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穿着皇后华丽的吉服,从正午门被一路抬进了皇宫。登基大典是在金銮殿举行的,前不久这儿才被血洗过一遍,如今却早就焕然一新了。

    本来皇后不应与皇帝一同登基,因为新朝并未废除旧法。在南靖,皇后的地位和晋朝一样重要,代表着一个家族、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形象。

    权势过盛时,甚至可以与皇帝分庭抗礼。一个与皇帝同日登基的皇后和皇帝登基后再行册立的皇后,那意义可是大为不同。

    但魏宴安力排众议,不顾这些隐忧,执意要与皇后一同登基。登基之礼便是大婚之时,还称可以借此削减国库开支,免了一场册礼。

    经过这一番来回,众臣便知道新帝是如何强硬的性子了。这位不像晋文帝那样外强中干,而是实打实的铁腕手段。再加上荣国公,还有谢家和王家子弟门生的帮腔,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姮已经快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她遥遥地看着那白玉阶梯之上的身影,心里早已没有了出嫁时的忐忑不安和从容,也没有即将登上后位的欣喜之情。

    谢姮步履从容地朝那台阶之上走去,长长的衣摆逶迤在地。她一步一步,目不直视地向着魏宴安而去。

    世家女的风骨傲气,在她身上尽显无遗。哪怕是对于这样史无前例的大场面,谢姮依然是不卑不亢的。

    但她也不由想到了不久前自裁的庾皇后,当年,她走过这条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高台之上的帝王穿着龙袍,睥睨天下的气势,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唯独对他的皇后伸出了手,他弯腰迁就着她,将人揽进了怀里:“阿宓,朕要你与我共享这盛世太平。”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小名,谢姮只是笑了笑,看着满朝文武跪拜在地,高呼着陛下皇后,心中却深感无力。

    繁琐冗长的流程终于结束,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帝后的大婚更加无人敢放肆,偌大的乾清宫只余魏宴安和谢姮两人。

    魏宴安今天难得地喜形于色,他倒了一杯酒自己喝起来:“姮娘,朕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这种报仇雪恨,再也不用受制于人的感觉。”

    谢姮神色淡淡,她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庞,像是在轻声质问:“陛下究竟是在为报仇雪恨高兴,还是因为掌握了这天下之权?”

    同床共枕这么久,谢姮从未想过魏宴安是这样的野心勃勃。是她识人不清,看不穿他埋藏太深的心思。

    “姮娘,我不愿意骗你。”魏宴安将酒一饮而尽,靠近了谢姮。谢姮却无意识地避开了他的亲近,闻着男人身上的酒味,像是有些不愿靠近。

    魏宴安也不甚在意,他声音低哑,像是压抑许久:“我确实是为父兄沉冤得雪,才费这么多心思。但是我早就谋划着帝位,这也不假。如果我不在意魏家的名声,我早就反了晋文帝那个昏君。他碌碌无为,整天都想着如何内讧,却不去治理天下。姮娘,你也是看过幽州瘟疫的惨状的,难道就不想这世间河清海晏,再也不见疾苦之灾吗?”

    “所以,你就利用我?还说些甜言蜜语来诓我”谢姮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以为自己和魏宴安也算得上是患难夫妻,可到底是她一厢情愿了。

    “何必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谢姮不顾头皮的疼痛,随手摘下了沉重的凤冠,扔到了梳妆台上:“不如直接说,陛下就是想坐这个位置,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说完,谢姮看也不看魏宴安一眼,洗漱过后,就去了床上。

    一点新婚之夜的气氛都没有。

    魏宴安终究是服了软,他脱靴上了床,抱紧了谢姮,带着醉意道:“姮娘,不管怎样,我待你是真心的。”

    谢姮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浸湿了枕巾,眼神痛苦。

    对她真心,但也不能妨碍他的千秋大业吧。

    第二日,等谢姮醒来时,魏宴安早就没影了。她一问才知道,是去了金銮殿上朝。众人都说陛下新婚之时,都如此勤政,真是让人敬佩。

    谢姮没有说话,草草地用完了粥,正喝了口早茶。就见魏宣朝乾清宫这边走来,站在谢姮身边久久不言,表情十分纠结。

    “怎么?魏大人这是当起了太监的职,那还不如早日了断吧。”谢姮看他不说话,本就心烦意乱,随口刺了他一句。

    魏宣暗暗叫苦,直骂魏思那货把这烫手山芋交给了他,那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皇后殿下,乾清宫乃陛下就寝之处,不可久留”说着,他顿觉心虚,变戏法地一般拿出了张建造图:“这本是晋文帝为兰贵妃所建的关雎宫,但陛下又命匠人重新翻修了,如今更是宽敞多了。陛下赐名碧华宫,又和皇后殿下名讳,岂不是正好。”

