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没见四阿哥,我觉得有些陌生了。

    从门口进来的四阿哥明显比去年高了三五寸,至少,我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双目含泪奔过去,而是抽出锦帕,深蹲福身口称:“妾身请阿哥吉安,万福。”

    四阿哥见我如此,心里多少有些复杂。张德保十日一次的汇报中,他得知我从得知福晋想抱大格格后,就一直坚持天天去请安了,前年福晋刚进门时还会偷懒的人,今年他一不在就懂事多了。

    他在没回来前还觉得,果然是太宠我了,我能更规矩些,待福晋更恭敬些,他也能更放心。可今天看到我这副好像胆子都被唬破的样子,他却心软了。

    他伸手把我扶起来,看我低垂着头不敢让他看到我的下巴,没有像前年一样硬要抬起我的下巴看。

    那时他认为我实在经不起抬举,胆子太小,只是被他宠了几天,就对福晋如此退避,难道他是宠妾灭妻,忘记祖宗家法的人?

    现在,他也想为我留一份颜面。

    四阿哥握住我的手,两人像以前一样坐下来。

    “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一会儿就让李玉送过来,这次出去虽然辛苦,可也碰上了一些有趣的事,以前都是只在戏折子上看到的,没想到能碰上真的。”四阿哥轻声发笑,温柔至极地说。

    “有次,我们宿在一个土地庙里,晚上竟有仙人来托梦,说他家有不世的冤情,特求了阎君来找我们做主。”他徐徐道来,不知不觉就让原来打算死活要把脸藏到底的我抬头了。

    “我本来以为真像戏折子上说的,是有大冤情,就让侍卫把他提过来问。这人原本是吊在房梁上的,几个侍卫上去把他解下来,他才吓破了胆,说不过是想来骗几个银子,他用这法子骗了不少路过的人。一般人见冤鬼陈情,肯为他伸冤的少,多是求他高抬贵手赶紧走的,于是他就趁机要别人的东西。”四阿哥边说边叹气,就见我忍不住笑了。

    还是那么容易哄。

    四阿哥继续说,杏儿悄悄进来换了杯热茶,见四阿哥像说故事那样讲路上的事,我就跟听戏文似的一会儿一乐。她出去后松了口气,看来出去一年,四阿哥还是掂记格格的。

    这一说,就说到了中午。四阿哥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用膳,也见到了大格格。

    大格格现在有七个月了,吃的胖嘟嘟的,胳膊白生生的跟藕节似的。虽然才学会坐没多久,但已经很不老实,坐着的时候总是喜欢扭来扭去,只要让她趴着就会像乌龟一样舞动手脚爬。

    我从来不限制她,索性把自己的床让出来,我的床像个小木屋,里面的空间相当大,大概就是为了方便四阿哥,所以下面很沉,非常稳当。

    四阿哥吃完饭想看看大格格,跟我进了内室,结果就看到悠车被弃至一旁,我的床外侧加了一层围栏,床上铺着纯白无一丝花纹的褥子,大格格正在床上有力气的四处爬,枇杷和芭蕉守在床的两侧看着她。

    “你怎么让她在你的床上睡?”四阿哥奇怪道。

    宠孩子的不是没有,可让孩子睡自己床的就少见了,最多的是让孩子住在隔间里,像我这样的身份,要时刻准备着侍候他,怎么能让出我的床?

    就算是他亲生的大格格,这时的小孩子又管不住屎尿,弄在床上有异味怎么办?

    这样一想,四阿哥问我:“你睡在哪里?”

    我指了一下碧纱橱,我最近起居都在碧纱橱解决了,白天跟孩子在这边,晚上就到碧纱橱去。

    四阿哥不免一皱眉,碧纱橱跟堂屋当时为了采光,只隔了一架多宝阁,虽说榻前加了一面围屏,可出府后他宠爱我都是在内室了。毕竟不像在宫里那么不方便,现在地方大了,自然不用再委屈自己。

    看看孩子正玩得开心的内室,再看另一边只起掩耳盗铃作用的围屏。

    薛氏是故意的?

