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谢姮微眯着眼,任由秋鹭在她脸上涂抹着。秋鹭心疼地看了眼谢姮憔悴的容颜,暗自叹息。

    昨晚那般大的动静,主院的人自是都知晓了。还好她已经警告过下人们不许外传,否则就发卖出去。

    谢姮似乎晚上没有睡好,眼底黑眼圈很重。

    但这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一分破碎的清冷。

    秋鹭正想多抹点胭脂掩盖下来,谢姮抬手制止了她:“就这样。”

    等到她梳妆完毕,魏宴安已经在外等了半个时辰了。

    他就站在那棵苍翠的柏树下,遥遥地望了过来。

    今日魏宴安穿的是一件白衣,上面只在下摆绣了几朵莲花。

    黑发如墨,白衣似雪,柔和了他身上不可接近的威严气势,颇有几分清隽之气。

    可也并非文弱书生之态,倒像是潇洒不羁的剑客,风流天成。

    谢姮眼神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他平日里喜爱黑衣紫袍等深色服饰,要不便是身着军装。

    如此装束,谢姮也是头一回见。还挺新奇的,怪好看的。

    但她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谢姮抬步向魏宴安走去,昨日说好了要同去小佛堂给沈氏请安。

    谢姮站在了魏宴安面前,停下脚步,冲着魏宴安笑得婉然:“将军,我们走吧。”

    魏宴安颔首,自然地牵起谢姮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

    谢姮脚步一顿,挽起了魏宴安的手臂。

    两人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亲密无间,引得路过的奴仆悄悄地拿眼覷。

    谢姮微微靠近,轻柔着嗓音开口:“昨日是妾身不好,不该对着将军发脾气。为着这事,妾室深感不安,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并不是不知变通的顽固之人,如果适当的示弱更容易达成目的,那又有何不可?

    魏宴安垂下眼,瞧着谢姮眼下的乌黑,似笑非笑:“哦?我还以为夫人担忧的另有其事呢。”

    谢姮便闭嘴不言了,心里把魏宴安翻来覆去地骂了千百遍。

    就算她画了崔居澜的画像又怎样?魏府的莺莺燕燕难道少了不成?

    这世道就是如此,只要求女子坚守忠贞。而男人只要顾家,那便是万里挑一了。

    可她没办法,魏宴安要是借题发挥,那对她可是相当不利。传出去,更会让家族蒙羞。

    还好瞧着魏宴安的模样,应当是没打算深究的吧。

    就在谢姮的胡思乱想之中,小佛堂到了。

    魏宴安牵着她走了进去。出乎意外地柳轻眉也在,她冲着谢姮笑了笑。

    沈氏见两人进来,停止了念经。她目光落在了谢姮身上,目光依然清淡,但语气不再冷若冰霜。

    沈氏依着常例询问了谢姮府中事宜,谢姮都无不知晓地回答了。她点了点头,便让谢姮去看看她的药煎好了没。

    谢姮心知这只是要支开她,但也没有异议地往后厨而去了。

    待人一走,沈氏才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语气无奈:“你和我说说,昨日是在闹什么?那么大动静。”

    沈氏虽然不管事了,可这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是心如明镜的。

    魏宴安挑挑俊眉,只道:“无事,只是她闹了点小别扭。”

    沈氏也挑了挑眉,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外室又是怎么回事?你已经成家立业了,我也不想过问你这些,但不要做得太过。”

    沈氏是因着陈年旧事,恨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可谢姮也不过是女眷,又嫁进了魏家,她也没想着要为难她。

    柳轻眉也帮着腔,谢姮为了魏伯邑求学的事出了力气。她自是感激的,跟着劝道:“小叔,母亲说的是。弟妹那样的贵女,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魏宴安听着婆媳二人的话,摇摇头失笑道:“母亲和长嫂放心,思衡自有主张。”

    可看着母亲眼尾的细纹,魏宴安却陡然涌上一股愧疚:“是儿子不好,还要母亲来操心这些事情。”

    沈氏继续转起了佛珠:“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魏宴安出了佛堂,看见了阳光之下白得耀眼的谢姮。

    他忽的就想起了母亲疲倦的神情。

    沈氏来自江南,江南女子的柔情似水在她身上体恤得淋漓尽致。

    魏宴安至今仍记得母亲温柔的笑颜,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幼时的他。

    可丈夫和长子的惨死,给她带来了太大的痛苦。

    他们孤儿寡母要撑起一个偌大的魏家,实在有大多不易。这彻底改变了沈氏,她性格变得冷硬起来,对魏宴安的要求也格外严厉,再也没了往日的亲近。

    魏宴安能理解,但孺慕之情确实少了许多。

    对他们母子而言,这都不可强求了。

    他收回心思,大步走向谢姮,拉着她出了佛堂。

    “哎”谢姮小声惊呼:“母亲的药还没煎好呢。”

