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芜的旷野里,四阿哥一行人正在扎营。

    五百护军分成数个小队在巡逻,随从们正把帐篷从车上卸下来。满人一直逐草而居,现在每年的木兰围猎,皇室宗亲还是住帐篷的,皇上一直希望满人不忘勇武之风。

    一会儿,帐篷就搭起来了。正中一座大帐,外围分别是随从,大臣,护军。

    灶上已经有烤好的肉,李玉亲手把肉分好给四阿哥送去,出来就不可能随时有新鲜的蔬菜了,随行的官员这几天都在拼命喝茶,不然肚子实在受不了天天吃肉。

    四阿哥正在看从上个驿站拿到的邸报和家信,府里每十日送一次信,除了福晋问候的信外,书房的张德胜也要报上这十日来府里的大事小情。

    这个自然是福晋不知道的。

    李玉小心翼翼把铜盘摆在四阿哥面前的小几上,说:“爷,还是趁热吃吧,这肉都腌硬了,一会儿冷了更难入口。”

    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四阿哥已经不是当年策马纵横草原的满人了,当年的满人根本不用把肉烤热烘软再入口,可四阿哥吃这个就有些费牙了,每次都是嚼软了硬吞,看得李玉都替他难过。

    幸好,还有李格格献上的东西。

    他说:“汤一会儿就能煮好。”

    离出门前,薛格格要膳房把调料磨成细面,和猪油混到一起变成硬块,要放在热水就能化开,能直接做成汤,能配上干粮(其实是代替了青稞粉、酥油茶和酥油)。

    那段时间把刘宝泉折腾的不清,薛格格说的含糊,就是简单、快速,吃起来方便又味道好,这可比出门只带盐强多了。赶在四阿哥出门,刘宝泉还真折腾出来了,茶砖那么大硬梆梆的,包在油纸里,要吃时拿刀切下来一块扔到热水里,一会儿煮开就能喝,味道丰富的很。

    多亏这个,四阿哥才没吃不下饭。护军里的人也说这是个好东西,听说是四阿哥府的不传之秘,都跟四阿哥套近乎想弄点。

    这会儿热汤就送上来了,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参考方便面,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花。

    四阿哥闻到香味,放下张德保的信,把硬的像石头的干饼掰碎泡在汤里,肉也全放进去,看着这一碗汤泡饭,他想起薛氏每次这么吃,他都嫌弃的很,没想到出来后他也这么吃了。

    吃完后,李玉把盘子碗收下去,在外面没那么多清水,只能用粗纸擦干净就收起来了。

    帐篷里只有四阿哥一人,他拿起张德保的信又看了一遍,只不过一页纸,上面的东西却让他自从出来后就变糟的心情更坏了。

    张德保的汇报很简单:奴才进忠叩请主子平安康泰。查,内务府太监许岫,杨北广,内务府嬷嬷苏妹儿,侍女张朱砂,以侍女孔碧珠收薛格格蜜蜡方块耳坠一套为由,污其与薛格格勾连,传福晋之私语至薛格格,致孔碧珠于七月初三以与家人团聚为由赎其出府,现已回乡。

    除了他的信外,进忠也有一封,上面更简单,就一句话:奴才进忠叩请主子平安康泰。六月十八日夜,嬷嬷路小福请福晋将大格格移入正院,福晋未允。

    四阿哥再把福晋的信拿起来,一副全家和乐美满的样子。

    薛氏不能送信,但看起来她那里和福晋那里都有事发生,内务府的那群搅事精从来是不嫌事大的,在福晋身边弄鬼,连薛氏都牵扯上,可见他们的胆子有多大。

    倒是福晋,心性坚定,不易被人所惑。这样的人就算身边有一两个小人也不要紧。

    四阿哥决心回府后就整治这群内务府的家伙,不然主子让奴才耍着玩可不是什么好事。至于福晋……四阿哥轻叹,大概还是地位不稳才总引小人觊觎,还是要加重她的份量才行。

    这次出门,他特意把福晋的两个弟弟也带来了,傅恒和傅谦虽然性格有些软,但看福晋就知道,这两个应当也是心性良善的,当可一用。

    京师,四阿哥府。

    自从碧珠离开后,福晋发现身边的事越来越不顺了。

    送走碧珠后,她就提拔了内务府送来的十个宫女中的一个,仍叫碧珠。这个壁纸是圆胖脸的姑娘,脸上一直带着笑,看着温柔和顺。之前被她冷落的时间里,只有她的脸上从来不见怨忿,对苏嬷嬷等人也不见格外的巴结,是个心性平和的人。