    四阿哥怀疑的眼神一飘过来,我下意识就低头了。谁知四阿哥不生气,他这次回来城府好像比以前深多了。

    四阿哥低声轻笑,拉着我的手去了碧纱橱。

    “都下去吧。”他对杏儿等人说。

    直到四阿哥把我按倒在榻上时,我才发现他居然把人都赶出去就为了做这个。

    各种复杂的情绪,包含着愤怒、害怕、怨恨、不甘,我捂着嘴角挣扎道:“别……爷,我这样不能让您看到……”

    四阿哥说:“既然这样,爷就不看,你低头。”他把我的脸摁下去,亲我的头发。

    这一年我撑的很辛苦,我知道四阿哥喜欢我是什么样的,一直害怕等他回来,为什么我会渐渐变成自己从前最看不起的样子?

    “知道你委屈,都跟爷生疏了。”四阿哥伏在我耳边说:“叫弘历试试,弘历回来了。”

    我转转眼珠,抱着四阿哥语无伦次地道:“爷……我害怕,我错了,我跟福晋……我不是有心的,我也不想你不喜欢我了,你讨厌我了……”

    “胡说,”四阿哥缓缓地说,“谁说爷不喜欢你了?谁说爷讨厌你了?”他在我脸上贴贴,两人脸贴着脸。

    薛氏是不同的。

    这回出来他才明白。

    一个人时想着谁,心里总掂着谁,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想着他笑了,伸手把我脸上的泪胡乱抹了。

    “在外头总想着你们母女,你,跟咱家大格格,是冷是热,夜里哭不哭,有没有受欺负。”四爷慢吞吞地说,埋首在我发间深闻我身上的味道。

    他笑道: “一股奶腥味儿,你还喂着大格格?”

    我正哭的抽噎,此时赶紧推他,沙哑道:“每、每天白天喂喂,都擦了一瓶桂花油了您怎么还能闻到!”

    闹了一下午,结束时窗外太阳刚刚落山,屋里已经暗下来,窗纱被映的一片金红。

    他翻身起来,我知道这就要去福晋屋里了,一年了,才回来,怎么都要见福晋的。我吃羊肉也是为了这个,我背过去把脸埋在被里。烛火燃烧了许久,并未有丝毫暗淡之象,明光依旧无比柔和照耀,显出那并蒂莲花与交颈鸳鸯都是那样喜庆与温柔。

    四阿哥披上衣服叫热水,回头就看到我的样子。

    这是又吃醋了。

    四阿哥居然觉得挺怀念的,他让人把水放在屏风外,出去让人侍候着擦洗干净,再回来叫我。

    “还不快起来?要用晚膳了。”四阿哥道,看到我从锦被里坐起来,嘴周围一圈全是红的,两瓣嘴唇被他咬的红肿不堪,裹着被子的样子让他又想要了。

    杏儿他们已经在外面站了一天了,送进去热水后就没见有动静。李玉比较着急,在书房时四阿哥提过晚上去福晋那里用膳,这会儿还不出来是干什么?

    过一会儿,屋里又响起了声音。

    得,这下两人都闭嘴了,继续站岗。

    四阿哥难得放纵一回,这一年里他看了太多的事,那些混帐的官员对着他的时候说的都很好听,可嘴里没一句实话。他知道,这些人统统经不起细查,可出京前皇上和张廷玉的话说他不敢放开手跟他们认真,只能虚与委蛇。

    他是个皇阿哥,是奉皇命来查他们的,可他们就敢明目张胆地糊弄他。

    凭什么呢?可他还就真不能处置他们。

    那些人比他自在,过的比他逍遥,他屋里不过三个格格,最宠不过一个薛氏,还是图她心性简单。可那些人中,竟有人有二三十个小妾,绝色之姿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有的连宫中都少见,还有人曾送爱妾来侍候他。

    他嫌恶心!

    这些人,这些人……他早晚不放过他们!

    他紧紧咬住牙,由着我越叫越大声。叫吧!爷宠你,爷向着你!