    “是吗?本宫觉得不好”谢姮露出了如春水一般动人的笑容,却令魏宣脊背一寒:“乾对翊,清对坤,本宫倒觉得翊坤宫这名极好,麻烦魏大人转告陛下一声吧。”

    说着,对着冬堇和秋鹭道:“收拾东西走吧,免得陛下再请人来催。”

    魏宣被从他身边走过的秋堇恨恨地瞪了一眼,感觉自己有些冤枉,他也不过是个传话的。

    “这啥意思?”魏宣是半个文盲,根本听不出谢姮的话里有话:“翊坤宫,感觉也不错啊。”

    而魏宴安听着,却对好友段云礼挑了挑眉:“看来皇后是打定主意要与朕对着干啊。”

    魏宴安之所以将关雎宫改为碧华宫,确实是觉得与谢姮的名字十分般配,但更多的是借此告诉她,不要过多地参与朝堂之事。她只需要如月宫中的嫦娥仙子那般不食烟火,不被俗事烦恼才好。

    可谢姮提说的翊坤宫,很明显就是要和他对着干的意思。翊坤,翊坤,有辅佐之意。她就是想要效仿前朝庾皇后干政,为自己家族谋利。

    段云礼看着如今气势更甚的魏宴安,叹息一声,即便是昔日好友,身份终归也不同了:“陛下怕是早有铲除世家之意,不光是为私心,而是想要集中皇权,更好地实施政权。而如今的后族也是世家,皇后自然担忧,也不免人之常情。”

    皇后背后的可是谢家,可谓世家之首。魏宴安要彻底灭了世家的气焰,将其连根拔起,谢家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这就是隔在他们中间,不可调和的天堑。

    魏宴安又批了一份奏折,扔到了一边:“在她心中,朕就是这般无情之人吗?”段云礼摇摇头,没有说话。

    魏宴安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如今明远先生也归隐山林了,云礼有何打算。朕记得你是去豫州追一个女郎去了,怎么没有带回来?”

    段云礼向来潇洒,此刻眼里闪过一丝落寞:“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就喜欢浪迹天涯,偶尔路见不平。但总不能让人家跟着我吃苦吧,谁不想过安稳日子呢。跟着我胆战心惊的。”说着,段云礼站起来,向魏宴安请辞道:“陛下,我该走了。但走之前还是想对陛下说,莫要等到失去再来后悔。”

    魏宴安送走了段云礼,但却怎么也批不下去奏折了。他心里烦闷,看着那堆上奏让他充盈后宫,以便开枝散叶的奏折,就来气。

    还有不少武将,平日里没看出来,此刻倒是精明,明里暗里地说自己女儿有多好,都想趁着后宫空虚,送进来分一杯羹。

    魏宴安更气谢姮不理解自己,他背手望着青天,站了好一会才对魏宣道:“既然皇后喜欢,那便叫翊坤宫吧。”

    魏宣应了一声,又扭捏着说道:“陛下,你什么时候寻个内侍啊?微臣老往后宫跑也挺不合适的哈。”

    魏宴安闻言,厉眸往他身下看了眼,眼神意味不明:“朕确实有了合适的人选。”

    魏宣大惊失色,他立正了身子,连忙道:“属下这就去秉告皇后殿下。”

    您那心思还是不要打到我身上,他还想娶冬堇呢。

    魏宴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自他称帝以后,很多人都变了,唯独这小子还是老样子。

    他想的是高易收的义子,在前朝皇帝当红太监的调教下,能力自不必多说。又与晋文帝接触不多,身家清白,可堪一用。

    而前朝的关雎宫,如今已换了副模样。魏宴安知道谢姮好奢靡,特意让人将宫殿布置得淡雅贵气,每件摆设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位置。

    冬堇瞧着也有点被迷了眼,要知道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可自家女郎还是闷闷不乐地,冬堇听了魏宣的话,便想着逗谢姮开心:“陛下待娘娘真好,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有这宫殿”

    “好了,我没事”谢姮淡淡道:“只是有点不适应。”

    秋鹭暗示冬堇闭嘴,她有些心疼地看向谢姮,陛下如果真的心疼皇后殿下,就不会把她架在火上烤。

    帝后一同登基自然不失为一桩美谈,但前提是魏宴安没有其他意图,只是单纯地爱重女郎。

    可陛下此举,分明就是要世家内讧,陛下越是偏向皇后和谢家,其他世家便越是觉得谢家想笼络圣心,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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