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顾府。

    小池塘边绿草如茵,不远处的小亭之内,一众郎君说说笑笑 ,姿态闲适,正是顾家三郎顾知微在家宴客。

    “卓二,你先作诗!谁让你上次没来?”

    “也好,就让小弟来抛砖引玉,恭候诸位大作。”

    气氛正热之际,一个随从走了进来,对着顾知微耳语几句。

    顾知微一顿,神情复杂,对着众人歉声道:“诸位先请,恕我失陪一下。”他随即撇下众人,匆匆而去,来到了假山之前。

    “顾哥哥”一道女声响起,却不复往日的凌厉。

    “长公主”顾知微行了一礼,脸上没什么表情:“微臣惶恐,担不起公主这声哥哥。”

    “你可是在怪我?所以才对我这般生疏”懿德本就是盛气凌人的性子,神情永远都是高傲的,何曾见过她红了眼眶的时候?

    哪怕明知她是装的,顾知微也还是心软了。

    “微臣不敢”他撇过头去,低低地说道。

    顾知微的妹妹曾是懿德的伴读,他也因此得见了几次公主,便不可自拔地爱慕上了。只是他还不懂掩饰,就那么被懿德发现了。她直接眼神冷漠地奚落了顾知微一通,别做白日梦,这不可能。

    懿德就如明艳的朝阳,光芒夺目,但任谁靠近,都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顾知微想着,又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无言地看着他。

    “公主寻微臣所谓何事?”他终究还是妥协了,率先开了口。

    “顾哥哥,你被父皇派去接待匈奴可汗,和亲一事也是清楚的。父皇向来疼爱皇妹,舍不得她和亲匈奴,但他却狠得下心这般待我”懿德说着,又红了眼眶,但却始终没有眼泪落下。

    顾知微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顾哥哥,只有你能帮我”懿德上前一步,直视着他:“难道你忍心看我落到那样的境地吗?”

    “公主希望微臣做什么?”

    半晌,顾知微沙哑着声音开口。

    懿德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她附耳过去,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通。

    顾知微苦笑一声,终归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些话被人听了个正着。

    谢庭之并非有意窥人隐私,他只是出来透了下气,便听见了这精彩的对话。要是他那时出去,只怕场面就更加尴尬难堪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不经意地撇过上座的懿德。

    还真是位蛇蝎美人,拿捏人心的手段,与皇后比也不遑多让。

    顾知微的姑姑顾昭妍嫁到了谢家,是谢庭之二叔的夫人。为避免顾家这位色令智昏,做出些不当之举,连累到谢家。

    谢庭之认为,自己还是应该看着一点,结果就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懿德的计策实施起来很简单,只是让顾知微几个下属,在可汗暂住的驿站,传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例如金城公主才是晋文帝最疼爱的女儿,所以皇帝甚至宁愿把嫡公主嫁去匈奴,也舍不得她。

    还有金城公主还曾扬言死也不去和亲,说匈奴都不过是蛮夷,茹毛饮血之辈,肮脏得不想让人靠近。

    三分真七分假,就把匈奴王糊弄住了,在屋内生了一通闷气。她看不上匈奴,他还就非要让她嫁给自己这个野蛮人。

    自古以来,和亲的人选从来都不重要,陪嫁的物资才是匈奴需要的。匈奴可汗非要选天子亲女,不过是种挑衅而已,想下下晋朝的面子 ,顺便给晋文帝添点堵。

    懿德就很聪明地抓住了这种心理,让局势瞬间逆转。

    事情定得差不多了,又看了几场无甚新意的歌舞,便该散场了。

    夜幕悄然来临,华灯初上,皇宫像位蒙上了面纱的美丽女子 。

    “是不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金城公主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钟粹宫,几个宫人根本拦不住她。

    懿德淡然地修剪着花枝,被这么一吼,不小心手颤了下,直接剪下一根枝桠。

    她随手放下剪子,这盆景算是废了。

    金城公主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红着眼眶与她对峙:“三皇姐,我向来尊你敬你,你却这般害我!”

    懿德却轻笑了声,她与这位受宠的皇妹鲜少打交道,只依稀记得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小时候,父皇很少来椒房殿,哪怕是来看望她,也只是隔着距离淡淡地嘱咐两句。可她路过兰贵妃宫中,却能看到晋文帝将金城抱到膝头,脸上带笑地哄着她,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当初懿德嫉妒过,伤心过,可如今她早就不稀罕了。

    “四皇妹此话何意”懿德自下而上地看了金城一眼,慵懒着嗓音开口:“是匈奴可汗亲口说,他心悦于你。”

    金城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崩溃地捂住脑袋:“你胡说,他都不认识我,谈什么喜欢?定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母妃说,她一直盯着皇后,除了座位的事情,皇后没有动任何手脚。那就一定是懿德中做了什么,才让匈奴可汗盯上了她。

    “是又如何?” 懿德突然嗤笑一声,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事情已定,你还能如何?”