    这次出来后,四阿哥有半天没回过神,缓缓倒在我的身上大喘气。

    两人这么一纠缠,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我发热的脑袋也恢复正常,开始给四阿哥更衣梳头洗漱。

    四阿哥也冷静下来了,抬起我的下巴看看,问:“还用的碧玉芦荟胶?”刚才他吃到嘴里的就是这个味。

    “挺好用的,涂上就不痛了,也不再发。”我的头发只是松松一挽,垂在肩上。

    四阿哥替我理了理头发,握住我的肩头,小声道:“别胡思乱想,福晋是福晋,你是你。爷待你如何,你心里当有一笔账。别的事都不必操心了,照顾好自己和咱闺女。”

    我正后悔刚才嘴太快说得太多,也不知道四阿哥是怎么理解的,就双手环抱住他,撒娇道:“爷,我刚才不是有心的,您别当真。”

    四阿哥搂我的肩,笑道:“爷还不知道你?就爱吃醋。”

    出了小院,四阿哥也没去福晋的院子,而是回书房了。他昨天刚回来就入宫,领宴后又面圣,今天是皇上给假他才没去宫里,虽然现在福晋该从宫里回来了,他也没精神。

    在书房草草用了晚点后,四阿哥直接在书房歇下了。

    第三天,四阿哥开始天天进宫。领了宴后就和皇上说话,回来了就歇在书房,结果等他从宫里回来了,倒带给福晋一个大消息:皇上要亲征。

    “我也要去,皇阿玛让我领镶红旗。”四阿哥坐下连喝茶边说,他在宫里已经不太喝茶了,不是在皇上面前就是在太子面前,茶喝多了要方便。今天在宫里是一口茶都没喝,跟着皇上吃饭又太咸了,四阿哥有点冒犯的想,是不是皇阿玛年纪大了,口味重了?

    福晋显然有些没明白过来,赶紧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这几天就要说了。”四阿哥端着茶,心道,估计阿哥们都不知情。皇上瞒得相当严,连京里也没什么消息,京郊大营本来要随皇上出征,这么大的调动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皇上的手腕实在厉害。

    他见福晋面露失落,也知道他刚回来还没几天又要走,对福晋是不太好,连他也有些担心,道:“几个阿哥都要去,皇上是想把我们带去见识见识,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太长时间,兵贵神速,擒住贼首就回来了。”

    福晋打起精神,刚要说让他放去,就见四阿哥屏退其他人。她知道这是四阿哥有话交待她,连忙专心听。

    四阿哥本以为还有时间,谁知这就要走,想起福晋和薛氏让内务府那群奴才耍的团团转,他就不放心。

    “内务府的那些人……我都知道了。”他一开口,福晋就跪下请罪。

    四阿哥扶她起来:“你是年轻,不知道他们的厉害,不说咱们府里,就是宫里他们也敢摆布一两个不受宠的主子。我本来是想把他们中不好使唤的扔出去几个,但再送来的就未必是好的。”

    他看着福晋,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一群奴才都能把她糊弄住,要是以后有身份更高的人为难她,她要怎么办?他能处置奴才,还能一样处置别人吗?”

    福晋点头道:“我明白阿哥的意思,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四阿哥说:“你能明白就好,这次的事就当给你个教训,你自己也要记住,人都是有私心的,就算你身边的人也一样。何况这次只是一两个下人还好说,要是日后你有了阿哥,格格,也任他们这样被人摆布?”

    福晋被他这话一激,顿时反应过来。这话一半是责备她没管好身边的人,让宫里分来的那些在府里耍手段,一半是在点大格格。永璜因为富察氏不受宠,所以反而没什么人注意他,就算有人要做什么也不会选。

    可大格格不同,要是大格格在她这里像苏嬷嬷一样病的不明不白怎么办?

    福晋甚至不能说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就连现在,她连苏嬷嬷是怎么中招的都没问出来,她中招还不是一次,至少是两次。

    四阿哥看到了福晋的脸色,却不打算只说一半,他要趁这次出去前点醒福晋。

    “李氏出身小户,见识浅薄,身边的人却比你服帖。福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福晋的脸涨红了,可四阿哥仍旧说:“这首苏公的诗,我送给福晋,望福晋时时自省。”

    “谨,领训。”福晋起身离座,端端正正地跪下去。

    十天后,四阿哥随皇上出征,三阿哥留京,从五阿哥和六阿哥都跟着一起去了。

    四阿哥走后两个月,福晋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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