桶。他把它们放在自己的碉房里,常常呆呆地看着它们。

    他的眼睛是无神的,而那些铃铛看上去也像一只只无神的眼睛。每当薛暮看到此情此景,身上就有一种寒冷的感觉。除了占堆之外,没有人责怪他一句。

    有一次占堆对兽医说:“你知不知道你的医术为什么不管用了?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你身边没有小老婆,没有小老婆,只有一个年老色衰的大老婆,你哪有力量?”

    兽医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可他什么也没反驳。坐在一旁的季氏见他如此放肆,非常生气:“你也没有小老婆,你也没有力量!”

    季氏从没主动给丈夫纳过一个妾室,占堆自己则是懒得在女人身上费工夫。

    占堆大叫着:“我当然有力量了,我有嘎嘎,猎鹰给了我力量!”

    达娃就接着话,数落那只猎鹰,说它是个没用的东西,它靠着别人猎获的东西生活,自己只知道张嘴吃肉,是个废物。

    占堆气得眼珠要冒出来了:“我的嘎嘎是神鹰,神鹰是用于报仇的,它要养精蓄锐,不能要求它与普通的猎鹰一样!”

    从那天开始,占堆拒绝食物,一到吃东西的时候,他就用肩膀驮着猎鹰到达娃那里,声音嘶哑地喊着:“你看啊,我什么也没吃,我把省下的给了我的嘎嘎!”

    达娃不搭理他,德钦扶着达娃走了出来,她一见老爷红着眼珠、翘着胡子、形同鬼魅的样子,就吓得白了脸,忍不住在胸前合十双手。

    占堆绝食了三天,第四天猎鹰突然飞走了。达娃对父亲说:“你白对它那么好了吧?到底是禽兽,说走不就走了?”

    占堆不急不慌,胸有成竹:“等着吧,我的嘎嘎会回来的。”

    傍晚的时候,猎鹰果然扑棱棱地飞回来了,它不是自己回来的,它叼回了一只山鸡。那是只雄山鸡,它身上的羽毛是深绿色的,尾巴长长的,很漂亮,它把山鸡送到占堆面前。

    占堆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他知道他的嘎嘎看他不吃东西,为他寻找食物去了。如果说先前湟中的人们都觉得占堆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到猎鹰身上是痴心妄想,那么猎鹰这次的突然离去和归来,使人们相信这真的是一只神鹰,而不再嘲笑占堆。

    那个黄昏的占堆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坐在火塘旁将山鸡的毛拔掉,亲自用刀子切掉头、翅膀和尾巴,连同被掏出的内脏,一起用柔软的树条捆扎起来,一瘸一拐地把它挂在一棵沙棘树上,为山鸡做了风葬的仪式。

    以往占堆是不屑这样做的,别人吃山鸡,从不拔掉鸡头、翅膀和尾巴上的毛,而是把这三个部分连着毛切下来,挂在树上。占堆很瞧不起这样做的人,说是熊和扭角羚才配享受那样的葬仪。他吃山鸡,有时连毛都不拔,叫厨子掏出内脏后,就放到火上囫囵个地烤着吃了。

    占堆为山鸡做完祭礼后,把肉烤熟了,先撕下几条肉喂猎鹰,然后自己才吃。也许是绝食了三天对吃已经有些生疏,占堆吃得慢条斯理。他从月亮东升一直吃到月亮西沉,吃完,拄着拐杖,肩膀上驮着嘎嘎,在碉楼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达娃的房间前,“呜噜噜”地叫着,把达娃叫出来。

    达娃跳出来,看见父亲正对着她笑,达娃对薛暮说,那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让人胆寒的笑容。

    这几日的猎物少了,狼却不少。它们大概也找不到可吃的东西了,常常三五成群地跟在打猎的人们身后。他们和那仅存的三十几头牦牛是它们梦想的食物。

    入夜,周围的狼嗥听上去格外的凄厉,下人们不得不让碉楼外的篝火彻夜不熄。狼的眼睛再厉害,也惧怕火的眼睛。

    占堆一听到狼嗥,就会攥紧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他更加频繁地用那张狼皮训练猎鹰,猎鹰看上去也比以前更加机敏,充满了斗志,随时准备着为占堆复仇。

    占堆就是在这年最严寒的时令,带着他心爱的嘎嘎,永别了他的亲人朋友们。

    占堆对待所有的狼嗥都会愤怒,而猎鹰却不是这样,它虽然也昂着头,但很沉静。

    索朗说,他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的狼嗥却让猎鹰躁动不安,它在碉楼里飞起落下的,像是受了什么惊扰。

    占堆一见猎鹰这个样子,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连连说:“报仇的时刻到了!”

    季氏、达娃和索朗对占堆怪诞的举止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并未特别理会,各自洗漱睡觉去了。

    那个晚上占堆带着猎鹰出去了,一个侍从、一个守卫也没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早晨索朗起来,没有看见占堆和猎鹰,以为他去找达娃了,他特别爱找达娃示威,然而他不在达娃那里。索朗又去别的房间寻找,仍然不见父亲的影子。想着他瘸着腿不会走远,很可能就在附近的树林中带着嘎嘎寻找猎物,索朗也不着急。

    牦牛逃脱了瘟疫,看见它们,人们就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两团火光。瘟疫过后,它们觅食归来,这天早上,牛倌早早把牛群赶回来,和索朗报告一件要紧事:领头的白牦牛的嘴下多了一样东西,它叼着一只翅膀。

    索朗觉得奇怪,就把它拿到手中,仔细地看那只翅膀,一看就心惊肉跳了,那褐色中隐藏着点点的白色以及条条深绿颜色的翅膀,难道不是嘎嘎身上的翅膀吗?