    魏宴安放开了她的手,淡淡道:“无需你看着,太阳晒,先回去吧。”

    谢姮撇撇嘴,也没再坚持。两人又相携着回了主院,魏宴安将人送到院外,并未进去。

    他低头凝视着谢姮,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些事未处理完,得去军营一趟。但夫人放心,定不会让你在大街上看见我要出征。”

    谢姮脸色一红,有点懊恼昨日自己的口不择言了,不发一言地转身进院了。

    屋内,秋鹭早就让人备好了凉茶。谢姮端起抿了一口,顿感神清气爽。

    冬堇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个东西,递给了谢姮:“夫人,琅琊来的信。”

    “琅琊?”谢姮略感诧异,谁会给她寄信,莫不是伯邑出了什么事?

    谢姮拆开了信封,娟秀的字迹便映入眼帘:吾妹亲启。

    谢姮脸上浮现出喜色,是春郦表姐的信,她回琅琊了吗?

    谢姮快速地看完了信,表情复杂地收了起来。王春郦信上除了问谢姮近况,讲了些在建康的趣事之外。

    最重要的就是她和桓褚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王家和桓家的联姻势在必行。

    桓褚,谢姮默念了遍这个名字,从记忆里凑出了个形象。这人是兄长谢庭之的好友,她也是见过的。

    桓褚为人仗义,性情也极好。

    只是她记得好像被自家兄长坑过几次,他却还一无所察地亲近着。

    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姮有点忧心,自家表姐那么出众,这人虽是桓家继承人,也不般配。

    更何况,她从书信的字里行间,根本感受不到王春郦对这场婚事的期待和向往。

    她只道,桓家大郎比三皇子殿下更适合。

    或许这便是她们的宿命吧。享受了那么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婚事便成了任人摆布的筹码。

    谢姮思忖片刻,吩咐秋鹭去将在首饰铺买的那套点翠头面,据说是昭明皇后的遗物。

    既然没有办法亲自前去观礼,那就只能挑份贵重的贺礼聊表心意了。

    而在建康的崔府里,桓嘉柔也在挑选着新婚贺礼。

    听母亲说,新妇出身于琅琊王家,贤名远播。她该为哥哥感到高兴的,可她一想到那位王大娘子与谢家的姻亲关系,心里便沉甸甸的。

    桓嘉柔当然知道自家夫君与陈郡谢氏的嫡女有过定亲,只是对这个问题有所回避。

    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

    她的夫君宿在妾室房内已有半月,那女子不知有何魅力,迷得崔居澜神魂颠倒,再也不来她这了。

    如今,便是连相敬如宾也不复存在了。

    昏黄的烛光下,崔居澜靠在床头,正捧着一本经书,温润的面容显得尤为专注。

    一双涂着丹蔻的手像蛇一般钻进了寝衣,吐气如兰:“崔郎,书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能有颜儿好看吗?”

    崔居澜温和地笑了笑,眼底却暗藏不屑:“自是比不上颜娘如玉。春宵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事。”

    他抬手揭开了女子单薄的衣裙。

    事后,崔居澜起了身,不紧不慢地穿回衣袍。

    那女子无力地躺在床上,赫然就是苏月颜。

    正是谢姮姨母的女儿。

    那日谢姮归京的时候,她央着谢姮带她也一同去了建康,随即便去投奔了做官的伯父。

    本是想着在这博一个好的前程,可谁知她那伯母竟不是个好相与的,嫌多了她这张嘴吃饭,心中不满,竟要把她许给一个六旬老头做妾。

    苏月颜自是不愿,可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她无计可施,挣扎着被拖上小轿,正要认命的时候。

    崔居澜救了她。

    那日阳光正盛,白衣郎君伸出了手,笑意盈盈,问她愿不愿意和他走?

    那一刻,苏月颜心跳如雷。

    “哐当”一声,从崔居澜的衣袖里掉出来了一个物件,磕在了床沿,又掉落在地。

    他连忙拾起,也不顾干不干净,就拿袖子擦拭了一番。

    苏月颜眼见,瞧见是支并蒂海棠步摇,眼睛亮了亮:“崔郎,这是送给我的吗?”

    自从崔居澜纳她进了府,未曾亏待过她一点,也常常给她送贵重首饰来。

    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支步摇也是其中之一。

    崔居澜却冷下脸来,不复温和,他清润的声音淡漠无比:“你觉得自己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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