    碧珠上手很快,虚心爱学,又不会人云亦云,上次福晋忙的顾不上用膳,她就把她的茶换成了牛乳,这要放在苏嬷嬷等人身上是绝对不敢的。

    碧珠跟朱砂等人相处的也很好,原碧珠走后,朱砂一直很低落,可这个碧珠倒是没几天就让朱砂打起精神,让福晋也放了心。

    可是不久之后,朱砂就在给她端茶时洒到了她的身上,虽然只是小事也是要罚的,福晋就罚她去外面罚站。

    香玉一向管福晋的首饰成衣,从来没出过错,那天却让她戴上了一对不成套的钗。这对钗的样式虽然相像,可一柄是红蕊,一柄是粉蕊,四枝钗放在一个盒子里,只能是香玉早起迷糊拿错了。

    只是小事,可福晋是戴了一天晚上取下后才看到的,心中当然不快。香玉虽然很快跪下告罪,她也不得不罚了她半个月的月银。

    还有苏嬷嬷,一直是她身边最信重的人,结果有天晚上吃了一碗红焖羊肉,可能太油腻了胃口受不了,当晚就拉起肚子,早上连起都起不来了。现在又有些发烧,大嬷嬷问了福晋后,挪到正院后面较远的一间屋子里静养,喝了几天药都不见好,换了个大夫说止泄太早,应该先让她拉空肚子再说,于是又另开药让她继续拉。

    前两天,苏嬷嬷觉得拉的整个人都虚脱了,又因为拉肚子不敢让她吃饭,好几天没吃东西就喝了一碗稀粥,居然又吐了。

    福晋听说后也担心是不是病的太重了,担心以苏嬷嬷的年纪受不了,夜里悄悄掉了两次泪。

    没了苏嬷嬷后,庄嬷嬷先顶上来,她原来就是后院里管着名册的,福晋问哪个她都说得上来,家人朋友,曾在哪里当差等等,有了她后,院子里好些事都迎刃而解。

    福晋也并非不识人间烟火的人,对下人之间的派系之争也有些了解,只是看着陪嫁纷纷落马,她就是想发火也找不着人。像苏嬷嬷拉肚子,红焖羊肉本来就不是她的菜,一个下人怎么能吃这种份例?是她去膳房要的,膳房才给她炖了一锅,她要去问膳房的罪,先要处治苏嬷嬷乱叫东西。

    何况,她能为了苏嬷嬷吃主子份例里的东西拉肚子,然后把膳房的人全都审一遍?

    为了保护苏嬷嬷,福晋换了大夫,把她挪的远一些,不让她再引人注意,亲近碧珠和庄嬷嬷,既然不能完全摒弃他们的作用,不如接受下来。

    而且,福晋也认识到是她一直以来的偏心导致了这场灾难,重用陪嫁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只用她们显然不行。她现在就是想找到一个平衡的办法,能让他们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等她整合好了,再把那些搅风搅雨的都办了。

    除此之外,另一个让福晋发愁的就是薛格格了,最近她简直像只斗鸡,开始也跟着富察格格天天过来,笑眯眯的样子,非常不像她。

    上次碧珠的事,福晋也在陪嫁都遭殃后明白了,显然是有人借着薛格格的名字想搞掉碧珠,恰好当时她和苏嬷嬷也有些草木皆兵。而薛格格或许原本没那个意思跟她顶着干,但苏嬷嬷劝她抱大格格的事肯定是让人知道了。

    薛格格就这么被人当枪使了。

    大概那些人希望她一直这么想,以为这一切都是薛格格的手笔。

    这也是她不敢明刀明枪审这些人的原因。苏嬷嬷、碧珠、香玉被陷害的都是小事,要是寻根究底,那些人攀咬薛格格,她就无法收场了。

    还有,外人会不会相信呢?

    碧珠被赏了耳坠,苏嬷嬷吃红焖羊肉拉肚子,香玉送错钗,这些事要是全都赖在薛格格身上,说她阴谋陷害福晋?

    都是福晋的人,都是小事,这种陷害也太看不起人了。

    恐怕到时被人嘲笑的就会是她了,外面的人会说她想诬赖薛格格,所以才指使身边的丫头嬷嬷弄出这些事来,而四阿哥也绝不会相信这种说辞。

    思前想后,福晋决定想办法跟薛格格化干戈为玉帛。

    于是,福晋开始在我来的时候,使劲说大格格放在我这里养是最好的,她最放心,还拿永璜做例子,叹道:“一个永璜就让我操碎了心。”

    富察格格坐在下面,温柔道:“妾身一直都感念福晋的恩德,永璜从小就身体不好,妾身见识短浅,实在不敢承担养育小阿哥的重任。”

    我不接话,福晋的话我听出来了,可谁知道她是真心还是说反话?富察格格是不是在敲边鼓?

