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小女,曹蕴意”曹夫人一脸和气地向谢姮介绍着:“她才从扬州接回来,对幽州还不熟悉。”

    曹蕴意对着谢姮盈盈一拜:“蕴意见过夫人。”

    谢姮虚扶了她一把:“曹娘子不必多礼。”谢姮好似初次见面,对着曹蕴意一阵夸赞。

    三人若无其事地说笑着,但其间怀了什么心思,便只有各自清楚了。

    突然,曹夫人抚了下掌:“瞧我这记性,时辰快到了,想必将军也来了。”说着,又对着谢姮道:“夫人,这便去前厅吧。”

    听见“将军”二字,谢姮目光一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也好。”

    曹从事的书房,空空荡荡,除了几副山水画,便再无其他装饰。

    一张桌子,两个板凳,一排书柜,便是房内所有的家具了。

    按他说的话,与其摆什么古董文玩,附庸风雅,还不如多拿点钱去救济百姓。

    魏宴安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他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比起对面眉头紧锁的曹从事,他反而更像这间书房的主人。

    “陈实良尸位素餐,于百姓无益。曹从事难道就没想过再进一步吗? ”

    低沉的男声不疾不徐地响起,听起来是劝说,实则不容拒绝。

    曹忠叹息一声,他何尝不知如今的幽州刺史德不配位,只贪图享乐,还结党营私。

    他那双坚毅而又睿智的眼眸,似穿透了悠长的时光,看见一个穿着窣地青袍的青年,正意气风发地和他说着,要改变幽州的贫乏和落后。

    但后来的后来,那青年的官越做越大,他所许的诺言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曹忠和陈实良都是从建康调任的,家族实力不算强劲,不然也不会被分到幽州来了。

    这么些年,便也就在这安了家。幽州民风淳朴,曹忠早就把这当成了第二个故乡。

    他不在意陈实良官位比他做得高,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幽州在陈实良的治理下,渐渐落败。

    “幽州不需要这些硕鼠,本将会一个一个地清理掉。”

    魏宴安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强烈,但曹忠丝毫不怀疑,他会将说的这些话变成现实。

    早年,老镇南王戍守边疆时,军政分得很开,陈实良也算实权在手。但自从魏宴安上任,站稳脚跟后,便逐步收拢了权利。

    刺史府简直如同虚置。

    静默良久,魏宴安也不着急,留时间让曹忠慢慢考虑。终究,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了,挺直的脊背也似乎被压弯了几分:“将军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

    曹忠身为从事,是陈实良的佐官,但凡陈实良要做什么事,那肯定绕不开他去。更何况,几十年的交情,陈实良对曹忠也没太多防备。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要是倒台了,曹忠作为他的佐吏,又有什么好的出路?

    魏宴安听此,点了点头,告知了曹忠制定初步的计划。

    上次在平阳的时候,魏宴安还真从那个吴县令口中问出了不少东西。私造兵器,暗通契丹,一个小小的县令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不过是被拿来顶罪的替罪羊罢了,大鱼还在后头。魏宴安不想打草惊蛇,只料理了吴县令,就点到为止了。

    陈曹二人也算好友,可陈实良却也觉得曹忠此人迂腐过头,这些事情是绝计不会让他知晓的。

    曹忠要做的就是暗中搜集证据,等到时机成熟,魏宴安自会一网打尽。

    二人谈事完毕,曹忠便请魏宴安前去赴宴。魏宴安对待老臣向来客气,礼让着请他先行。

    待他们走到前厅时,谢姮三人早已落座了。由于就请了谢姮夫妇,并曹家一家,所以也没男女分席,讲究避嫌的问题了。

    魏宴安自然地坐到了谢姮的旁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人紧绷了一瞬。

    他微微侧眸,凝视着娴静的侧颜,虽她脸上笑着,与曹夫人说着话。可不知为何,魏宴安就觉得谢姮此时在生着闷气,却碍于人前,不便发作。

    饶是运筹帷幄的魏将军,也把握不准自家夫人的心思。他薄唇抿起,不是见到了祝依云吗?这下应该放心了吧。

    这么想着,目光不自觉地朝祝依云那边瞧了一眼。见状,谢姮眼神冷了冷,旋即又掩饰了下去,随手夹了著青菜。

    魏宴安扬了下眉,凑近谢姮耳边,低声道:“夫人不是不爱吃青菜吗?”说着,还夹了块鲜美的鱼肉到谢姮碗里。

    谢姮不怎么真心实意地回道:“多谢将军,妾身如今觉得多吃些青菜也好。”她只慢条斯理地吃着青菜,将鱼肉用筷子扒拉到一边。

    眼瞧着对面两人亲密的举止,曹蕴意的眼神黯淡了许多。

    突然,几节鲜嫩的芦笋落在了她的碗里。曹蕴意回神,对上曹夫人含着暖意和安慰的目光,荒芜的内心似乎照进了几束阳光,让她几欲落泪。

    魏宴安看着谢姮鼓起来的脸颊,笑了。

    饭桌之下,他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谢姮的手,挠了挠柔软的手心。谢姮挣脱不了,也不敢太大动作,只暗暗瞪了他一眼。但随后,她感觉出魏宴安是在她手心写字。

    为何生气?