    索朗连忙拿着翅膀去找母亲,季氏一看,知道大事不好,忙去兽医那里,想把这事告诉给他。可是兽医不在营地,走了不远,就见他在四棵直立的松树间搭着木杆,季氏顿时抽搐着瘫倒在地上,她知道,兽医一定是在为她的丈夫搭建墓葬。

    那个时候死去的藏民贵族,都是天葬的。选择四棵挺直相对的大树,将木杆横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四方的平面,然后将人的尸体头朝北脚朝南地放在上面,等待天葬的神鸟。

    大家顺着牦牛的踪迹,在营地附近的白桦林中找到了占堆,确切地说是找到了一片战场。许多小白桦被生生地折断了,树枝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雪地间的蒿草也被踏平了,可以想见当时的搏斗有多么惨烈。

    那片战场上横着四具残缺的骸骨,两具狼的,一具人的,还有一具是猎鹰的。

    经验丰富的老管家说:“那两条狼中的一条一定是当年从老爷手中逃脱的小狼,它长大后,又生下了自己的狼崽,如今它是循着老爷的气息,带着自己的孩子为它死去的老母报仇的。”

    薛暮在天葬地见到了占堆,或者说是见到了一堆骨头。最大的是头盖骨,其次是一堆还附着粉红的肉的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骨头,像是一堆干柴。

    老管家依据现场的情况,判断猎鹰确实帮助占堆报了仇,不过他们在与狼搏斗时也是身负重伤,不能动弹。

    狼死了,他们也回不来了。血腥气吸引了另外几条恶狼,它们赶来,吃掉了占堆和猎鹰。它们没有吃自己的同类,但那两条死去的狼也没有逃脱被吃的命运。凌晨时,成群的乌鸦和鹰隼将它们作为了丰盛的早餐。

    牦牛群在回归的途中看到一片白骨,它们从残存的猎鹰翅膀上得知占堆死了,为了给主人报信,白牦牛就叼回了嘎嘎的翅膀。

    薛暮一想到他和猎鹰很可能是在还有气息的时候被狼吃掉的,忍不住一个连着一个地打寒战。在藏地的生活中,狼就是朝他们袭来的一股股寒流,可人们消灭不了它们,就像他们无法让冬天不来一样。

    下人们把猎鹰的骨架也拾捡起来,把它同老爷葬到一起了。这个贵族土官其实是幸福的,他最终看到了他的仇敌的覆灭,而且他是和心爱的嘎嘎葬到了一起。

    德钦在老爷的那堆骨头前,悄声告诉薛暮:“我们老爷当年是为了保护牦牛而成为瘸子的。夏天时,狼爱袭击落在牦牛群后面的小牛犊。有一次丢了三只牛犊,老爷亲自出去找,他看见那三只牛犊被一大一小两条狼围困在山崖边,发着抖。老爷没有带枪,身上只有一把猎刀,他搬起一块石头,扔向老狼,正砸在它的脑袋上,老狼被激怒了,血红着脸朝老爷反扑。老爷就赤手空拳和它搏斗,在搏斗的时候,那条小狼死死地咬住老爷的一条腿不放;老爷最终打死了老狼,可是小狼却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它咬断了老爷的一条腿。那三只牛犊得救了,它们跟着老爷返回营地。牛犊是走回来的,老爷则是爬着回来的,他的手里还拖着一张血淋淋的狼皮。”

    猎鹰和占堆走了,猎鹰的家在天上,他跟着它走,是不愁住的地方了。

    第二天一早,季氏携了大批仆妇,亲自登临薛家的大门,乌雅氏虽觉得奇怪,却也忙迎进内院,请在上座。

    季氏断不肯坐,勉强陪笑道:“我来有一件事要求您的女儿。”

    乌雅氏忙问:“夫人请说,到底是什么事?”

    季氏叹了口气:“薛夫人自然知道,如今我家老爷没了,只办了藏族的天葬,您知道,我到底是个汉人,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可否屈尊令爱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

    乌雅氏笑道:“原来为这个,她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

    季氏苦笑道:“薛夫人的意思我也猜着了,是怕令爱劳苦,若说料理不开,我包管必料理的开,便是错一点,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她既认了我作干娘,我就一直当亲女儿待,见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又和夫人操持着官寨的事情,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令爱再无人了。”

    乌雅氏心中怕的是女儿未经过丧事,怕她料理不清,惹人耻笑。今见季氏苦苦的说到这步田地,心中已活了几分,便吩咐管事叫薛暮过来,悄悄问:“你可以么?”

    薛暮思忖一会儿,郑重地道:“横竖外面的大事已经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道的,问阿妈就是了。”

    乌雅氏见说的有理,便不作声,季氏见她允了,喜极而泣:“阿妈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你辛苦辛苦,以后有的谢你。”

    又忙向袖中取出家里的对牌来:“你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你家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

    薛暮不敢就接牌,只看着母亲,乌雅氏道:“你干娘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干娘要紧。”

    季氏又问:“白玛是住了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不如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你住过这几日倒安稳。”

    薛暮听说,忙答应了,几人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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