    那天,赵全保说有人在他的窗户底下说福晋想抱大格格时,我在一瞬间有种想把福晋给干掉的冲动。

    五阿哥府里两个格格能把福晋压的不见天日,我为什么不行?要是福晋真的抢走我的孩子,那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我也是才发现,福晋不必等我没或跟四阿哥离就能打我的孩子,男人可以分着睡,想打我的孩子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我不赌福晋心慈仁善的万一。

    还是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行,所以我联合了那拉格格,到此,四阿哥期望中的后院格局终于成型了。

    我能理解四阿哥想限制福晋的意图,却一直不想照他的意思去办,四阿哥对我再喜欢,我也不能去办自己不喜欢的事,于是就装傻。

    四阿哥算无遗策,他早料到我早晚有一天是会需要那拉格格的帮助。

    我和福晋就这么僵持起来。

    我开始每天去向福晋请安,跟富察格格一起坐冷板凳时也不觉得难受着急无聊了,心中有了信念,好像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富察格格显然是福晋阵营中的人,她待我还如以前一样,我却无法再对她温和以待。那拉格格始终站在我身边,一张圆桌她也坐的距离我更近。

    我知道,那拉格格的帮助不是无偿的,她需要给的好处就是四阿哥,四阿哥自己去找人而我视而不见,和我主动帮四阿哥介绍人是两回事。

    时间平缓地滑过,转眼又是新年,看着福晋登上宫中的骡车去永寿宫领宴,我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一千年的感觉。

    我多少有些松口气,因为四阿哥快回来了。

    四阿哥回来的比想象中要快,他策马直接入城,正好赶上保和殿开宴,他风尘仆仆地入座时,看到上首的皇上身后有个太监伏耳说了句什么,皇上就向他这里看了一眼,对他笑了笑。

    四阿哥离席跪地磕头。

    四阿哥府,我惊讶道:“你说阿哥回来了?”

    赵全保高兴得牙豁子都笑出来了:“阿哥带着李玉去领宴了,其他人正在书房那里收拾呢,之前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说完,见我只是开头惊喜了一下,然后就消沉了。

    这是怎么了?

    他和杏儿面面相觑,过一会儿,听我说:“让前院的膳房给我送一盆手抓肉过来。”

    “格格?”杏儿大惊失色。

    我摸摸下巴,我这一年可没给福晋多少面子,现在四阿哥回来了,总要做个姿态。而且,让我亲口贤惠地把四阿哥往那拉格格那边送可做不到,这一吃至少有十天的空档,四阿哥既然安排好了那拉格格,下面的事他当然也有数。

    我只要做个姿态就好,他会自己去的。

    晚上是福晋先回来的,四阿哥被皇上留宿宫中了,我松了口气,能晚一天面对总是好的。

    福晋的手虽然摸不到前院膳房,可第二天就看到我下巴起了火疖子,她也在心中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我是偃旗息鼓了。这一年,我一直不敢让她见大格格的面,她也不敢刺激我。

    现在退避,她也放了心,我们两人,就这样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行,彼此之间都不愿意真的撕破脸,都在维持着那微乎其微的平衡。

    但福晋很清楚,她和我之间地位的不对等,造成我对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抱着最大的警惕心。抱走大格格的流言是让我像失去理性的野马一样冲她撞过来的原因。

    只要没有威胁,我是会示弱的。因为她知道我没有底气对着一个圣旨册封的福晋,所以我才会在四阿哥的盛宠下对她示弱。可母羊被狼叼走羊羔后也会奋力一搏,她并不想挑衅我的决心。

    她比我拥有更多,所以不会跟我鱼死网破,她也承担不起我亡命的代价。

    四阿哥到下午才回来,刚回到书房换衣服,想整理下这一天来记录下的东西给皇上上一封奏折,然后再去薛氏那里消磨一下时光,看看长大的大格格。

    谁知他刚吩咐李玉去通知薛氏,李玉就为难地小声说:“早上,赵全保报上来说,薛主子昨晚吃了手抓肉,下巴上起了疖子,怕主子看了不雅,近几日无法侍候主子了……”话一说完,李玉就缩脖子。

    四阿哥把手中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半闭着眼出了一会儿神,站起身说:“走,看看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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