    谢姮捏紧了筷子,他怎么还能来问她?是嫌自己不够体贴,没有成人之美的大度不成。

    这顿饭就这么没滋没味地吃完了,丝毫没有热烈的气氛。

    曹从事的心不在焉,曹蕴意的黯然神伤,谢姮和魏宴安的波涛暗涌。只有曹夫人,秉持着女主人的风范,招呼着众人吃菜,没有让宴席彻底尴尬下去。

    散席后,魏宴安和谢姮率先走出大厅,到了一棵白杨树下。

    谢姮觉着此处较为阴凉,而魏宴安紧随其后。她慢悠悠地瞟了魏宴安一眼,便是有诸多愤怒,她也不能在这闹开。

    魏宴安可没这么多想法。一片树叶随着风儿,飘落在了谢姮发间,而她毫无所觉。

    魏宴安抬手,捻下那片绿叶,递于谢姮眼前,嘴角含笑。

    男子满眼宠溺,女子却面带娇嗔,二人立于白墙黛瓦之下,岁月静好,美得过于幸福。

    可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曹蕴意的眼睛。

    正当他们与曹家人辞别时,出乎意料地,曹蕴意唤住了谢姮。

    “夫人,蕴意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曹夫人闻言大惊,对于这个女儿和将军之间的那段往事,她也是有所耳闻。可将军明显没有那个意思,她去求夫人那也是无用,别到时候真惹怒了将军。

    曹夫人心善,对曹蕴意也有眼缘,正想找个借口揭过去。

    “那便去那吧”沉静的女声淡淡开口,谢姮指了指白鹤栖息的湖边,正好有个小亭。

    见魏宴安不发一言,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曹夫人便给自家夫君使了眼色,让他带人回避。

    “不了”魏宴安抬手拒绝,“本将去马车上等夫人”说完,便率先离开。

    两波人各自去了。

    曹夫人站在原地摇摇头,这位少年成名的将军,没人看得懂。

    谢姮以为曹蕴意左右不过就是说些对魏宴安的爱慕之情,以及想进魏府的请求。

    她目光望着姿态高傲,仿佛在巡视领地的白鹤,等着曹蕴意主动开口。

    “夫人,你知道什么叫贱民吗?”曹蕴意本来娇媚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沉重:“贱民就是命如草芥,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没人在意,不值一提。”

    谢姮敛眉,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曹蕴意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潦倒绝望地过完这一生”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恋眷和怀念:“可是我遇见了变数,他就如同天神,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拉出了地狱。”

    “夫人,你出身在钟鸣鼎食之家,或许永远无法想象那如同一般老鼠的生活”

    “我娘是个苦命人,跟着我那好赌的爹,天天挨打挨骂。他的钱财输完了,便把我娘拿去典了,典给别的人家生孩子,说反正我娘没用,只会生赔钱货。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儿子,却难产死了。”

    “我本还有一个妹妹的,她出生的那天天气格外晴朗,可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便被我爹用烧好的开水,倒提着烫死了,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扔进了痰盂。那皮肤红红的,冒着热气,像要爆炸一样。”

    “夫人,你听过那种凄厉至极的惨叫吗?那是我毕生最大的梦魇。便是后来被卖到青楼,我不肯接客,妈妈拿鞭子抽我。发出的声音也不及那天听到的一分。”

    谢姮心神俱震,她突然想抱抱眼前这个姑娘。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滑落进头发。

    没人会在她面前讲这些,人生疾苦四个字与谢姮从不沾边。

    她不了解平民百姓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在热闹的街市上匆匆一瞥众生世相。

    难以想象会有人丧心病狂到典卖自己的妻子,烫死刚出生的女儿。

    她感受着怀里颤抖的身躯,如此单薄,究竟是承受了多少苦楚。

    谢姮算不上多善良的人,她对无关己身的事总是漠不关心。可这一刻,她是真的为面前这个姑娘,感到心疼。

    活着,对她而言,真的太过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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