    看着金城顷刻间变得煞白的小脸,她不由感慨,被娇养出来的花朵,承受力就是这般地弱,丝毫经不起风吹雨打。

    懿德忽而软和了声音,但依然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皇妹,你也不要怪我。皇姐也是没得选,我不想去,那就只能让你去了。”

    末了,美艳的脸上又带上了几分讽刺的笑意,她伸手捋了捋金城额前飘落的头发:“你瞧,父皇再疼爱你,可是和他的皇位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了。”

    “往后可别再那么单纯了”懿德瞥了眼失魂落魄的金城,扬声唤了外殿的宫女:“本宫要就寝了,请金城公主出去吧。”

    山间泉水泠泠,清晨的阳光散在石壁上,偶尔会有一两只小动物迅速地窜进林间。

    “咳”魏宴安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动作较大,牵动了胸口的伤处。他面色不改,打量着这件简朴的木屋。

    一位身着布衣的女子听到动静,放下了切菜的刀,擦了擦手,才走进屋来。

    她拿过枕头,垫在了魏宴安的身后,解释着说道:“我是在山底发现你的,你昏迷了半个月,受伤很严重,肋骨都断好了几根,最好是不要随便移动。”

    魏宴安颔首,道了声谢:“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女子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第一次有人称我女郎呢。我叫翠翠,村里人都这么叫我。”

    魏宴安微顿,才开口说道:“翠翠姑娘,能请你帮个忙吗?”

    幽州,魏府。

    “夫人,这怎么能行呢?秋鹭,你快劝劝”冬堇拿着两个包,一脸苦大仇深地说道。

    秋鹭摇摇头,只默默地拿起了地上的包裹。

    反而少言寡语的魏七却开口了,他声色冷淡:“夫人,还是让我等去吧,定会平安寻回主上。”

    谢姮知道魏宴安是掉下山崖后,病刚一好,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寻人。魏三并不是很赞同,要是夫人出了什么事,他怕是自裁也无以谢罪。

    只可惜,谢姮主意已定,任凭谁劝都无动于衷。魏三只好按她心意行事,大不了他提高警惕就行。

    崖头有着两颗苍翠的松树,静静地伫立在那。谢姮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去,皱紧了一双秀眉。

    这悬崖哪里浅了,明明就是深不见底,幸好魏三去探查后上来回禀,底下有一大片树林,想必能起到缓冲。

    魏宴安应当无事。

    谢姮吊着的心总算放下去了些,她这一路可谓舟车劳顿,为了早日到达地方,坚决不让魏三放缓速度。

    本就大病初愈,又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再加上路上的吃食也没有那么精细。

    十多日下来,人都越发消瘦了,那脸上的下巴也尖了些。

    谢姮从小就没吃过这样的苦,但她还是忍下来了。到了战场附近,整个人放松下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一行人便从这座山开始搜起,只是不知为何,魏三却怎么也联系不上魏宣和魏思。

    魏府有专门传递消息的穿云箭,按理说他们也应该在这儿,却等不来一丝回应。

    无奈之下,谢姮也只好在这山间开始寻人,见哪里有人烟,便去拜访看看。

    永平三十二年,冬。

    镇南王率军再次大败契丹,为气象衰败的晋朝注入了抹生机,举国欢腾起来,一扫之前议和匈奴的耻辱。

    还是那片山,谢姮立在小路间,远远地便瞧见了骑马而来的男人。

    魏宴安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来。他抬手想要拥谢姮入怀,看看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又克制住了。

    谢姮却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眼泪也夺眶而出,说不出的委屈:  “你没事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魏宴安一脸无奈,抚了抚谢姮的秀发。为了打耶律齐一个出其不意,他被找到的消息只有魏思,魏宣,军师,杜季等四人得知。

    待他养好伤后,才从战场侧面突围了契丹,取了耶律齐的项上人头,契丹顿时溃不成军。

    经此一役,只怕十年之内,都不成气候了。

    魏宴安本已启程回了幽州,走到半路才得知,谢姮竟来了这里寻他。

    他的目光温柔了下来,在谢姮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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